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信使驾驭十马正向北方狂奔。
卡尔·埃里克松与他的两位伙计在团状的森林缝隙间穿梭。
一路之上他们少言寡语,他们将森林边的小湖充当参照物,直奔洛瓦季河源头的那座湖泊。
在没有降雪的当下,他们很容易沿着摸索出的路线抵达那座湖,只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一旦大雪覆盖,救援维捷布斯克的援军还能顺利抵达么?
一片区域内湖泊极多,卡尔三人频繁更换马匹,就贴着湖泊群的东侧区域一路向北,正确找到了洛瓦季河上游河道。
已经连续三天一路狂奔,中途仅有短暂的休息,人与战马都忍受着极大的压力。
纵使他们拥有着货真价实的突厥草原马,却根本不是蒙古骑兵。
持续狂奔到现在,面对着静静流淌的洛瓦季河,注视着清澈河水,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家。
暂且就在河畔点燃篝火,再砍伐一些小树枝搭建起窝棚。
疲惫不堪的三人卸下陶瓮就地煮麦子,顺手也给劳苦功高的马儿饲喂。
“也不知道堡垒那边怎么样了。”静下来的男人蜷缩一团,面对篝火不由担忧。
“诸神会祝福他们。我们……还是要尽快把消息带到大卢基。我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吃好了明日做最后冲刺。”
卡尔为另外两人加油鼓劲,话也是说给自己听。
没有参与到守城作战真是遗憾,他估计现在的维捷布斯克保卫战已经白热化,那些兄弟在血祭奥丁,自己竟然……
但是,这一夜并不太平。
北风一直在吹,三人依傍树林的棚子竟被掀翻。冷飕飕的深夜,三人被冻得机灵,顾不得维护临时营地,而是全力保护自己的马。他们不得不抹黑向森林深处一些走去,将马拴在大树边,三人蜷缩一起裹上毯子一直挨到了白天。
“可恶。啊嚏!”一记响亮的喷嚏后,白天算是真的降临了。
卡尔拍拍两位同伴:“该起来了,我们继续走。”
“哎呀。本想着好好睡一觉,今夜可比风餐露宿更糟糕。”
“对啊。”另一兄弟悻悻然:“瞧瞧这该死的天气,怕不是快下雪了。北风一直吹,我们甚至不能在开阔地烧火,难道还得继续啃干粮?”
“别抱怨了。等到了大卢基就能吃顿好,再说……我们也没资格抱怨。”
说罢,卡尔麻利爬起来上下其手收了毯子,使劲蹦蹦身子意图暖和起来,又道:“都别磨蹭,把缰绳解开我们现在就走?”
毕竟已经抵达洛瓦季河主河道,卡尔·埃里克松索性对糟了风灾的营地不管不顾,连烹煮麦子的陶瓮以减重唯有不再带走。
他们轻装前进,因为距离目的地大卢基仅有一个白天的路程,甚至绝大部分负重都可抛弃,三人现在也不再爱惜马力,十匹马开始最后冲刺。
与此同时,大卢基城一片祥和……
寒冷的清晨,北风依旧横扫着河湾地区。
相比于半年前的城市,本城的定居者已经少了很多,尤其是劳苦功高的第一旗队已经完成了协助作战的任务,旗队长“秃头”菲斯克已经撤回了更北方的诺夫哥罗德向国王留里克述职了。
按理说女公爵卡洛塔也该策马返程她位于尹尔门湖南岸的新奥斯塔拉城过冬。
她并没有这么做。
实在因为奥斯塔拉公国今非昔比,她已经彻底吞并波洛茨克,某种意义上称之为奥斯塔拉-波洛茨克公国更贴切。
公国作为罗斯王国在法理上的附庸国被授予南方自由扩张的权力,但公国的实力是有限的。
新奥斯塔拉、大卢基、维捷布斯克、新波洛茨克,公国的四座城市以一些沿河道兴起的驿站意义的小型哨站,各定居点虽都毗邻交通线,彼此的距离实在很大,使得公国兵力被大大稀释。
关键在于维捷布斯克堡垒必须要加强防御,新征服的波洛茨克,在其地树立的堡垒也需人员守卫。
可怜奥斯塔拉公国所有拿得起武器的男男女女还不足千人,公国看似很强力,实则到处漏风。
卡洛塔对公国现状并不满意,依靠着丈夫留里克作为坚强后盾,她愿意拿国运来赌。
归根到底,自己在为留里克开疆拓土、代表其去建设王国南方的更完善的内河交通线。同时也直面斯摩棱斯克社群的军事压力,为王国分忧。
就在女公爵的大卢基行宫里,卡洛塔换了套白熊皮大衣裹着身子盘腿而坐。她金色的长发故意舒成马尾,此并非展示女性魅力,实在是向国王留里克看齐。
在她身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卡尔·留里克松,以及波洛茨克女孩索尔金娜·卡洛多特。
暂时,索尔金娜以卡洛塔养女的姿态出现,“卡洛多特”正是所谓“卡洛塔的女儿”,她不可再继续用生父的名字做父名以自称。
真的有必要纠结这方面的词汇吗?卡洛塔觉得十分必要,正是因为有了名号,看起来比较文静的索尔金娜才有资格换上一身华丽服装、佩戴宝石黄金项链,以王国顶级女贵族的身份坐在这里。
“马匹都如圈了吗?牛羊如何?”卡洛塔直面半跪述职的部下。
“是的。按您吩咐已经连夜做好此事。”
“很好。天气异变,怕是三天之内就会降雪。今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再收集一些草料。”
“遵命。属下会组织兄弟们做好您交待的事。”
“忠心有嘉。不过我会亲自带着你们做好此事,我要亲自看到这座城能直面寒冬。”
卡洛塔摩拳擦掌,又对自己的一对儿女说上几句。
仅仅是因为年龄不够,索尔金娜才以卡尔的姐妹身份存在,很快这一尴尬处境就要结束,最迟四年之后就是两人的大婚。甚至到了那个时候,卡洛塔也愿意将公爵的位置让给自己的儿子,从而完成她对活着的、死去的奥斯塔拉人,以及传统盟友格兰人的许诺。
这一日,她视察了搂草作业、监督码头将船只拖曳到岸上并固定、深入视察马厩牛棚羊圈、检查城市围墙、检查城市粮仓。
此刻大卢基城所有定居者才三百余人,其中还包括一些客居者,他们是来自北部的斯拉夫人农庄只农民,有的是听信了女公爵的号召拖家带口做大卢基的垦荒农民,有的是单纯来此地做冬季狩猎。
人们各司其职静静等待今年的全面降雪。
而卡洛塔,暂时他不会离开大卢基,若无意外,等到河道结冰又快到光明的时候,她自会带着一部分人员回到北方奥斯塔拉城。
异变就在今日下午!
一支小型马队自南向北沿着河道一路狂奔,明显是见到了城垣,他们刻意亮出了两面旗帜——白底蓝纹罗斯旗、有抽象牛头纹章的奥斯塔拉旗。
更觉得的是此三人将纯装饰用的牛角安装在各自铁皮盔上,来者的身份在明白不过,他们就是奥斯塔拉骑兵。
从南方疾驰而来的同伴?!
还在城外面对洛瓦季河畔继续搂草的年轻人们情不自禁注视归来者,巡逻的战士急忙出动,为首者拦下狂奔的马队,还一眼认出了那带头的男子。
“是你?!卡尔·埃里克松?你不是被我安排在维捷布斯克了吗?!”
“危险。非常危险。”卡尔声嘶力竭地呐喊:“是战争!斯摩棱斯克人在攻击维捷布斯克!我要见公爵大人!”
“啊?!你说什么?战争?”
“兄弟!你!雷根福德。我要立刻见到公爵大人。”
“好!这就引你去。”
说罢,这位执勤的雷根福德暂不管自己的伙计,麻利爬上一匹马直接闯入大卢基城内。
此刻的卡洛塔才结束视察,她对城市现状颇为满意,自感美中不足的则是城市局面因自己坚决的扩张又少了不少。“难道我还要向留里克再要些人口?要么我从波洛茨克迁徙些人到我这里定居。大卢基毕竟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她想得很好,也期待着今晚舒服的美餐。
身为女公爵顿顿大鱼大肉并不现实,平日的伙食正是牛奶炖燕麦,加些蜂蜜果干后显得比平民餐饮更高级。公平的说现在的伙食比她儿时的记忆好太多,乃至现在的奥斯塔拉已经物非人非,基本就剩下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了。
她今晚打算早点睡,也无意打扰两个孩子的游戏。
她知道自己的小卡尔是打算把索尔金娜培养成女战士的,如此才算现阶段的好玩伴,也才配得上未来公爵夫人之身份。北方的游戏充斥着野蛮,索尔金娜不得不拎起木剑与自己的未婚夫比划,还要被逼着练习射箭。
如今的卡洛塔更像是一位男性贵族,面对着火苗跳动的油灯,倾听另一房间孩子充斥暴力宣泄的嬉闹,情不自禁抚起自己毫无胡须的下巴轻轻苦笑。“我到底还是个女人。”
世界一片阴霾,没有夕阳使得本就快速缩短的白昼时间更加短暂。
行宫执勤的战士匆匆报信,言语难掩内心的惊恐:“大人,来自维捷布斯克的使者有大事!大事汇报!”
“怎么回事?我没要求维捷布斯克现在报信。使者是谁?”
“是卡尔·埃里克松。”
“他?他怎么来了。在外候着的吗?”
“是。”
“快让他进来!”
毕竟,卡尔·埃里克松是极为罕见的老奥斯塔拉人,即便当年遗民逃难时此人还是个刚刚记事的幼童。本族的遗民、传统附庸格兰人的后裔,由于这些人的人数极少,卡洛塔不但能全部记住,也自然而然任命其做公国精英。
当然,沐浴在战士文化中的这些人鄙视做懦夫,作为纯粹军事化的封国奥斯塔拉公国急需这种人才,长大后的他们的确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赶在天黑之前终于抵达了大卢基城,一天没吃饭的卡尔·埃里克松和他的两个伙计已经无所谓解饿。他们卸了防身的武器后轻装进入行宫,年对女公爵直接瘫软地趴下来。
“你们……”看着他们踉跄模样卡洛塔大吃一惊:“维捷布斯克?难道出事了?!卡尔,直面我。”
“是!大人。我们的堡垒……正在……”
“你慢点说。”
卡尔稍稍定神,反倒提及另外一件事:“大人,您还记得当年的松针庄园吗?”
“松针庄园?!它?不就是现在的姆斯季斯克。”
“是。逃跑的瓦季姆出现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此人现在已经是斯摩棱斯克的首领。”
“此事,我略有耳闻。和我的堡垒有何关系?不对!”卡洛塔一拍大腿勃然而起,接着探着头怒目圆睁:“你该不会是告诉我,那个瓦季姆举大军攻击我们的维捷布斯克?”
“大人英明!而且战争已经爆发。我知道我空口无凭,我这里还有耶灵格的信件。”
“居然还有这种事?快把信件拿过来。”
信件以传统卢恩文字刻在木板上,内容极为简单却振聋发聩。
扔下木板的卡洛塔不禁勐抽自己两嘴巴:“我大意了。神呐!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如何想到那个恶棍居然举兵在冬季征伐?那个瓦季姆是疯子吗?”
一番激烈的言辞与叹息果然吸引来玩耍的两个孩子。
卡洛塔索性拉扯来自己的儿子卡尔,共同面对另一个大卡尔。
“说吧。把你知道的真相告诉我,我精神受得了。”她催促道。
“是。”
于是,卡尔·埃里克松将自己经历过的维捷布斯克堡垒初次作战的一切一五一十说明,尤其特别说明从战俘嘴里套到的信息。
发动冬季战争的的确是斯摩棱斯克首领瓦季姆,俘虏断不会污蔑自己的首领,这个瓦季姆明明白白是从北方来的“落魄王子”,战争的目的就是带着被罗斯人屠戮偷袭过的村民发动反击。
真正的罗斯骑兵、奥斯塔拉骑兵、基辅马客、草原来客,由于大家都袭击过斯摩棱斯克,时常亮着罗斯的旗帜,被对方笼统标注为“罗斯匪徒”恰如其分。
卡洛塔并不会同情斯摩棱斯克人的遭遇,不为自己纵容部下劫掠的行为忏悔,倒是承认对方有复仇的资格。毕竟换位思考,自己一样会想办法复仇。
奈何对于斯摩棱斯克佣兵并非某个大贵族的一己之见,实在是一种大势所趋——斯摩棱斯克社群并非盟友却堵塞了交通线,必须打击。
至于什么北方的尹尔门湖斯拉夫人早就忌惮着的,所谓斯摩棱斯克的克里维奇人居民决定自主建立一个国家,早就公开试图吞并北方一事,卡洛塔从不关心,她估计留里克也不把此事特别放在心上。
过去的十年来罗斯不就是我行我素,计划攻击某个族群后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就出兵了。
罗斯王国现在对斯摩棱斯克保持高压态度已经是第三年,奥斯塔拉公国的南扩的一大目的是就是制造战争缓冲区,继而是入侵斯摩棱斯克的前进基地。
敌人的反攻自然在卡洛塔的预料内。
只是她有两点想不到,其一对方竟勇敢的在冬季进攻,其二是必杀之人的瓦季姆居然亲自带兵进攻。
卡洛塔其实不太相信信使弄到的情报,什么叫做敌人有五千大军内含五百骑兵?一派胡言!
可转念一想,并不能以罗斯联军的标准与臆测窳劣的部族军队。何为一名步兵?给一个披着鹿皮、野猪皮的部族战士一根短矛,这就算士兵了。五千大军大抵就是五千武装农民罢。
可能确有战俘夸大其词,然最关键的信息不是别的,正是瓦季姆本人公然现身、首次现身就以强势手段向罗斯王国发动战争。
她深刻感觉到一切都被留里克说中了——你私自建设的维捷布斯克据点位置太靠前,若有大战,战场必是那里。
甚至连维捷布斯克这个名词都是留里克取得,她起初很高兴留里克承认自己的南扩额外主张,现在又当如何?
不劳卡尔·埃里克松询问。
卡洛塔果断回应:“必须增援!奈何我军已经分散,大卢基驻军不足以凭自己力量完成支援。现在唯有我亲自去诺夫哥罗德一趟请求国王出兵,罗斯骑兵将会解决问题。”
现在已经顾不得天气了,卡洛塔甚至幻想起但留里克、以及衰老但健在的老奥托,两人获悉逃跑的瓦季姆居然举大兵来犯后的表情。再想到他们一旦获悉瓦季姆夸下海口要征服整个尹尔门湖区与诺夫哥罗德……
“父亲(指养父老奥托)……只怕你会悔恨当年脚下留情,没有一脚踢死那个小子吧。”她暗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