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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苏幕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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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z是在傍晚的时候接到李清佑的电话的。

她没有立刻接通,而是让它响了一阵,才用拇指按下红色的通话键。还没说话,李清佑已经急躁地责问起来,“阿z,怎么回事?”

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他指的是接电话太迟还是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

“有事吗?”虞z淡淡地开了口。

电话那头的李清佑一阵挫败,又是这种冷清的口吻。他深吸了一口气,“阿z,今天中午你为什么要那样?”

虞z挑唇无声地笑了,反问道,“我怎么样了?”

李清佑刻意放软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提高了,“你家里的事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有问过我吗?”轻飘飘一句话将李清佑堵得死死的。

“那好,我妈她问你父母的情况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用那么直白的字眼,你就不能换成去世一类的委婉语吗?他们好歹是你的父母。”

虞z冷冷地哼了一声,“怎么,用了‘逝世’‘去世’一类词,他们就不死了?李清佑,这话是你妈说的吧?你应该很清楚,不论我怎么说,说他们去见马克思了也好,去见上帝了也好,还是挂了或者翘辫子了,都改变不了我不过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女的事实!”

李清佑焦躁地将手机换到左手,“阿z,你不要这么极端好不好。无论你有没有父母,我都一样爱你,没有丝毫嫌弃你的意思。”

嫌弃。

李清佑居然说出了这个词。

但凡男人嘴里说出“我不嫌弃你”其实潜意识里已经将你看得比他低了。

“李清佑,你是在施舍吗?施舍你那高贵的爱给我?”虞z不怒反笑。

“阿z,你不要像一个刺猬一样,动不动就竖起全身的刺好不好,我不是你的敌人。”李清佑觉得有些无力。

虞z深呼吸了一口气,“清佑,我不想和你吵。我晚上还要打工,时间不早了,我要准备出去了。”

李清佑忽然想起钱芳洁说的那句“她的钱从哪里来,你想过吗?”,心神一晃,话立刻滑出嘴边,“阿z,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打工?”

虞z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她冷笑几声,声音也低哑下来,“李清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想问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挣钱养活自己的?想问我的钱打哪里来?想问我的钱来路干不干净?想问我是不是靠操持皮肉生意来养活自己的?对不对?”

李清佑被她戳破了心思,脸上有些紫胀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阿z,那个,那个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不用解释了。我要去打工了。”虞z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传来,李清佑怔忡地握着手机,心底却又无端觉得松了口气。阿z既然能如此心无芥蒂地说出来,必然不可能挣那些不干净的钱。

虞z挂了电话,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她,终究还是高看了李清佑。

市委办公厅内——

“苏书记,晚上您还有一个饭局。市建工局的张董做东,在九重天请您吃饭。”秘书高樊小声提醒着桃花心木办公桌后那个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

要知道在蔺川市,但凡在九重天吃一顿饭,没有五位数是绝对出不来的。

九重天顾名思义,一共分为九层:一楼24小时开放的健身房,里面带有25米深的室内泳池。二楼、三楼为餐厅,包括法国餐厅、意大利餐厅、日本料理等等。四楼则为中式餐厅,提供各色菜系。五楼是酒吧。六楼是咖啡馆和果汁吧。七楼八楼则是宾馆。九楼则是以中国天人合一为理念设计的禅室,虽有个禅字,参的却是欢喜禅。

男子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还有那些人?”嗓音异常清冷。

高樊飞快地扫一眼掌上电脑,“还有市建工局的几个高层,建委的何处长以及沁莲置业的王董,金盛地产的陈董。”

男子闭着的眼眸倏然睁开,墨色的瞳仁里精光流转,让人不敢直视。

“张健群这个死胖子算盘倒是打得不错,景山那片地皮到今天还没批下来,他就巴巴地摆这么一出鸿门宴,敢情想把我苏君俨当枪使?”

“那我们还去不去?”高樊小心翼翼地发问。

男子眉毛一扬,“去!怎么不去!扮猪吃老虎,他也不怕消化不良!”

“好的。那我现在去安排。要不要给老首长打个电话,说您今天不回去吃饭了?”

苏君俨的眼睛又闭上了,“你去安排吧!”

晚上快九点,苏君俨这才姗姗来迟,刚进门,一干人已经都自觉起立,为首的张董更是热络地迎上来,“苏书记赏脸光临,鄙人感激不尽。”

苏君俨谦和地一笑,“张董太客气了。今晚还是我的不是,手头上有些事情要处理,耽搁了些时候,各位莫要见怪才是。”

“苏书记说的哪里的话,您能拨冗光临,是我们的荣幸。”说话的是建工局的二把手。

苏君俨随手脱了西装,高樊立刻接过去。

“苏书记这边请。”庄董将苏君俨迎向上首的座位。苏君俨也没和他客气,直接入座。

张健群又看向高樊,“这位一定是高主任吧!快请坐快请坐。”高樊嘴上稍稍客气了下,便坐在了苏君俨左手边。

果不其然,推杯过盏之后,张健群开口了,“苏书记,今日您难得大驾光临,咱也不能光喝酒是吧?九重天玩意儿多,要不,咱也找点乐子?”

苏君俨抬眸,乌黑的眼眸依旧澄澈,“张董您做主就好。这地方您比我熟。”

张健群反倒有些为难了,苏君俨为人深沉,出了名的酒色不近,劲歌热舞他定然是不待见的。

见张董面有难色,苏君俨唇角勾出一个晦明难料的弧度,“素净些的。我怕吵。”

张董的副手在他耳边嘀咕一阵,张健群连连点头,吩咐副手去安排。

很快,几个侍者抬着一架古筝、筝架、鼓凳和一扇素白的屏风进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九重天的大老板林晔祁,年纪不大,白净面皮,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但就是这么个斯文人物,圈子里的人见了他无不要客客气气地喊一声“祁少”。如若不是林家家大业大,黑白两道通吃,九重天这么大的场子,三十刚出头的他能镇得住?

林晔祁身畔还有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子,盘着精致的发髻,细长眉眼,两片薄唇上只偎了一点朱红,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如羊脂美玉。

“苏书记大驾光临,晔祁有失远迎,还望苏书记海涵,我先自罚一杯。”说完,林晔祁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个青花瓷酒杯,一饮而尽。

苏君俨眉目间满是玩味之色,“祁少这是折杀苏某了。”

林晔祁拉过身畔的女子,“虞z,今天难得苏书记赏脸,你可要拿出全身本领,非让苏书记满意不可。”

女子正是虞z。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钱人玩腻了艳舞劲歌那一套,有时候也爱附庸附庸风雅,九重天九楼的禅室就是迎合这一点而设的。整个禅室分为东洋风、藏风还有古风几种。东洋风仿的是日本的那一套,内部全是用天然材质,原木,障子纸,浮世绘,榻榻米,纸灯笼,无一不是和式情调。藏风禅室四壁全部挂的是厚重的唐卡,色彩艳丽凄迷,还有硕大的羊角,藏刀,天珠挂饰点缀其间。古风禅室则是因袭的中国古代的套路,内里面画梁雕栋,古玩字画随处可见。

打从高中起,虞z就在九重天九楼的禅室负责弹筝了。今天晚上她本都要走了,不料林晔祁却派人喊她去四楼弹筝。大老板发话了,她个混饭吃的能说个不字吗?

当下虞z轻启朱唇,一丝淡淡的微笑浮出,“祁少您放心。虞z何曾让您失望过。”说罢,她又缓缓看过酒席上一干人,即便俊美无铸如苏君俨也未曾得她多停留半分,“小女子献丑了。”

侍者已经将古筝放置在了筝架上,素白绢面的屏风就堪堪放在古筝前面。

虞z袅袅地走向屏风后面。坐定之后,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玳瑁甲片,试了音。她才清泠泠开了口,“不知道诸位想听什么曲子?”

苏君俨瞄一眼她投射在屏风上的影子,开口道,“就弹出水莲吧!”

虞z忍住冷笑,这姓苏的好生刻薄,有人曾为《出水莲》作题解曰:“盖以红莲出水喻乐之初奏,象征其艳嫩也。” 《出水莲》一曲以“重六调”为特殊韵味,曲律清纯剔透,单从名字就能看出此曲寄托的是人们对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尚节操的赞美。

在别人看来,她不过是风尘里打滚的卑贱女子而已,让她来弹《出水莲》不是讽刺是什么。只可惜她虽置身滚滚红尘浪滔天,内里却还有颗清凉菩提心。

她吸气提手,一双素手一触筝弦,美好的音质如高山流水倾泻而出,乍雄乍细,若沉若浮,真有周邦彦在词里所写的“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况味。苏君俨不由心惊,苏母年轻的时候是部队文工团的演员,弹得一手好古筝,他耳濡目染,对古筝也是知之甚多。这个女子的古筝技艺水平绝对不少于十个寒暑的苦练,单单看她弦上的手指,灵活多变,拨、挑、抹、按、划,像是一株染了仙气的兰花在乐曲下翩翩起舞。再听旋律,高雅清淡,轻揉慢按,回滑细腻,动中求静,静中有动,柔中带刚,刚柔相济。更为了得的是她竟能借曲抒情,情曲交融。

苏君俨眯起了眼睛,目光似有若无地注视着弹筝的虞z。食指和中指间夹着高脚酒杯的长脚,红色的酒液在杯里懒洋洋地振荡着。

领座的张董见状,凑上前去,“苏书记您喜欢这种调调的?要不要把她喊下来陪您喝两杯?”

苏君俨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张董您费心了,我不过看她弹得不错,没必要把有些简单的事想得太复杂。您说是不是?”

张董觉得脑门上有油汗沁出,苏书记这话是在敲打他吗?他连忙应合道,“也是,苏书记这话说得对。”

苏君俨轻啜一口红酒,耳朵却毫不放松,到了第五段收尾的地方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叫虞z的女子如何收势。

虞z的速度控制地很好,随着旋律的放缓,最后一个音节徐徐停止,真有意犹未尽之感。苏君俨带头鼓起掌来,其余人对这种阳春白雪可没什么兴趣,若不是苏书记好这一口,怕是早就要轰人出去了,不过书记鼓掌,他们自然也热烈回应,一时间,整个包房掌声如潮,许久不断。

虞z草草鞠了个躬,便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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