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领军一路飞奔,到了第三日午时,已经赶到了石勒喀河与鄂嫩河的交界处。
此时正值春汛时节,大军渡河,必须寻找河宽水缓之处。而这两河交界之处,正是一处绝佳的渡河点。
石勒喀河的西岸,早已有一支乞颜部的骑兵列好阵势,虎视眈眈。这支骑兵,打着黑底白狼大旗,让完颜康眉头紧锁。
此处离赤塔只有三百里,已经算是到了乞颜部王庭的边缘。
以赤塔为轴心,辐射周边三百里,都是乞颜部王庭的范围。王庭之中,常备兵力应当在四万左右。
这四万兵力,其中一些贵族和大将的私军凑在一起,约莫有三万之数。除此之外,还有怯薛军一万二千人。
怯薛军乃是铁木真亲自选拔的禁卫军,由最早百人贴身护卫发展为超过万人的王牌军队。如今这一万二千怯薛军,包括一千宿卫,一千弓箭手,一万散班。这一万二千怯薛军如今由纳牙阿统领,没有铁木真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调动军队。
这一万二千怯薛军骑射超群不说,且忠诚度极高,只服从铁木真可汗本人的命令。怯薛军有着严格的纪律,同时也享有非同一般的特权,一个普通的怯薛军的地位甚至等同乞颜部普通千户。
去岁的征战,便是最为艰难之时,铁木真也没动用过几次怯薛军。在最后战事不顺时,铁木真麾下将士虽然颇多怨言,却无人敢有异心,也是因为有这支怯薛军弹压之故。
而此时此刻,怯薛军出现在此地,便是代表了一件事。
觉空率领无双的奇袭,并未取得意料之中的效果,甚至还可能身处险境!
想到这点,完颜康心中一沉,开始盘算起出兵以来的各种情形。照理而言,他这番特意做局,将额尔古纳河畔的乞颜部游骑尽数歼灭,并且还射下报信的鹞鹰,已经算是为无双的奇袭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完颜康始终想不通,为何铁木真能反应如此迅速,派出怯薛军镇守此地。
觉空和无双,现在身在何处呢?
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完颜康的心头。
“大帅!”
罗翰怀策马来到完颜康的身侧,一声清呼,将他从万般杂念中唤醒。
“何事?”
“大帅,我大概数了数,敌军人数应该只有一万。咱们以多打少,不如强行渡河!”罗三指着对岸,言语中显得信心十足。
完颜康摇了摇头:“三儿,对岸可是怯薛军。就算公平决战,咱们也不见得能拿的下。要是强行渡河,你觉着得有多少兄弟的性命,白白葬送在这大河之中呢!”
罗翰怀凝视涛涛河水良久,才道:“大帅,怯薛军只有一万二千人,这伙骑兵不可能都是怯薛军!”
完颜康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一万敌军,能有一半是怯薛军,就算顶天了,但无论如何,强袭总是下策。”
既然敌方早有防备,此路不通,那就得另想法子。完颜康闭上双目,开始琢磨起其他法子来。
从之前的情报来看,往北二百余里,石勒喀河也有一处河宽水浅之处,应该可供大军渡河。
但既然铁木真已经有了提防,难道不会在那处派兵防御!
往北不行,就得往南寻找进军线路,鄂嫩河上游,水量不大,倒是有几处可供渡河。即便乞颜部也派兵防御,但兵力一旦分散,己方便可以寻机强渡。
若选择从南边渡河,跨过鄂嫩河后,还要再强渡石勒喀河,否则就得往南绕行,绕过石勒喀河的发源地。而一旦选择绕行,大军杀到赤塔的距离,就从三百里变成两千里
。
三百里,不过一日即至。
而两千里的距离,哪怕连日奔袭,毫无停歇,也得七八天才能赶至。而大军疾行七八天,到时候已经不是人困马乏的问题,只怕是十成战力,去了九成!
如此一来,即便赶到了敌人大本营,那也不是去打仗,而是赶去送人头。
思来想去,别无良方。完颜康只得下令安营扎寨,大军就地休息。暗地里,他派出一队斥候,先行北上,查探北边那处渡口情况。
营寨扎好以后,完颜康让亲兵通知营长以上军官,晚饭共同用餐,一起商讨下一步该如何走。
军中用饭,即便是完颜康这个大帅也没法奢华,一般都是嚼些肉干就着炒饼。大军出发算来已有十天出头,天天肉干炒饼,完颜康吃的也有些腻味,他趁着下午有些空闲,便拿着银枪,下河叉了几十条鱼儿,然后交给亲兵收拾干净,涂了少许盐巴,开始烧烤。
当鱼儿烤的外焦里嫩,清香四溢,众人纷纷抓向身旁的鱼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完颜康看着众人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不禁笑骂道:“注意点形象,好歹你们都是高级军官!”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也不知谁嘟囔了一句,便让有些听从完颜康的话准备斯文一些的汉子们,都继续不顾形象起来。
完颜康笑着摇了摇头,也抓起身前的一条烤鱼,用匕首划开一块,放进嘴里。
鲜、甜,虽然没什么佐料,但雪水融化汇聚而成的石勒喀河,鱼儿的肉质天然上佳,加上少许盐巴,便是一道人间美味。
人手一条鱼,吃完之后,众人都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吮着手指头。罗翰怀舔着脸道:“大帅,要不劳驾您,再去整几条……”
完颜康照着他脑袋一拍,故作怒状:“臭小子,自己不会下河!”
罗翰怀嘻嘻一笑:“哪能不会呢,这不重操旧业嘛。”说完,他拉着萧百里和几个相熟又会水的,一人抄了一条长枪,往河边奔去。
罗翰怀和萧百里少年时与完颜康同在少林学艺,上山抓鸟、下河摸鱼这等事,都是家常便饭。只是那时候几人装备相对齐全些,此刻大军出征,没有抓鱼的装备,便只能用长枪叉鱼。
完颜康下午不过花了一刻钟,就叉了几十条大鱼上来。罗翰怀等人也就有样学样,各自拿了杆长枪,到河边除去衣服,赤条条的跳入河中。
“冷死个人!”一跳入河中,几人同时叫了起来。
罗翰怀和萧百里几人武功不弱,二十来岁的年纪也正值人生巅峰,跃入这融雪不久的河中,都颇有些吃不消。
不过既然已经下河,总不能半途而废,几人咬着牙、鼓着劲,在河里一顿狠叉。
一来天冷,二来天色已暗,这几人的功夫和眼力,跟完颜康相差甚远。几人在水里折腾了好一阵子,结果就捞着两三条鱼儿,连塞牙缝都不够。
“玩够了没!”完颜康的声音,忽然从岸上传来。
罗翰怀几人抬头一看,连忙扑腾扑腾的爬上岸来。
“赶紧把身子擦干,穿好衣服!”
说完这话,完颜康除下衣服,仅剩一条贴身短裤,抓起两杆长枪,跃入河中。他跃入河中后,往中央走了十来步,然后站定身子,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完颜康双手同时往下一挥,接着便见他双手往岸边一扬,两条鱼儿便从枪尖飞落于地。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落于岸边的鱼儿又有了一堆,完颜康跃上岸边,稍稍运功蒸干身子,套上衣服回营等吃。
这一顿加餐完毕后,完颜康抹了抹嘴,指着罗翰怀道
:“三儿,你说说,下河摸鱼,有何感想。”
罗翰怀下意识就要说几句大帅神功无敌,但话道嘴巴他猛然又住了嘴。罗翰怀明白过来,完颜康这句话问的颇有深意。他深吸了一口气,脑中转了几转,才答话道:“大帅,此时春寒料峭,河水冰凉,若是我军强行过河,在对岸有强力阻拦的情况下,只怕战损太大。”
“此处强渡,恐有全军覆没之险!”萧百里补上一句。
这话一出,其他人大多不乐意了,纷纷出言反驳,说罗翰怀和萧百里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而刚刚下过河的那几个营长,都切身体会过此时河水的彻骨,明白罗翰怀和萧百里所言的道理,立刻站出来力挺萧百里两人。
支持强渡一方认为,可以预料敌方必会半度而击,在装备占优的情况下,凭借弓箭射程也能弥补地利的优势,只需第一波战士冲上岸后,己方便能站稳脚跟,占据胜势。
罗翰怀等人认为,己方弓箭射程虽然略胜敌军,但己方骑兵在河中张弓,难以借力,而敌军可以借马速奔射。在这个特殊情况下,己方装备的优势根本就发挥不出来,两者相比己方反而是略逊一筹的。
支持强渡一方认为,即便己方装备优势不在,但只要能推进到对岸,付出少许代价也是应该的。
萧百里指出推进到对岸,跟大军能否顺利上岸,完全是两回事。如果他是敌军主帅,必然不会让己方从容上岸,而一旦登岸受阻,以此时河水的寒意,人马在河里冻上一盏茶以后,就会出现大面积的战力受损和不必要的减员。
支持强渡一方立刻反驳,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军目前士气高昂,大帅武力超群,岂有不能登岸之理。
罗翰怀又道,如果强渡损伤太大,即便大军过了河,只怕也无力再行西进。
完颜康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出声,只任由他们不停争辩。
过了半晌,众人争不出胜负,各自慢慢冷静下来,齐齐望向完颜康,等待主帅示下。
完颜康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理越辩越明,你们刚刚的争论,都是因为有自己的战术思路,看来讲武堂的课都没白上。”
众人都呵呵笑了起来,完颜康顿了顿,继续说道:“强渡,能不能打的过去呢?”
“一定是可以的。”
“但是,咱们这么打,划不划算呢?”
“肯定是不划算的!”
完颜康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见有些人面色有异,他也不指名道姓,只道了一句:“诸位求战心切,本帅高兴都来不及,但切不可忘了一桩事,你们作为军官的军功计算,是以杀敌数扣减自损数目为基数的。”
此话一出,原本喊着要强渡的一方,许多人显得若有所思起来。
历朝历代,都有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之说。
完颜康从建立神兵基地以来,就有意培养下属独当一面的能力。对神兵一期的学员而言,经过多年的培养,又经过几场大战的磨炼,如今都已百炼成钢,一个个拎出去,都不比宋金略有名望的将领差上半分。
除却神兵学员之外,其他新任营级军官,都是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这些军官的军事指挥素质不如神兵学员,但在个人武力方面普遍还要略胜一筹,否则也难以在数万大军之中脱颖而出。经过讲武堂的培训后,这些厮杀汉在商讨战术时都能提出各自的意见,足见讲武堂培训的成效喜人。
眼见众人再无异议,完颜康发下军令:“强渡之法,暂不可取,诸位先各自回营,挑出营中水性良好之人,明日一早,上报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