楼船甲板上，元阳华第一次领着崔山山冒着风雪谈起了旧事。也不知是元阳华自知寿命无多，还是上了年纪话变多了，反正他拉着崔山山整整说了好几个时辰，期间回舱内吃了点食物，又拖着崔山山跑到船头大说特说。
“以前你小子好读书，和你说些江湖异闻趣事也无法深有感触，如今带你走一遭江湖，见见五湖四海的朋友，是不是感觉整个世界焕然一新？”老气横秋的元阳华身影不自觉地被风雪压弯了下来，可他说话的语气却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硬气与强势。
明明是日渐西山的身影，却在不知不觉让人觉得势沉如岳，望而生畏。
侧靠在舱门的王项军斜着眼打量着船头言笑晏晏的元阳华与崔山山，丝毫不曾泄露心头的怒意与杀意，好似闭目养神般靠着，让人觉得他只是普通地站着。
其实，王项军对元阳华那股回光返照的气势怕极了，说是不经意的观察着他，更多的还是放不下心头的警惕。
现在的元阳华不再是垂垂老矣的狮子，一心等死，而是头打了兴奋剂的老狮子，春光二度，尽管都是逃不过一死的结局，但是元阳华现在更敢慷慨就义。
万一崔山山说露了嘴，王项军完全敢相信元阳华会动手宰了他。
整个商会，抛开早被酒色掏空的大当家崔阳开，这位名声在外的二当家可是出了名的赏罚分明，意气用事，行事从来雷厉风行，不计后果。
王项军怕他，是怕到了骨子里，哪怕是登临五关武夫，也挥不去这头老狮子带来的恐惧。
如履薄冰，正是他此时最真实的写照。
然而，崔山山从未开口提过一次王项军，也没有侧面说过他的劣迹斑斑。
“你究竟想做什么？”王项军在心底问自己，也是想去问崔山山。
可惜，崔山山暂时没有搭理他的念头，神色平静地回给元阳华道，“书中的江湖与世间的江湖是不一样的，我一直心知肚明。”
“可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真正走过才知道这么个不一样啊。”
元阳华见他愁眉苦脸，非但不去好心安慰，反而开怀大笑，“惆不了的江湖，走过才有意思。”
心有阴霾的崔山山闻声知其意，原来元叔早看出了自己心中不痛快，才冒着风雪，不辞寒意地说到现在。
所以崔山山释怀地放声大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与其有心思去伤怀，不如多用点心做好该做的事。”
元阳华听他这么说，笑声更是痛快，“小山，你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让自己开心地活下去。只要还活着，什么都有改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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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艘不起眼的过河楼船，真有必要让你我二人担上性命搏一搏？”河道二十里外，早有两位入理境巅峰的修士拦路，两人穿着是一家的打扮，披风上绣着青龙流云，袖口左右镶着流水青丝，绕着手腕一气呵成。
“既然是羿大人的安排，你我又有何可选择的余地？”右侧的修士长叹一声，眼神悠悠地望向北方，满怀不舍地说，“既然他要去了边陲之地，留我兄弟二人也是无用，索性作了一河鱼饵，引出那人的存在。”
“当真是物尽其用的好手段。”左侧的修士不免有些悲伤，换成是谁要被当做祭品，心里也不会痛快。
右修士最后看了眼北方，毅然放出入理境巅峰的气势，口中大呼，“共工在上，水乳交融；承我真身，水法相合。”
说完，他一头扎进河底，迸出一身的修为，迎头撞向滚滚而来的河道暗流。
轰！
下一刻，河流之势截然而止，一股股激流拍打两岸，一阵阵浪涛飞溅十丈。
远远地看去，隐约可见无形屏障横亘河道之上，怒推河流向来路倒退。
左修士见状，急忙落在他的身后，体内真气随心流动，缓缓聚集到他的脚下，虚划一圈又一圈的太极，剥开一层又一层的泥沙，猛然奋力一脚跺下，叫那泥沙全部飞出河底，露出深有二丈二、宽三丈三的泥坑。
“好了，我们走吧。”左修士做完，腾身要走。
右修士仍然力抗河水，毫无退意。
“你疯了吗？”左修士见此，骇然失色。
“羿大人的手段，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他要我们葬身于此，岂会留下一线生机。”抛开了最初的不忿，右修士忽然看透了一切，“如果是必死无疑，不妨死的痛快点，壮烈点，也好证明我曾来过。”
“你想疯，我可不想陪你。”左修士去意已决，转身就走，片刻间已不见踪影。
右修士无意拦他，径直放河水南下，随之沉身入河底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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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二人布置的时候，岸上林中有道黑影坐在树冠，冷眼旁观这一切，但他的眼中毫不掩饰对两位修士的杀意。
在他身后的树冠中，藏着六位与他一般服饰的黑衣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脸，眼中也都是分外明显的杀意。
可是，这七人一动不动，连左修士的离去，都不曾露出一丁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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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上。
北冥有鱼坐在窗口，眺望着沿途风景，在他手上正提着一壶酒，酒葫上绘有对饮图，是两位看不清样貌的年轻人正对酒作乐，各自占有酒壶的半壁江山。
若北冥有鱼提壶饮酒，还能看到倒酒倾斜的半边画上人仿佛不小心跌倒，险些失手打碎手中的酒杯。
好在一提一饮一放下，恰好是画上人举杯，侧倒，再撑手起身，那个酒杯离地不过一丝青发的距离，刚好躲过一劫。
“有鱼，你这酒壶真是神奇。”多宝财主百玄定见惯了奇珍异宝，见到他手中的这酒壶也是啧啧称奇。
“也不知香主此时在何处？”北冥有鱼对于外人的惊奇眼光习以为常，只是低声念叨着香主的行踪，而眉间的忧郁一刻不曾消停。
“香主神通广大，人间无敌，又有天人替他遮掩行踪，只要他不去寻天上人的楣头，保管安然无恙，哪里需要你担心？”百玄定倒是分的清，一脸无所谓地笑道。
“正因他是香主，我才会担心他。”北冥有鱼心中如此想，嘴上佯装无心地说，“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那就暂时不去想他。”
百玄定盯着酒壶快有半个钟头，腹中的酒意让他对壶中酒垂涎欲滴，可是北冥有鱼自娱自乐，对他视而不见，始终没有招待他尝一尝，这让他心里头有些不痛快，又无计可施。
“从方才起，我心绪不宁，隐约感觉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所以我借酒消愁，试图缓解心头的不安，可是酒喝了好几斤，那份不安始终挥之不去。”北冥有鱼收起酒壶，走到百玄定的身边，伸手拍在他的肩头，“你、我和香主都是同命人，这条命贵不可言，又苦不堪言。”
百玄定笑脸一堆，满不在乎地说，“你这家伙莫不是想晃点我，不给我酒喝才是真。我在帝都时候，也曾遇到个爱喝独酒的人。”
北冥有鱼惊奇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口问道，“哪个人这么不识抬举，竟敢在帝都不给堂堂酒家大亨百公子几分薄面？”
“我可不敢说他不识抬举，不过他确实性子古板，不讨人喜欢。”百玄定话中多有埋怨之意。
“敢问到底是何人，竟有如此胆量让你都敢怒不敢言？”听他这么说，北冥有鱼越发好奇。
“新任枪主流云峰。”百玄定回道。
北冥有鱼惊咦一声，心道原来是新任枪主，日后来京肯定要好好拜访下，能与百玄定性子不合的人与自己多半合得来。
轰！
北冥有鱼还想说话，忽听的一声巨响传来，连忙跳下窗户，以秘法遮住了本相，悬浮在楼船上方。
这一看可把他吓得大惊失色，只见楼船正前方突兀地浮现一座超大号漩涡，不仅将河水蜂拥吸入，更以斗大之势撕扯两岸的土地，疯狂地朝漩涡中心吸去。
而那股吸力撞在楼船上，刚好触发了游恪临行前布下的白符【安然】效果。
两相碰撞，竟是白符不堪重负，在那大漩涡下节节溃败。
假以片刻，必然是符销船毁。
“楼船有事，快来帮忙。”北冥有鱼连忙放出自身修为，运转真气牵引天地间的灵气，灌入船头那枚白符【安然】中，借以抗衡水中大漩涡。
百玄定一听这声音，暗骂声还真遇上了祸事，赶忙推开舱门朝外跑，一抹脸颊变了个模样，纵身飞到北冥有鱼的边上，一手放出自身的真气，一手抖落袖口的金符，“这枚白符品相不堪重用，且看我重新写来一枚。”
北冥有鱼仍有余力搭话，“这艘船约莫八百吨重，你写的这枚金符能担得起它？”
“撑住片刻即可，让我去河底搅碎他的阵眼就好。”
“河中漩涡虽然比不上海上漩涡，但其中凶险也不可小觑，你确定要去？”
“区区河道，手到擒来。”百玄定吐气成墨，手作毛笔引气，一念之间一气呵成一枚金符【安然】。
只看他祭起金符，信手一抛，镇在船头。那大漩涡的拉扯之力顿时安静了下来，整艘楼船再度陷入了平静，不再摇晃。
随后，百玄定低声念道，“共工在上，水乳交融；承我真身，水法相合。”
话音落下，百玄定纵身一跃，直接窜入河底消失不见。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按耐不动的七位黑衣人终于动了起来，如七支利箭破空激射，嗖嗖声不断地越过树冠，在几个呼吸间窜入河底，直奔大漩涡的正中心。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兴风作浪！”入了水中，百玄定方才发现弄出大漩涡的竟然是个修士，而且是修为比他更强的巅峰修士，哪里还敢近身，只得远远地借助水波怒吼道。
右修士对此充耳不闻，也察觉到了楼船未曾坠毁，双手之中真气又加重了三分，徒手撕拉着被他引入深坑的河水，以消磨之法截源造势，加剧了大漩涡的旋转速度。
所谓【安然】符其实是类似于保鲜膜的外壳保护，只不过这层薄膜强大到让外物难以干扰，本身拥有凌渡加防御的功能。
但是水中的右修士拼着性命不顾，硬是让外界的力量强加干涉，以漩涡之吸力牢牢咬住大楼船，一点点撕扯着安然符的保护膜，直至破裂。
百玄定身在水中，行动不便，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简单动作，比如掏出怀中的雷符，加以引爆。
却在他将要抛出的一刹那，几股阴险毒辣的水流激射而出，从四面八方锁住他的去路，势要一击得手。
不过百玄定号称多宝财主，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只见他避重就轻，先收起雷符，掏出【铜墙】金符，向上一抛；接近着瞅着金符生效的缝隙，掐指一抛，以飞箭之速划破水流，嗖地一声打在右修士的护罩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