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山间巨石上,一个魁梧的身影不停眺望远处,眉宇间忧色渐浓。
“大山哥,你都坐了好几个时辰了。”
石头递过刚刚摘下的野果,屈腿坐到一旁。
“也不知道小兄弟怎么样了。”
“连老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我相信他定能平安归来。”
大山机械般点了点头:“你哥怎么样了?”
“老先生果真妙手回春,不过吃了两副药,现在已经能下地走动。”
大山憨笑道:“那是自然,别说这小小的龙潭县,就是放眼青州境内,老先生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医。”
“大山哥,这次事情过后,有什么打算?”
大山啃了口手中野果,酸得挤眉弄眼。
“你小子,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在这大山里待了快三十年了,走不开喽,也不想走了。”
石头没有作声,吹着口哨平躺了下去。
黄昏将至,山中凉风渐起。巨石上两道人影,各怀心事。
龙潭县来了一位二十岁出头的新任知县,上至乡绅大户,下至市井小民,就连守着街口卖包子的小贩都在议论纷纷。
据说这位爷是知州大人的亲信,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这本就不太平的龙潭县烧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前任大老爷两腿一蹬走得轻巧,却留下满满一卷宗的历史遗留问题。这位年纪轻轻的县太爷,一边忙着交接府衙里大小事务,还得不时抽出身来指挥搜捕县衙血案的凶手。
这些都是少年从方言口中听闻,至于他本人的看法,少年盯着眼前的烤鸭,狠狠摇了摇头。
他才不在乎这些官场政事,用他口中原话来讲,哪怕换成六岁小孩,或是张三李四,都远没有一壶清酒来得诱人。
反正龙潭县已经乱翻了天,他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山里那群人的状况,以及那个四处流窜,随时可能要他性命的兽头帮。
“小二,结账!”
少年舔了舔指头上的荤油,丝毫不顾吃相。
小二盯着桌子上的半块银锭,赶忙喊住一只腿
已跨出大门的少年。
“客官,这钱——”
少年摆了摆手:“不用找了,余下的是给你的赏钱。”
小二讪讪一笑:“客官,您这钱,不够。”
少年一愣,嘴角笑意渐渐凝固,胳膊也僵在了半空。
“客官,客官?”
少年回过神来,在身上摸索半天,只翻出两个发亮的铜板。
“额……这个”,少年挠了挠头:“小二哥,你们这能赊账吗?”
小二摇了摇头。
“那……你们这还招短工吗?”
小二又摇了摇头。
少年有些懊悔,当初老头儿给他的包裹里本就没有多少银两,下山时石头倒是给了不少,偏又被自己偷偷还了回去。早知道就该再敲诈灰耗子一笔,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凄惨。
“他这桌,我请了。”
门外突然抛来一个脏兮兮的钱袋,稳稳落到桌上。
少年一愣,听着声音耳熟,再仔细一品。
“耗子哥,你怎么回来了。”
“少侠,我要是再晚点进城,这龙潭县都被你掀翻天了。”
少年看着一脸贱笑的灰耗子,心中倍感亲切。
“耗子哥可别乱讲,我这两天除了被人追杀,就是被人囚禁,连酒都没得喝,你说我有多惨。”
灰耗子笑了笑:“小二,再上两壶好酒!”
“哟,太阳今儿个打西边出来了,耗子哥难得大方一次。”
灰耗子照着少年脑袋就是一下,笑骂道:“你小子还敢取笑我,我现在转身一走,你就等着被人抓去见官吧。”
少年一搂灰耗子肩膀,满脸贱笑道:“这不是有我耗子哥在吗,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
灰耗子有些诧异:“我说少侠,你不是刚刚吃过吗?”
少年一脸神秘,冲着他招了招手。
灰耗子好奇地凑过耳朵,就听一道悠悠的声音传来。
“冤大头请客,不吃白不吃。”
于是乎,当小二端着两壶烧酒走来,地上两道人影
纠缠在一起,不时传出一声惨叫。
“耗子哥,你放手!”
“让你小子耍我,我就不放!”
一柱香过后,桌上两个灰头土脸之人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耗子哥,进城时没碰见什么人?”
灰耗子吃了口菜,缓缓挽起袖口。
少年看着眼前的伤疤,目露惊色。
灰耗子却哈哈笑道:“被狗咬了两口,幸好跑得快。”
“是兽头帮的人?”
灰耗子摇了摇头:“身手不像。”
少年闻言,心中已有了定论。
“兽头帮在找一样东西,官府也是如此。”
灰耗子一愣:“你的意思,东西在蛮子手上?”
少年笑了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灰耗子早看出少年眼中波动,轻叹一声道:“少侠,他们的人品我最清楚。我灰耗子敢以性命担保,他们不会骗你。”
少年端起酒杯,笑道:“耗子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他们救过我一命,我没理由不相信。”
灰耗子如何听不出少年言外之意。
“少侠,不管接下来如何,我灰耗子定相伴左右。”
少年心头一暖,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要做的可是大买卖,弄不好,容易把命赔进去。”
灰耗子从怀中掏出獠牙,嘴角挂着笑意。
“我这个人贱命一条,都说好人不长寿,恶人活千年。少侠,你看我是哪种?”
少年笑着替灰耗子斟满一杯,开口道:“如此说来,耗子哥,你定能长生不老。”
“那是自然,怎么说咱们俩也算得上是望‘壶’之交。”
少年一愣:“何为望‘壶’之交?”
却见灰耗子指着桌上两壶烧酒,口中念道:“两壶酒的交情。”
天色渐暗,酒肆里灯火通明,笑声不断。
翌日清晨,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并肩而行,缓缓出城。
龙潭县内外,无数双眼睛随之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