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铁鹞子,在半个时辰之内灰飞烟灭。
若不是亲眼目睹,即便是李母这位太后亲口告知,李全忠和拓跋晔等武将,都是绝无可能相信的。
完颜康转过身来,微微笑道:“诸位,我大金骑兵战力,可堪入目?”
西夏众人还沉浸在震惊当中,李全忠最先反应过来,他啪的一下双膝跪倒:“陛下威武……”他想再找些歌功颂德之词,却发现全都不足以形容眼下的震惊。
“陛下威武!”其他西夏文武也反应过来,纷纷拜服于地。
李母抚掌大笑:“好,好,好。”
笑完之后,她轻轻唤了一声:“康儿。”
完颜康微微躬身:“母后,有何吩咐。”到了这时,他也顺势改口,叫的更为亲切些。
“这帮不成器的家伙,往后就全交给你了。”
“母后放心,别的不敢说,一视同仁这四个字,我会做到。”
“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李全忠、拓跋晔……”李母又喊出在场文武大臣的名字。
众人听到自己名字,都连声应是。
“从今往后啊,康儿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对他,要与对本宫一般……不,要比对本宫更敬重!”
“遵命!”
“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李全忠的带领下,众人又一次朝完颜康跪倒。
这便是正式的权力交接了啊!
完颜康也不扶众人起身,他心中微微思量之后,出声道:“诸位都是西夏的栋梁,今日得蒙效忠,也是我完颜康之幸事,以后西夏并入大金,自有仰仗诸位之处。”
“末将、微臣不敢。”
“其余军政杂务,咱们今日都不说,我先讲两点大事。”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完颜康先伸出一个手指头:“我大金已废除跪礼。今日这一跪,便是你我君臣之间,最后一次行跪礼。”
众人齐齐叩了个头:“谢陛下!”
完颜康却没有往下说了,直到礼部尚书乐颐醒悟过来,他连忙爬了起来,并扯了扯身旁之人的衣裳。
众人尽皆起身之后,完颜康笑着点了点头:“诸位跟我做事,无需顾虑其他,只需做到清廉守法、勤勉任事便可。三载之后,我亲自为诸位拔除生死符。”
“谢陛下!”众人听了这话,险些又跪伏下去。
李全忠和拓跋晔眼眶湿润起来,乐颐更是泪流满面。
李全忠这这几个文武大臣,是昨晚在硕德殿中少数没有出言反水之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资格今日立于这朱雀门上。至于其他出言反水的墙头草,虽然是出于形势所迫,不至于再遭惩罚,但也无法再得重用。
对李全忠几人而言,当时未曾出言反水,固然有忠于李母的成分,只怕更多还是出于对生死符的惧怕。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和恐惧,只是稍稍回想,都不禁浑身颤抖。完颜康曾经中过生死符,对此感同身受。他深知,无论是以生死符控制抑或今日的武力威慑,都足以李全忠等人不敢心生二意。
但要让这些西夏旧人发光发热,必须给予希望!
朱雀大街上,铁鹞子残部的纳降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脱开钩链,下马卸甲,弃刀跪地。
以往的铁鹞子有多么的桀骜,如今就有多么的乖顺。
有部分铁鹞子将士难以承受这巨大的冲击,选择了举刀自刎。
但对大多数人而言,能活着,总是好的……
纳降完毕,三千铁鹞子,最终只剩下一千三百多人。完好的马匹,还有两千二百多头,这倒是让完颜康颇为欣喜。
要打造铁鹞子这种重装骑兵,有三大难处:首要难处在于铁甲装备,其次是的有负重能力出众的高头大马,
最后才到挑人。
虽然铁鹞子今日大败输亏,但在完颜康的心中,这一支重装骑兵若能使用得当,那可是不输于无双的大杀器呢!
铁鹞子纳降完毕之后,无双将所有战马和铁甲控制起来,带回驻地。剩下的洗地工作,则有宫中禁卫负责。
李全忠等人已被分派任务,各自下了宫门。
李遵顼依旧站在墙头,一动不动,俨然一副大脑当机的模样。过了好一阵子,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忽然纵身一跃,头上脚下往地面落去。
朱雀门墙头距离地面足足有两丈五尺,地面是坚硬的青石板铺就,从墙头落下以头触地,任凭你武功再高,都只有一个结果。
脑袋变成一个烂西瓜!
李遵顼跃下后的第一秒,人在半空看着下边的青石板,就开始害怕起来。
他伸出双手做撑地状,身子试图翻转自救。可他内力被封,在空中无处借力,坠落的身形几乎难有变化。
随着头颅于地面越来越近,李遵顼的心中悔意越盛。
我要是听从母后之命,安心让位,何至于此……
在李遵顼闭上双目迎接死亡的最后一刻,他忽然觉着双脚被人死死抓住,然后用力一提、一甩。
李遵顼在空中侧翻起来,往前方横飞了一丈有余,这才啪的落地。因为那一甩的余劲,他在地上翻转了七八转,才停了下来。
刚刚在墙头上,离李遵顼最近的就是完颜康。他见李遵顼忽然想不开,没来得及拉住他,只得随之跃下。
完颜康跃出墙头时,脚在墙头反着点了一点,然后加速下坠,这才在最后关头抓住李遵顼的脚踝。
抓住李遵顼脚踝后,完颜康使了个巧劲,将他下坠之势化为横移。
完颜康将李遵顼甩出之后,来不及调整身姿以脚触地,只得双掌斜斜击地,借力翻了几个跟斗,才化去余劲,站起身来。
他站起身来一看,李母已经跃下墙头,抓起李遵顼,啪啪又是几个耳光呼了上去。
“母后,息怒,息怒。”完颜康连忙上前架住李母的巴掌。虽然她老人家压着没用内力,可万一把大舅子打傻了也是不好。
更何况,李遵顼现在好歹还坐在西夏的帝位之上,被当众狂扇耳光,任谁也接受不了。
李母停住了手,李遵顼反而犟起嘴来:“打啊!打啊!你打死我算了!”
李母眼神一厉,手掌又扬了起来。
完颜康一手把李遵顼提溜起来,扯开少许,一掌按住李母的肩膀劝慰道:“母后,您不如暂回寝宫歇息,余下的事儿,让我来料理。”
李母狠狠的瞪了李遵顼一眼,又看了看完颜康:“也好,康儿办事,本宫还是放心。”说完,她就在剑侍簇拥下起驾回宫去了。
完颜康提溜着李遵顼掠上城头,这才放开手:“我的大舅哥,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李遵顼低吼起来:“你杀了我吧!”
完颜康摇了摇头:“我怎会杀你!”
李遵顼双目通红:“朕不要你假惺惺的做好人,你要夺我西夏,杀了朕,就一了百了!”
完颜康原本想劝慰一番,可见着李遵顼的神情,自己此刻说什么,他只怕也是听不进去的。
心中略做思索后,完颜康做出不屑状:“杀了你,脏了我的手。有种的,自个再跳下去呗!”
李遵顼闻言,复又走到墙头,作势欲跃。
“你放心,这回我定不会救你。”完颜康淡淡的抛了一句,而且特地远离了李遵顼两步。
李遵顼回头一看,正好见着完颜康后退。
他顿时凌乱了!
再次望了望下面,李遵顼的脑中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刚刚坠地的瞬间来。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慢慢远离了墙头。
完颜康见着此状,
彻底放下心来。他刚刚故意激李遵顼,就是要达到如此效果。
自杀之人如果初次没死成,除非有特别过不去的坎,少有再寻短见者。
自古艰难唯一死!
李遵顼退到与完颜康齐平之处,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懊恼着自己怎么如此没骨气,可眼睛往墙外一看,他身子就不自觉的哆嗦起来。
完颜康见状,没有再刺激李遵顼,而是揽着他的肩头:“大舅哥,咱们找个地儿,喝两杯。”
李遵顼颓然的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上书房中,李遵顼唤来宫人,下令速速准备些酒肉和小菜过来。
昨夜李遵顼折腾了那么一出,皇宫中也进行了一番清洗,幸好真正算得上铁杆帝党之人不多,此刻宫中秩序基本恢复了正常。
酒菜备好之后,完颜康将宫人都赶了出去,只剩他与李遵顼两人相对而坐。他倒满两碗酒,与李遵顼轻轻一碰:“大舅哥,祝你重获新生。”
“完颜康,你武功高强,御下有方,我确实远不如你。如今我西夏已尽归你手,何必再惺惺作态!”李遵顼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他酒碗也不端,直勾勾的看着完颜康。
完颜康自顾自的先喝完一碗,又吃了几口菜,这才说道:“若你不是清晨的亲生大哥,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我才懒得理你死活。”
李遵顼冷哼一声:“是必要除去才对吧!”
完颜康哈哈一笑,用筷子指了指李遵顼的胸口:“我平生大敌,只有铁木真一个。在草原上,我留了铁木真儿子和女儿的性命,还让他们继续带兵。我登基之后,我那做过两年皇帝的伯父,现在是金国的副相,日子过的可是逍遥自在。你即便不是我的大舅哥,我也犯不着杀你。”
“更何况,我现在就算放你出去,你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说完这句,完颜康又将自己酒碗满上。
“你说得对!”李遵顼想到铁鹞子被摧毁的场景,无力的闭上双目,端起酒碗一口喝干。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奔流到海不复回……”完颜康忽然拿起筷子敲起碗边,高声吟起诗来。
李遵顼文才颇高,此时听得完颜康吟诗,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高声吟唱起来。
吟完一首,两人同饮一碗后,完颜康道:“大舅哥,到你起头!”
李遵顼倒满酒,端起酒碗:“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两人一人开始吟诗一首,每吟诗一首,便喝一碗。
如此下来,不过顿饭功夫,一坛酒尽数下肚。
完颜康酒量无敌,这点量算不得什么。李遵顼已酒劲上头,由原先的对坐,变成坐在完颜康身旁,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李遵顼此刻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可常言道酒后吐真言,完颜康将之串联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李遵顼自幼天资聪颖,考上状元郎,为官时亦是风评颇佳。时任夏襄宗忌惮李遵顼,意欲暗中下手除去他。哪知消息走漏,李母便先下手为强,将夏襄宗除去,扶持儿子登上帝位。
李遵顼登基之后,有心发愤图强。但无奈朝中大臣俱为李母所制,他这个皇帝虽不算傀儡,却也掌控不了太多权力。他心中郁闷,因自幼惧怕母亲,不敢正面争取,便日渐沉迷酒色。
李遵顼越是沉迷酒色,李母对他的感官越差,越发不敢放权。如此一来,两母子关系越行越远,直至遇上性空,经其一番挑唆才有了昨日之变。
完颜康听完,不禁心生感慨。李遵顼虽为帝王多年,可在某些方面,依旧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通过下毒发动政变,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心中从未有过弑母之念。
“朕为千古一帝,朕为千古一帝……”随着喃喃自语越来越低声,李遵顼趴伏于地,开始打起呼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