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仰，往后一躺，闭着眼的林小川用力在自己胸口来回安抚了几下，似是想拂去那一片郁结。‘她又不是小花小朵她们，我跟她本就不熟。她过好过赖，又关我何事？’胡乱的拿着借口想把自己敷衍过去，可终究抹不平那一抹不平之意。唉声叹气的林小川在床上乱打了俩滚儿，最后从兜里摸出手机，准备跟心爱的姑娘唠上几句，好把这不爽利的事儿给扔到脑后。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耳边听到的提示音，让本就不爽的林小川心里更加不爽了起来。这又怎么个情况？苏晴在上课？不对啊，今天可是周末。
连打了三遍，一次没有拨通的林小川，脑子里一回儿是苏晴的俏脸，一回儿又是那辆拉风的红色跑车，用力的深呼吸几次平复下心情后，林小川再一次拨通电话，可无情的关机提示音让他简直想要炸裂。
这尼玛，回去看看！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等事情与己相关时，林小川那叫一个雷厉风行，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窜起，光着脚丫就想往外跑，跑了两步才意识到不对，灰溜溜的跑到床边把鞋子穿上，跟着就大步流星的朝外走。
满脸焦急的林小川还没走出院子，就和一个柔弱的身子撞到了一起。要知道林小川如今的反应能力早非寻常人可比，他此时虽然满心焦虑，但本身的条件反射可丝毫不慢，能径直的和他撞上，可见来人的步子，却是比林小川更急！
能来林小川这个小破院的，自然是他的熟人。被撞了个满怀的林小川下意识的一伸手，就将来人柔弱的身子搂到了怀里，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小花。
只是少女的脸色白的吓人，身子也在止不住的颤抖，林小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扶正小花的身子问道：“小花，出啥事了？”
“小川哥，我，我爹出事了，我妈，我妈晕过去了，你赶紧过去看看。”往日里最为懂事的小花眼里擒着泪水，说话都有些哆嗦。
林小川脸色一变，也不多问，抓着小花的手就往她家跑。
待到了他混过无数饭的小院子，小朵正蹲在院子里哭泣，眼圈红着的笑笑正在轻声的安抚她。林小川对着笑笑点了点头，一个箭步跑到堂屋里，和牛全有在一个工地的牛定国两口子也在，定国的媳妇儿正在掐着牛大婶的人中，人还没醒过来。
林小川心里一急，直接问道：“定国叔，我婶子这是咋了？打120了吗？要不我去把牛二叫来？”
面相有些木讷的牛定国点点头说道：“电话刚打过，小川你腿脚利索，赶紧把牛二叔请来。”
林小川也不耽搁，事因什么的可以等等再问，如今最紧要的当然是救人。他刚大步迈出堂屋，定国他媳妇儿就喊了一声：“小川你别去了，醒了！”
林小川深呼口气，两步返回堂屋，走到幽幽转醒的牛大婶跟前，握住牛大婶的手说道：“婶子，有啥事咱都可以想办法，你可别想不开，小花小朵她们才多大点儿。”
这宽心的话并不好听，但林小川在来的路上已
经有了最坏的预感——牛全有务工的工地，是高架桥的活，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没小事。
突然间像是苍老了几岁的牛大嫂‘哎’了一声，摸了摸眼角的眼泪，低着头说道：“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
林小川攥了攥拳头，轻叹口气，对着定国他媳妇儿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对着蹲在墙角抽烟的牛定国使了个眼色。老实木讷的牛定国摇着头跟着林小川走到了屋外。
“定国叔，我全有叔，出事儿了？”林小川低沉着声音问。
“出事儿了。昨天倒模的时候，模塌了，从三十多米掉了下来。桥墩子上六个人全没了，刚打过来电话，老板也跑了。”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感，但听到牛定国确认以后，林小川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毕竟那个没什么本事却很踏实的男人，对他真的像是子侄一般。可现在这情况，也由不得林小川感触什么，牛大嫂一家就三个女子，于情于理，他也得站出来把这事儿扛着。
“嗯，知道了……不过我听全有叔说过，你们不是在跟着中铁几局干嘛？怎么能跑得了？”
“我们跟着这老板接这活，也不知道过几道手了，事儿已经出了，扯皮不知道要扯到啥时候。哎，那小老板人其实不坏，就是没什么家底，平时上工都和我们一起干活的。谁也想不到会这事儿，哎……”
林小川咬着牙点了点头：“那现在最关紧的，是先把全有叔给弄回来。定国叔，你们那工地是在QH吧？”
“嗯。”
“那我去。婶子和小花她们，定国叔你这两天先帮忙照顾一下。”林小川说罢，从兜里摸出几百块钱，塞到牛定国手里。
“你这娃，这是干啥？我跟全有啥交情？要你这俩钱干啥？再说你出过门没？你一个瓜娃蛋，人生地不熟的去了知道找谁？这事儿不敢耽搁，我去给婆娘交代一声，咱俩一块儿去！”木讷的男人扔掉手中的廉价香烟，径直走进了堂屋。
心里连难过都来不及的林小川看着牛定国有些佝偻的身影，无力的攥了攥拳头。看着蹲在院子里低声哭泣的姐妹，林小川对着李笑笑摆了摆手。红着眼圈的少女咬着嘴唇走到林小川身边。
“笑笑，你妈怕是脱不开身过来，你这两天先请个假，在这儿住着照顾一下你大姨，我得去把你姨夫，带回来。”
李笑笑用力的点着头：“我晓得，小川哥你去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下长大的孩子真没几个不懂事的。
林小川想了一想，直接抓住李笑笑的小手，将几张红票子放在了小姑娘白生生的小手中：“这几百块钱你先收着，这些天多买点肉，可不敢让你大姨再倒了。”
“嗯，我知道了，小川哥你放心就是。”都这关头了，李笑笑也没推让什么。只是看着手中的几张钞票，李笑笑叹了口气说道：“小川哥，要把我姨夫运回来，要不少钱的吧？你身上的钱够吗？”
李笑笑直接把林小川问住了。他的工资加上地里麦子的钱，倒是有几万块，再贵
，也够把牛全有给拉回来，但这地里的麦子尚且没收。现钱的话，他就只有几千块的工资，还在刘秋菊那儿放着，就是问刘秋菊借，她屋里也不会放着几万块。林小川想了一想，掏出兜里的老年机，现在不是面子不面子的时候。苏晴的话，想来不会差什么钱。
只是再一次‘拨打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让林小川第一次有了一种很憋屈的感觉。
李笑笑看着林小川阴晴不定的脸，咬了咬牙，从林小川手里抢过手机，直接拨通了刘秋菊的号码。少女三言两语说清楚了现下的情况后，刘秋菊毫不犹豫的让林小川先回李营，说是要把卡给他……
现下也不是矫情的时刻，林小川对牛定国交代了几句，迈开步子就往李营跑去。一路风驰电闪，怕不是有六十迈，这也是他久违的跑这么快。
接过刘秋菊递过来的农行卡和身份证，记下刘秋菊所说的六位密码。林小川也不敢耽搁，就往牛家村跑去，在迈出李营的时候，他顿了顿步子，手不自觉的插到了口袋里，摸了摸那步老式直板手机，回头朝着高中的方向看了两眼，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头也不回的跑了起来……
QH之旅并不让人愉快。当然，这样的旅程本就毫不轻松。
十几个小时的绿皮车硬座，还是站票。烦闷的车厢，拥挤的人群，都让人满身疲惫。下了车后，林小川和牛定国就在市区里找车，这是他们在火车上就商量好的。在火车上他们也给工地那边打了几个电话，如今的说法还是推来推去，完全没有说法。这五黄六月的，人哪敢搁。所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人给运回去。
只是知道他们想要运送尸体，路程还有两三千里之后，有条件运送的师傅大多都是不接这活。末了找了个愿接的，也是狮子大张口，开口就是三万。林小川当时就想应下，他虽是一个穷惯了的人，是很爱钱，但也真的没把钱太当回事。好在牛定国虽然木讷，到底也是在外多年的人，跟司机师傅软磨硬泡半天，愣是把价钱说到了两万。
两人坐着师傅的车去银行取了钱，接着就来到了工地，在沉默中将已经发臭的尸体搬到了冷柜里。
归途并不可爱，只有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
来回这三天时间，除了李笑笑给林小川打了几个电话问他情况以及汇报情况，让他放心之外，苏晴并未打电话给林小川。心情极为低落的林小川也由着倔强，并未再次联系苏晴。
林小川是穷，可他终究是个男人。
待将近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再次回到起点，天空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因睡眠不足面色有些发黄的林小川和牛定国，抬着牛全有的尸身走到牛大嫂的小院儿。牛大嫂娘仨终是崩溃。
满心悲凉的林小川却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麻利的联系去火葬场的车辆，联系红白喜事的乐队，随后喊上小花，坐车去城里买寿衣和骨灰盒。
坐在去往县城的公交车上，林小川搂着眼泪婆娑的小花的肩膀，轻叹了几口气，终是靠着座椅打了个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