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
青二十七发现自己面对毕再遇时变得坦然多了,她甚至可以同他开玩笑:“拜你所赐,我不知道掉多少眼泪了呢!”
毕再遇笑了起来:“有吗?没有吧?我哪有如此可恨。”
青二十七也笑:“随便你啦。有没有,又有什么所谓。”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承认曾经狠狠地重伤了她,他明明见过她的泪眼,明明她与他说话的时候哭得那样惨,即便没有看到她的脸,怎么可能听不出她在哭?
可是,正如青二十七所说,那又有什么所谓?
开禧三年正月二十,青二十七与毕再遇坐在石窟前,在满天神佛注视下,并肩看太阳渐渐落山,好美的日落、好美的晚霞。
青二十七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和毕再遇平视,可以和他平静地说话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很抱歉也有些遗憾,它与她之前所想,大不相同。
天色渐暗,毕再遇带着青二十七走到山中一处平台。
半个月亮爬上来,照得平台上都是银色。
山色却深,满山神佛亦隐在其中。
申亦直蔡明奕早已备下食物等着他们,几碟小菜,两副碗筷。
青二十七听见毕再遇问了一句什么话,申亦直回答了,他点点头,便不再言。
申蔡二人站到远处守护,青二十七亦不客气,与毕再遇分主宾坐下。
清风明月,良辰美景奈何天。毕再遇为青二十七倒上一杯酒,自己却是茶。
“我叫小申安顿好她。”毕再遇解释了一声。
她,自然是山下的桑维梓。他不见她,不代表他能容许她有一丝不周全。
青二十七举杯相敬,不多言。
他以茶代酒,目光从她脸上移到深山中。
两下寂寂。
半晌青二十七问:“你决定要做你自己了么?”
毕再遇:“这句话,该我来问你吧?”
青二十七:“我原是一张白纸。从来都是我自己。”不像他,用别人的身份涂抹了自己。
“也是。”毕再遇说着,突然拿过她的酒杯,就着那杯,喝了一口残酒。
青二十七盯着那酒杯,说:“你酒量那么差,可别酒后乱性哦。我怕怕!”
“呵……”毕再遇笑了笑,“我还想向你看齐,练练酒量呢,你怎么就知道打击我!”
“看不起你呗。”青二十七说。她把整壶酒拎起来,灌上一大口。她对他刻意的暖昧之举已经免疫,实在不想再碰他碰过的酒杯了。
毕再遇笑得快要咳出来:“我知道你酒量好了,但还是少喝一点。”
青二十七也笑着咳:“你乱讲,别说得我跟酒似的!”
她与他这样,真像是一对情侣。
可惜他们并不是。
青二十七庆幸他们不是。
她突然想,如果她以他曾经对待自己的方式来对待他,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暗自摇头,她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如果她这样做的话,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夹了三分真情的假意最是动人,巧笑嫣然、目光流转她不是不会;只不过从未想用这些女人天生就会手段对他而已。
她静默下来,毕再遇感觉到自己拿不准面前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小糖,你真的变了。”
青二十七问:“变丑了?”
毕再遇深深地看她:“以前你是个小女孩,而今你是个女人了,是个有点游离,让人着迷的女人。”
青二十七歪头问他:“那是变好还是变不好?”
“自然是变得更好了。只不过,我有些不习惯罢了。”毕再遇说。
“你会慢慢习惯的。”青二十七笑道,而后转入正题:“蔡明奕怎么会是你的人?汗青盟里有多少你的人?你为什么会有人安插在汗青盟?”
再这么虚以委蛇地调情绕圈下去,她觉得自己会吐出来;她已经没有与他说废话的兴趣。
毕再遇把目光依旧转向群山,乌云蔽月,他的脸上也被阴影所挡。
而后他说:“很简单,汗青盟,本来就是我和夜一起创立的。后来因为理念出现分歧,我就走了。”
他和夜的分裂,正在与他妻子清凌相识之前。
他说过,他到泗州前,处于失去人生方向的迷乱境地,已经在大宋的疆土流浪许久。清凌给了他“毕再遇”的身份,从此他过上“毕再遇”的人生。
虽然早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但真相到来,还是叫青二十七震惊。
原来如此,原来他与桑维梓的交往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来到这个时代。
毕再遇简单地说了自己的事,接着问:“对于那个时空,你还记得多少?”
青二十七亦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群山,这些天,她努力地回想,她回忆起一些事,但再往深想,就是一团一团的迷雾:
“我想得起来的不多。就记得有一个皇帝陛下,记得每天都要向他祝祷、企求他使我们生、使我们免于成为蝼蚁一样的物种。”
毕再遇深吸了口气:“还记得他的图腾么?”
“记得。是龙缠青竹。”青二十七的头开始疼。
是的,没有人见过皇帝陛下,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的长像,人们只知道有这世界就有他,是他创立了这个世界,创造了人们,他是神,他以强力的铁腕控制所有人。
龙缠青竹,就代表了他。
人们对着偶像、对着图像顶礼膜拜,千年如一,而关键是
“不死之身。”毕再遇喃喃地道,“人生而不死,有何趣味?国无历史,怎么可能?”
不死之身……又是不死之身啊!
真的会有不死之身吗?
很多很多碎片式的信息在青二十七的脑海中撞击,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图像。
她的头愈发地疼了,她记得在她脱出牢狱的时候夜说过“欢迎回到玄历三千五百二十年。”
那便是他与毕再遇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
那个世界,只有一个皇帝陛下、只有一个年号。
历史是从有他开始计算的,之前的一切,全是混沌。
问题是,若如此,他们现在这个时空又是哪里?
是与那时空平行,还是那个时空的三千五百二十年前?
那位自称为玄帝的皇帝陛下,或说是“神”,是如何抹去了这个世界?
“有一个哲人说过,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毕再遇的声音与目光都变得悠远,这样的他始终都吸引青二十七。
青二十七咬住唇,并不想否认这事实,虽然他对她的影响不如从前那样深远了。
最坏的时代,是因为玄帝对那时空的控制已经到了极致,那个世界快到崩溃的边缘,人们渐渐觉醒,而玄帝为了巩固统治,只能用更加高压的手段。
恶性循环下的结果,是在暗地里形成了一股反对的潮流,有一些人汇集到一起,想要改变这三千年不变的体系。
青二十七不信:“三千年由一个人统治,这怎么可能?就算他真的不死,又怎么可能做到?!”
毕再遇:“我们也曾怀疑过。我们曾经设想过,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藏身在龙缠青竹后的世袭家族,或是一台机器,或是别的什么。”
青二十七点头:“但不管统治者到底是什么,总归不能再让那个灰暗的世界再如同之前的三千年那样继续下去。你们想要改变。”
未来可期,即是最好的时代。
毕再遇:“你说得对。我们想要改变。不管改变之后会如何,能改变就是好的。”
青二十七:“他既然铁腕三千年,岂无手段?难道三千年来,从未有人有过反抗?这不可能。”
毕再遇:“想必有人反抗,而这些反抗,就像他的出处一样,就像那个时空的历史一样,已经被他全然抹去了。”
青二十七怵然一惊,这与汗青盟的方式何其相似!
在强者手中,颠倒黑白是小儿科,历史,真相,又算什么?
她问:“难道你们不怕,这是又一次无谓的挣扎么?”
“怕。怎么不怕。”毕再遇的目光放在青二十七身上。
青二十七知道,她的表现过于冷漠了,因为她口口声声的“你们”中,亦有她的生身父母。说到底,她也怕:“然后?”
毕再遇迟疑了很久,小心地说:“其实我和夜,都不过一个小卒子。”
他是担心身为小卒的他会减弱自己对他的崇拜么?青二十七在黑暗里,不觉露出一丝冷笑。
但是她并不说破:“小卒能换个地方搅动天地,还能算小卒么?最后过河斩将杀王的,往往就是小卒。”
青二十七的恭维令毕再遇十分受用,他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些:“是么?”
青二十七:“那么,你们为什么会穿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
毕再遇盯着青二十七,意有所指:“数十年前,组织的元老无意中发现了一本不知来自于何种时代的古藉残本。”
这古本让他们无比兴奋。
因为这代表着世界上还存在着异于他们的文明!
亦即,就算有天他们失败了、他们未必不能去找寻另一个时空继续生存!
青二十七手心出汗,那是楚乐一说过的“推背图”??
楚乐一的原话是:“那古本的文字与你们的文字完全不同,就如我们宋人见金文甲骨,对你们来说,以其说是字,不如说是鬼画符。”
毕再遇对青二十七的反应有些意外:“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青二十七摇头:“不,我不知道。只不过恰巧有人与我提过一本预言书而已。”
毕再遇目光炯炯,急迫不已:“梓儿告诉你的?”
青二十七再次摇头:“不是她。她很在意你,你不让她说,她怎么可能会说?”
错愕与苦笑在毕再遇的脸上显现:“不,她做的已经太多,多到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然而,不是她,又是谁告诉你的?”他的言语中带有希冀。
青二十七半开玩笑式地拒绝了他:“我才不告诉你呢。你瞒了我太多事瞒了我太久,我也要瞒一瞒你。”
毕再遇爽快地道:“好。我早就和你说过,如若有一天你想知道过去的一切,青二十七知无不言。”
青二十七嗔道:“我现在才发现,你真的很喽嗦!”
毕再遇看着青二十七微笑,像是从不认识她。
正如楚乐一所言,古本上的文字与他那个世界的文字全然不同。
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那本古本的真本。
因为真本是残本,只有一些研究人员半猜半懂地破译出一些字句;然后,再把研究结果直接告诉他。
因而,即便那古本上的文字与现在这个世界的文字一样,楚乐一也无法一一印证;更别说古本是残本,它所记载的原本就残缺不全了。
在楚乐一来的那个世界,古本的破译在某时某刻有了重大的突破不死之身,有因有果,乃是来自于某处某种灵异之果。
专家推测,玄帝既以自身为纪年,那么,他食果而长生的时刻,当即在三千年前。
那个时代的科技已经发展到可怕的阶段,人们研制出种种奇异机器,进入外太空,试图跨越时间空间的界限。
与玄帝同样杰出的新党领袖作出了重大决策:启动尚未成熟的技术,派一支队伍回到三千年前,毁神树,灭神果,斩断玄帝不死之源。
妖异不现,人而有寿,就不会再有肆无忌惮的压迫。
可是古本记载的,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三千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最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玄帝是什么样的人。
即便一切顺利,回到过去,万一找不到神树、找不到未来的玄帝,又能如何?
三千后的那一天,毕再遇、夜和他们的小伙伴们被当成不成功便成仁的弃子,坐上时空机,飞往未知的世界。
“那个时候,你怕么?”青二十七问毕再遇。
今时今刻,青二十七已不会对任何事感到震惊。回想那样的时候,毕再遇一定也是和她初出道时那样地惶惶不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