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武林与政局前无仅有的连在了一起,重文抑武的社会,让武林很讽刺地在某种程度上依附着仕林。
“一盟二阀三公子,四院五湖七剑派。”中的“四院”,即指考亭书院,象山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
这四大书院对大宋影响深远,不但文人荟萃,也藏了许多高手在内。
五湖,则是指洞庭、太湖、彭蠡、洪泽、镜湖。
七剑派,是武夷桃源剑派、建康秦淮剑派、潮州岭南剑派、琼州南海剑派、江陵青萍剑派、静江石林剑派、泸州醉仙剑派。
在这几大势力中,“半袖”、“清镜”属于顾问级别,汗青盟游离于外,“三公子”代表着他们个人及其家族的政治势力,几乎不插足武林盟主的选举。
因而历代盟主都出自“四院五湖七剑派”,基本上两年一轮,别无旁落。
在本任武林盟主任职的两年中,每派,包括“一盟二阀三公子”,都要派出代表,呆在主事的门派中,帮助盟主处理武林中的各种纷争。
三月十八,武林大会。将有新一任盟主选出。
本届的盟主,乃是建康秦淮剑派第二代大弟子乔木林。
而新盟主的侯选人则以考亭书院陆青竹、彭蠡三当家梅羽、潮州岭南剑派翘楚凌可畏三人呼声最高。
各路武林人士散落在建康的角落里议论纷纷。
论资历,那是陆青竹最老资格;论能力,谁也不能小看梅羽是女人;论口碑,凌可畏果然是后生可畏。
但谁才会是最终的新一任盟主,还得看各大门派的议定。
杏望楼。
青二十七为青十六斟上酒。
耳朵里充斥着酒楼人声、中间包含着对武林盟主花归谁家各式各样的猜想。
青十六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她手握酒杯望向窗外。
秦淮河在窗下缓缓流过。
一叶轻舟从远处顺流而行。
“十六姐一点也不关心谁会当盟主。”青二十七在心里迅速下了这个结论。
她自己呢,不是不关心谁会当盟主,而是心里一直有别的疑惑。
终于,她忍不住试探地说道:“陆听寒不来武林大会,不晓得是否代表着‘半袖门’的其他人也不会来。”
还是从她的任务说起吧,这是个容易挑起的话题。青二十七想。
“你怎么看?”青十六斜睨。
“会象征性地派个人来,但其实并不重视吧。”青二十七小心翼翼地道。
青十六与她碰了下杯,继续引她说出自己的观点:“怎么说?”
“陆听寒是‘半袖门’的重要人物。他本来要来,但现在不来了。——他不来的原因,不为私事,也不为他‘半袖门’的事……”
青二十七一边说一边看着青十六的脸色。
看她没有制止的意思,便又大着胆子往下说:“是为了战事……战事当前,区区武林,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敢对青十六坦白,自在废人谷见过毕再遇后,她对战事的担扰已开始逐渐取代了对武林大会的期待。
“不过,一定也会有人以战事作为竞争筹码吧!”她继续说,“战或不战,朝中不也一直吵着么?”
青十六笑了:“那么依你看,那三个最有可能做盟主的人,谁会做盟主?”
青二十七脱口而出:“谁也做不了……”忙又收声:“一定……一定会很乱吧?”
青十六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你真该问问陆听寒,他们半袖门支持谁当盟主。”
青二十七一愣:“他又不关心,他的心思全在前线。”
青十六正色道:“这也是一种意见。莫忘了,那是你的职责。”
青二十七来不及羞愧,她径直说了下去:
“明知道那是场好热闹,但也要认真地去纪录和分析各方的意见,这才是汗青盟的作用。你才出道,不会让你做太难的事。
“你趁此机会,多多接触武林中人。要知道,消息来源于人脉。”
她顿了一顿:“你就拿战事做文章,分析下你这两天接触到的人物吧。”
青十六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青二十七对武林形势有了全新的认识。
原来,与朝廷一样,武林诸门诸派对是战是和也有一定的倾向。
三个热门的盟主候选人恰恰代表了三种倾向,考亭书院陆青竹主战,彭蠡三当家梅羽主和,而潮州岭南剑派翘楚凌可畏则代表了可战可和的模糊态度。
以这三家为中心,不少门派自动聚合,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不抱团但对战事不置可否的小帮派。
唯有二门阀依旧莫测高深,仿佛置身事外。
走访两三天下来,青二十七对熙熙攘攘的武林人士产生了免疫力,不复当初的盲目兴奋。
最高兴的事,已经变成了每天晚上与楚乐一白天天小果的见面会。
他们的吵吵吵闹闹,于她是种亲近与放松。
自与楚乐一同行,白天天就换上女装,不再做假小子打扮,平时楚乐一也以“小白”呼之,以此隐藏身份。
一行三人住在秦淮河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里。
不过,就算是再不起眼,遇上了武林大会这样的盛事,一样挤满了武林人士。
此刻已过了晚饭时间,楚乐一向来主张省钱过日子,因而并未像大多数自诩风流潇洒的江湖人那般,去找歌栈酒肆寻欢作乐。
“有酒有菜!这不就行了!干嘛花那些钱——不过如果小白你想请客,我也不反对另谋高就正所谓人往高处走,花钱也不妨如此这般。哈哈哈哈……”
白天天给他个白眼:“这一路都是我请你的,怎么不换你请我两次!”
“这个……”楚乐一打了个哈哈,“这个嘛,考虑到你身份异乎寻常瓜田李下,要低调、低调……”
于是这几晚,他们都在客栈的大堂点两样小菜下酒,酒菜简陋,胜在清静,但再清静,身周也还是有几桌客人。
楚乐一边喝酒吃菜,边拿着当天的《武林快报》指指点点。
前面几页,用相对内敛的篇幅介绍了三位武林盟主候选人;奇特的是,用更多的笔墨介绍了临安三公子。
他们的家世、他们的事迹;甚至还有一位笔录人对他们的印象评价。这在《武林快报》中是很少见的情形。
青八对杨石的评论很刺眼,几乎可以用“盛赞”来形容。
不过,此人每次出场,都极尽华丽之势,但凡他做的事,一定会有完美结局,若不能预见好的后续,他断然不会去做。
如此一来,在他身上发生的,必然都是好事,他的形象正面到无以复加,倒也不枉那些溢美之辞。
史珂琅的部分,华美辞藻并不多,却实实在在地叙述了前一段发生的武林大事中,他所起的作用。——
他做的事,往往是暗中进行,选择在这时曝光,无疑给人“哇,原来他是埋头做实事”的惊叹,效果相当好。
实话说,若不是看这些,青二十七也不知道,看似纨绔子弟的史珂琅在武林中着实下了不少工夫。
韩君和则在《武林快报》表明了主战的立场,从他的态度上来看,并不把武林大会太多的放于眼内。
这几年来,他一直随伺其父,广交门客,倒似个“孟尝君”的角色。
但凡有人求助上门,他多不拒绝。
即使有些本有嫌隙之人,他也一视同仁对待,这么一来,许多关系便变得微妙,不免让人对他爱恨交夹:既需要他,又怨他帮自己敌人。
凭心而论,《武林快报》对这三位贵公子的评述,非常准确地把握了他们的性格。
“这什么玩艺嘛!把三个花花公子弄得凤毛麟角鸡占凤头,盟主又不是在他们三个人中选!”
楚乐一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有人向他们这一桌偷偷眼望。
“啊?你是说,《武林快报》这种版面安排是暗示臭石头、屎克郎他们中有一个会、会做武林盟主?”
白天天一听兴奋极了,“好啊好啊!到时候叫他们让我来做盟主!看他们敢不让!”
白天天居然把武林盟主当成私相授予的玩艺?楚乐一当即翻了个白眼。
“这女人疯了!”他断言。
“你说什么?!”白天天做柳眉倒竖状。
青二十七忙一扯她:“轻声,这地方人多耳杂……”
白天天吐了吐舌头。
却不防本已挨在她边上昏昏睡着的小果抬起头来,含含糊糊、睡眼稀松地道:
“白姑姑威武!白姑姑天下第一!白姑姑做盟主谁与争锋!”
白天天嗤地笑了,摸了摸他的小光头,说道:“小鬼头,就知道你嘴甜。睡吧!”
楚乐一翻了个白眼:“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真是蛇鼠一窝近墨者黑。”
这话无异于认了白天天是妻,小果是儿。
青二十七忍不住笑了。
白天天却要不依。
青二十七急忙努努嘴,示意她小心说话。
说来奇怪,也许是命中有缘。以白天天的公主性子,是谁也不当回事的,偏偏对青二十七却颇有不同。
青二十七其实不过大她一两岁,她竟是一心当青二十七是姐姐,但凡什么事,总不会违逆青二十七。
“从小到大,就我年纪最小,宫里的姐姐们都出嫁了,没人和我玩。不对,就算是她们没出嫁,也一点都不好玩!
“还是你最好了!童子鸡如果欺负青我,你一定会说他!”
“再说,我看……陆听寒对你挺好的。姐姐你就教教我,怎么讨他的欢心吧!哈哈哈!”
呃……这是什么和什么嘛!青二十七不知说啥好了。
“你脸红了哦!”白天天哈哈大笑。
她竟拿陆听寒来开玩笑。
后来青二十七才知道,开禧二年三月初十那晚的事,并不是白天天心意转变的开始。
开禧二年三月初十那晚。水烟氤氲。整个秦淮河像笼在水雾的罩子里。
船上的,酒楼上的烛火无不一团一团地,模糊着与黑暗的界限。
依依呀呀的丝竹声不断传来,瘫软得让人有点腻歪。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总算知道,这是种什么情境了。”
“哇,你这不是关西大汉拍红牙板吗?”楚乐一就喜欢和白天天抬杠。
他这用的是柳三变和苏胡子的典。
原来,苏轼为人、作词向来豪放,而柳永却以慢词、描写缠绵悱恻为长。
有一次,苏东坡问一个善歌的人:“吾词何如柳七?”
那人回答:“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需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楚乐一说白天天是关西大汉拍红牙板,分明是在讽刺白天天明明不解风情,却又要假装柔美。
白天天罕有地没有搭腔,先是呆呆地,突然奔到窗口,向四下瞧去。
青二十七心觉有异,细心一听,远远有男子唱道: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这诗本是李太白之古体,但他歌中却丝毫没有江南水色之柔媚,反带出苍凉的韵致。
一曲未了,白天天突然越窗而出。
“喂!”青二十七正要追去。楚乐一一把抓住她:“这没良心的会情郎去了,萧史弄玉嫦娥奔月,你凑什么热闹?”
白天天会情郎去了?
青二十七一愣。她的情郎不是陆听寒吗?
她紧盯楚乐一,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落漠来,可他却双手交叉在脑后,摆了个舒适的姿势,往墙上一靠。
“欲知前事何如,且听我慢慢分解!”楚乐一捉狭地笑了,“不过你要请我吃一顿好的。”
青二十七满口答应,两人笑闹一阵,楚乐一这才说了前因后果——
所有能引起白天天注意的人,必然有着桀骜气质。
从小到大,白天天身边的,无不循规蹈矩。
别看陆听寒现在对她恭恭敬敬,可从前,他却是最不当她是公主的一个。
他越是对她冷冷,她就越爱对他撒娇。
常年长于深宫,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已然知道如何去讨人欢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