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远,适才老夫有些失言之处,你莫往心里去。”四人向赵扩告退之后,走到上书房外,韩侂胄拍了拍史弥远的肩膀。
韩侂胄知道今日过后,史弥远在赵扩心中地位已然无限拔高,自己还是得继续笼络此人才是。
史弥远弯下身子,谦恭无比的说道:“大人何出此言,若无大人栽培,弥远焉有今日。”
韩侂胄看着史弥远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道自己或许是想多了,史弥远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即便得到圣上恩宠,对自己总归是件好事。数年来两次北伐不成,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太大,得寻个时机出游散散心才行。
“保重身子,回头我唤人送一支三百年的老参到你府上。”
“多谢大人!”史弥远的头更低了一分。
过了一会儿,史弥远抬起头来,看着前方数十步外韩侂胄远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
关于完颜康索要韩侂胄人头一事,史弥远刚刚并未道出,他知道韩侂胄在宫中耳目众多,若是被其知晓,只怕自己性命不保。
得另寻良机!
史弥远奉旨在家休沐,得闻他归来的官绅,拜帖几乎堆满了他书桌案头。因为一路折腾,史弥远确实状况堪忧,在家卧床两日之后,服用了韩侂胄送来的三百年老参,他才算恢复了小半元气。
史弥远自觉有了些精神,便唤了书童将案头拜帖尽数取来,一一过目,开始挑选起来。待看到某人的拜帖后,他精神一震,立刻唤来下人,邀此人今晚前来赴宴。
下人出府后,史弥远又觉着单独请此人有些不妥,便又挑了几份拜帖出来,吩咐数名下人持拜帖出府请客。
到了傍晚时分,史弥远所请之人悉数抵达,唯独最先邀请之人尚未到府。他所请之人,大多是与自己品级相当且相熟之人,众人到齐后,寒暄了一阵,见史弥远迟迟不开席,有人不免有些意见:“史兄,还有何人未到,总不能咱们一堆人,等他一个!”
史弥远赔笑道:“杨大人就到,咱们再喝喝茶。”
众人一听他说杨大人,便都没了脾气,复又开始谈天说地起来。
有人打趣史弥远道:“史兄,看来金国的姑娘与我大宋不同,岂止如狼似虎,我看是更盛虎狼啊!”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哄笑起来。
史弥远正待稍作解释,就听得外间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诸位有何喜事,说来让杨某听听。”
史弥远立刻起身迎了出去,接了一名魁梧的中年男子进来。原本客厅众人,都已经起身,纷纷拱手见礼。
最后来的这名男子姓杨名次山,乃是皇后杨桂枝之兄,现任岳阳节度使一职,并加以太尉之衔。
众人寒暄一阵,史弥远就宣布移座开席。
本来史弥远在家中设宴,按说应当他坐主位,但杨次山在众人之中官职最高,又是皇后兄长,史弥远特意以自己身子虚弱不能饮酒硬推着杨次山坐了主位。
杨次山本是豪爽之人,也就依言坐了主位,开始饮宴。一番觥筹交错之后,在场众人皆喝的醉醺醺了,杨次山仍是若无其事。
史弥远见状,给杨次山递了个眼色,作势起身如厕。
杨次山又劝了一轮酒,这才起身往后院走去。
史弥远一见到他,连忙拉着杨次山到书房,将门栓栓好。
杨次山见他如此,原本的三分酒意又散去两分,低声问道:“史兄,何事如此谨慎?”
史弥
远在房中踱步了几下,手掌不停摩挲,显得十分为难,直到杨次山再次追问,他才道:“杨兄,我有一件极为紧要的事,需得你入宫禀告圣上。”
杨次山奇道:“你不是前日才面圣,何事须得如此?”
史弥远长叹一声,将完颜康开出要韩侂胄人头的要求道出,然后又叹气道:“杨兄,此事我怎敢当众说出!”
“这两日你寻机求见圣上,不是正好?”
史弥远摇了摇头:“圣上许我休沐十日,我这几日有何借口求见圣上,更何况,此人在宫中耳目众多,小弟担心……”史弥远说到此人时,特意用手指了指韩侂胄府上方向。
杨次山神色一凛:“史兄,你所言有理。只是此人为我大宋相国,如何能将其交与北寇!”
史弥远愤愤道:“名为相国,实为国贼!若非此人弄权妄为,我大宋如何会损兵折将,如何要赔这五百万两巨款!”说到这里,史弥远眼中还挤出几滴眼泪来。
杨次山这晚迟到,就是因为下午被皇后召进宫去,他已经得知了史弥远带回的消息。
五百万两赔款,每年岁贡五十万两,任谁听来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若说之前杨次山心中,都是在怒骂金狗,此时被史弥远这么一说,他自觉想了个明白。
如今危局,都是韩侂胄一手造成!
想到这里,杨次山啪的一掌,拍在身旁小桌上。
史弥远被这突然一拍吓了一跳,连忙抬眼看向杨次山,只见杨次山面容涨红,口中喃喃骂道:“国贼!国贼!”
史弥远知道,事成也!
他此时倒也没有继续火上浇油,反而劝道:“杨兄,慎言,慎言……”
杨次山深吸了几口气,略微平复下来,然后对史弥远拱了拱手:“史兄,杨某一时失态,望你莫怪!”
史弥远拉着杨次山的手:“你我兄弟,何需说这些身份的话。此事需得慎之又慎,否则若行事不密,史某担心……”
杨次山点了点头:“我晓得厉害,史兄放心,明日我就入宫求见皇后。”
史弥远双手紧握杨次山之手:“杨兄,大宋社稷安危,拜托了!”
次日午时不到,杨次山赶至宫中,求见皇后。
杨桂枝听闻杨次山求见,立刻宣他进来,只是心中有些嘀咕:我这兄长昨日才见过,怎么今日又来,莫非有甚要事。
杨次山先见过妹妹,接着左右看了看,杨桂枝见状,知道他是有要事要谈,便屏退左右,问道:“兄长,何事?”
杨次山在杨桂枝身旁坐下,低声将昨夜与史弥远密谈复述了一遍,杨桂枝听完,眼神发亮:“老贼也有今日!”
赵扩首任皇后原是韩侂胄的侄孙女,后来因病去世,中宫之位空缺。赵扩另立新后时,杨桂枝和曹美人当时都很宠。杨桂枝已为贵妃,且才学过人,在赵扩心中是皇后首选。
然而韩侘胄进言称女人才学高、知古今、性机警不是好事,建议立性格柔顺的曹美人为后。
赵扩最终没有采纳韩侂胄的意见,依旧册立杨桂枝为皇后。
杨桂枝登上皇后之位,心中一直对韩侂胄怀恨有加。韩侂胄也时常提醒赵扩后宫不得干政,且在杨次山升迁上多次作梗。
之前因为韩侂胄权倾朝野,杨皇后也不敢有何举动,此时她听完杨次山的复述,不由大喜过望。
报仇的时机到了。
新仇旧恨,这次一并清算!
杨桂枝说完这句
“老贼也有今日”后,过了一会就平静下来,对杨次山叮嘱道:“兄长,此事不可再入旁人之耳。”
杨次山点头:“我晓得厉害!”说完,他便起身告辞。
杨次山一走,杨桂枝便唤来身边的小太监:“请皇上今晚过来用膳,本宫亲自下厨。”
“遵命!”
赵扩正在上书房与户部尚书李庆和左右侍郎议事,商量加税是否可行。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赵扩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今晚翻哪个美人的牌子。
“陛下,皇后娘娘派人传话,她今晚亲自下厨。”
赵扩听了管事太监的传话,想着确实有些时日没去皇后那了,于是点了点头:“好,朕小憩片刻。”
赵扩小憩完毕,天色已暗了下来,便摆架去到坤宁宫中。用膳完毕后,杨桂枝提出两人到御花园走走。
两人手挽手在花园中走了一圈,杨桂枝拉着赵扩到了花园中的小亭内:“官家,臣妾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扩笑道:“娘子,咱们夫妻之间,何事须得如此?”
两人散步之前,杨桂枝就吩咐侍从勿要离得太近,此时杨桂枝特意四处看了看,见左近无人,这才把今日杨次山来见自己所说一切复述了一遍。
杨桂枝双目含泪:“官家,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我这兄长所说究竟对是不对。这史弥远也是,怎么就不敢直接奏与官家,非得弄这么一出不可!”
杨桂枝说完,半天没见赵扩回话。她抬眼一看,只见赵扩脸色铁青,嘴唇微微抖动。杨桂枝连忙握住赵扩的手,关切道:“官家,怎么了?”
赵扩这才回过神来,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朕没事。”接着他想了想,又对杨桂枝道:“告诉杨次山一句话,守口如瓶!”
杨桂枝连连点头:“臣妾知道,臣妾今日就叮嘱过他。”
“早些歇息,朕回上书房,还有些事要办。”赵扩将杨桂枝送回寝宫,又摆架回上书房去了。
赵扩回到上书房,想起前日史弥远奏报的细节,越想越觉得韩侂胄果然是专横跋扈。
朕好心赐座,韩侂胄不发话,史弥远都不敢坐。
若非韩侂胄弄权误国,我大宋岂能有今日之困局!
名为相国,实为国贼!
只是这老贼保持军政多年,朕若是动了他,只怕……
思来想去,赵扩始终难以拿定主意,到了半夜,他又摆架回了坤宁宫,在枕边问计于皇后。
杨桂枝也推自己没主意,只说明日宣兄长入宫问计。
次日一早,杨次山被宣入宫中,见他的不是杨桂枝,而是赵扩。
面对赵扩的担忧,杨次山缓缓道:“陛下,老贼两次力主北伐,致我大宋损兵折将,民生凋敝,在朝中早已威信全无。朝野之中,恨老贼者数不胜数。以微臣之见,陛下当众将老贼拿下问罪,只需不追其同党,便可保江山稳固。”
赵扩想了想,依旧觉得有些不妥。
杨次山又道:“微臣还有一策。”
赵扩连忙追问。
“只需陛下予微臣一道密旨,微臣寻机擒杀老贼,若是得手,微臣就将老贼绑上金銮殿明正典刑,若是有所差池,此事便是微臣一人所为,与陛下无干。”
赵扩听罢,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杨次山:“爱卿,密旨不妥,朕与你一件信物,你持之便宜行事便可。”
杨次山收下玉佩,即刻出宫,寻史弥远议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