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走信使的人终于露面了,而且是如自己之前所猜测的结果完全一致,的确是城中潜藏着的那群锦衣卫下的手。
但华隶却没有半点预测被证实之后的成就感,相反,此刻的他心中满是无奈。
因为他清楚,眼下正在集结人手,并计划着要对那群押送财宝的锦衣卫动手的黄龙,绝不会愿意为了围剿城中的这些锦衣卫,而将那些已经集结并隐藏起来的高手们抽调进城的。
本与末,他还是能够分的清楚的。
除非他能向黄龙证明城中这些锦衣卫的价值或者威胁比城外那群正在赶来的锦衣卫要大。
但很显然,在他看来,这根本不可能。
城中的这些锦衣卫,从已经搜集到的所有消息来看,官阶最高的,不过只是个百户,而城外那批正在赶往洪都府城的锦衣卫,可是千户陈岩青亲自带队,手下还有数个百户。
同样都需要集中力量,同时也只能对一方进行埋伏,发动总攻,一个百户与一个千户、数个百户相比,该如何选,但凡脑袋中有一点官阶与数字概念的人,都会选择更大、更多的那个。
更不用说,城外那批锦衣卫,除了有一个千户,数个百户之外,还有最令黄龙和整个天衍门中极天愤恨,巴不得将之抓起来抽筋扒皮的叛徒木易行,以及原本属于他们中极天,却被锦衣卫抢走的价值十多万两的财宝。
哪怕是华隶自己心中的天平,在稍稍权衡一下之后,也很直截了当的倒向了埋伏城外押送财宝的那批锦衣卫。
只不过,城中的这些锦衣卫看起来应该也是猜出了这一点,所以行事开始嚣张起来,而且似乎有想要全力截杀传递消息的信使的趋势。若是不管不顾的话,那问题依旧不小。
毕竟想要对付押送财宝的那批锦衣卫,必须得时刻知晓对付的动向,否则两眼一抹黑,如瞎子和聋子一般,哪怕实力再如何强大,找不到对方的情况下,也根本无法对对方造成半点伤害。
可以眼下自己手上这孱弱的天柱部,就算真的铺开了和对方对抗,也明显不是对手啊。
无奈之下的华隶,只得再度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求见黄龙,并向黄龙说明这一切,尽管他并未说出让黄龙来决断的请求,但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种地步的他,心中所求的,显然也就只有这一个结果。
可惜,黄龙虽然听出了他的请求,但却又把难题推还给了他。
“暂避锋芒,告诉城外的信使,除非遇到紧急重大之消息,其他消息不用再频繁送入城中。”
面对黄龙给出的这听起来就像是投降服软一般的回答,华隶的心中自然是有些失望。但同时他也听出一些之前不曾知道的情况。
他不相信黄龙想不到消息不能顺畅传入城中的危害,也不相信黄龙会甘愿受制于人。
所以,只有一个情况能够解释黄龙的异常。
黄龙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甚至可能已经将集结的高手尽数送出了城,准备好了包围圈,就等待押送财宝的锦衣卫踏入其中了。
也只有这种可能才能够解释为何黄龙会如此“淡定”。
因为其早已将一切都转移到了城外,就算城外的探子无法将消息及时送入城中,只要能够让那些埋伏之人知道那些锦衣卫的动向就足够了。
而且这样一来,或许还能够反过来迷惑锦衣卫,让锦衣卫们摸不着头脑。
“属下明白了。”
心中“了然”的华隶点头回道,声音不悲不喜,听起来平淡的不带任何的感情,但内心之中,巨大的失望之情却早已将他笼罩。
亏他之前还为了黄龙能够将天柱星君一职交给他,当真是因为对他的欣赏与信任,所以在上任之后一直兢兢业业,尽职尽责,拼尽全力的努力支撑着实力大损的天柱部,想尽办法的完成黄龙交代给他的任务,哪怕远超出他的负荷,令他苦不堪言。
现在,现实就如同一盆还夹杂着冰块的冰水兜头浇下,令他完全清醒过来的同时,也感觉原本沸腾的热血瞬间就被冰封了一般。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
。。。
在昨夜的县衙一会之后,白十二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哪怕胡啸林用各种手段终于撬开了董川行的嘴,然后按照董川行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他和白十二所呆的那座民宅,也没有半点收获。
而且令胡啸林感觉像是见了鬼的是,那间在董川行口中原本十分冷清,除了他与白十二之外就再无其他任何一个人在的民宅,当他登门之时,里面却生活了祖孙三辈,满满当当足有七口人的一大家子。
向周围的邻居打听之后更是得到了这家人已经在这宅院里生活了数十年的消息。
尽管始终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胡啸林却也只得放弃继续寻找白十二踪迹的打算。
而且内心之中还在自我安慰着,既然连他这个对白十二已经算是十分熟悉,且还有董川行提供情报的自己人都找不到白十二的踪迹,那敌人想要发现白十二,无疑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如此一来,被白十二保护着的公主朱瑾萱,其安全应当也不用他太过操心了。
但胡啸林不知道的是,在他半是失望半是自我安慰的庆幸离开之时,白十二与朱瑾萱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另一间民宅门前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我就知道老胡这个家伙肯定不会死心的。”
待到胡啸林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拐角之后,易容的白十二拉着朱瑾萱的手走回了院中,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略显得意的向朱瑾萱自夸。
“幸好我在之前就留了一手。”
“好了,胡同知他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
朱瑾萱忍不住戳了他一下,示意他收敛一点。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应该不是躲避胡同知他们吧?”
“放心,我心中有数。”
白十二脸上笑容不减,拍了拍胸脯,开口说道。
他的心中信心十足。
不过,转过天,他便发现,他似乎有些自信过头了。
。。。
入夜,距离洪都府城百里之外的富州,陈岩青正在船头一边品着码头上的税吏送来的好酒,一边在黑暗之中眺望着洪都府城的方向。
其实自出了福建布政司的群山,进入江西布政司之后,因为赣江的开阔,速度其实应该可以比之前要快上不少的,但为了能够引出天衍门的余党,进而将他们一网打尽,拿到丰厚的功劳,自进入了江西布政司后,在他的命令之下,速度反而慢了不少,而且,也一改之前的低调,十分高调的打出了锦衣卫的招牌,他自己更是直接穿上了千户服,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一般。
他手下的几个百户哪怕没有他的通气,也已经猜到了他内心之中的想法,但猜到归猜到,他们却也并非是全部支持他这看起来十分冒险的计划。
毕竟只要顺利的将这批价值十多万两,完全能够抵得上一个州府一年赋税的财宝安全送达应天,功劳就跑不掉了,为何还要再冒着财宝被抢走的风险,甚至性命之忧来进行这个危险的计划呢?
倒是底下的那些锦衣卫校尉、力士们,似乎像是没有感受到半点风险的模样,十分享受这种鲜衣怒马,一路之上夸功显耀的感觉,在进入江西布政司的地界后,越来越飘。
若非头上还有百户、总旗这些知道轻重与危险的上司压着,只怕他们早就闹得沿途鸡飞狗跳了。
而木易行这些天衍门的“叛徒”们,头脑倒是比这些锦衣卫校尉、力士们要清醒许多,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他们曾经身为天衍门的一员,心中对天衍门的实力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吧。
所以,在这一路上,虽然对陈岩青将他当做是炮灰一般与那些天衍门的眼线、暗探们进行数次交战,以至于导致他们死伤不小的做法,心中十分不满乃至愤怒,但他们还是通过木易行,每天都在向陈岩青陈述天衍门的实力不菲,不容小觑,不能大意之类的劝说之语。
作为背叛者,他们心中无疑是最害怕失败的那一拨人。
尤其是像木易行这般曾经见过黄龙,至少对黄龙的性格有过一些了解的人,心中更是清楚若是这一次当真落败了,又落到了黄龙的手中之后,他们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这也是为何他们自投靠了锦衣卫之后,就没有发生一次反复,也没有发生一次逃跑的原因。
在选择了背叛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与天衍门,与黄龙,与原来的同伴们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
他们之间已然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
他们若是脱离锦衣卫的掌控,获得的并不会是自由,而会是来自天衍门无尽的追杀。
当然,他们之中也有诸如木易行这样的聪明人,大致已经看出了陈岩青的想法,但他们却依旧担心陈岩青这一次一个不慎,便会引火自焚,烧死他自己的同时,也让依附在他身上的他们,同样灰飞烟灭。
所以,随着距离洪都府城越近,木易行等人心中便越发警惕。
天衍门带来的压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哪怕是与木易行之前十分不对付的那些投靠了其他百户的天衍门门人,在眼见上至千户陈岩青,下到小旗,大多都一副不在意的情况下,他们纷纷摒弃之前对木易行的嫌弃、厌恶,与木易行开始了合作,共同展开了警戒。
。。。
船队停靠在富州的码头,在周围都是代表着官府的衙役、税丁的情况下,船队中的绝大多数锦衣卫已然开始了放松,特别是在陈岩青的控制十分松懈的情况下,甚至有不少胆子大的家伙,现在已经跑到城中,在富州“地头蛇”的带领下去寻找暗场或是半掩门,寻欢作乐去了。
“什么人?!”
但当一个黑影悄然靠近船队之时,黑暗之中却仍然发出了一道低喝,紧跟着,自月光难以照耀到的黑暗之中,走出了一个身影,将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之上,目光警惕的看着那道黑影,一边慢慢的靠近。
显然这便是船队中眼下最为警惕的天衍门“叛徒”们所设置的暗哨了。
虽然暂时只有一人现身,但可以想见,只怕在更多月光无法照耀到的黑暗之中,还隐藏着更多现在毫无动静,但却在发现情况不对时,随时可以暴起发难的暗哨。
“放他进来。”
但就在那十分警惕的暗哨想要再开口进行问讯之际,一道令他感到熟悉的声音自船头的方向传来,而且这声音似乎还带着命令的口气。
“去看看后面有没有尾巴跟着,若是有的话,切干净。”
声音再度响起,依旧是带着那种不容拒绝的上位者的命令口吻,而无论是已然现身的那个暗哨,还是更多躲藏在暗处的暗哨,也早在这个声音第一次响起之时,就已经知道了这声音的主人。
此次行动的领导者,锦衣卫千户陈岩青。
‘这应当就是陈岩青的后手了。’
原本就看出陈岩青想法的不少暗哨,心中顿时了然。
于是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是平缓了不少。
只要陈岩青这个主事人的头脑还清楚,那事情就应当不会发展到太过糟糕的那种地步。
当然,前提是,他们要将可能的尾巴切干净,不让这消息传回天衍门,传到黄龙的耳中。
那个现身的暗哨再度遁入了黑暗之中,仿佛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但无论是之前被其问讯的黑影,还是正在船头喝酒的陈岩青都清楚,他和他的同伴们应该已经散开去寻找可能跟来的尾巴去了。
“曾义铭见过陈千户。”
黑影跳上船,迅速的赶到船头,解下蒙在脸上的面罩,露出真面目,对着陈岩青行了个礼,正是东厂的档头曾义铭。
“不用瞎客套了,坐下说吧。”
陈岩青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手上则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
“尝尝,这可是这码头上的税吏之前孝敬我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