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地底隧道的复杂,超乎在场诸人的意料。
随着陆聆涛、青二十七和龙小凤相续跃下第二层地洞,离得最近的楚亓亦往前飞蹿,可马上就被阿四拉住:“下面地方不够再进一个人了。”
楚大少翻了个白眼,停下脚步。
他可不是因为阿四说啥他就信啥;而是,他明了且认同阿四少年的言语之外的意思:让他们三个人去解决吧,这个事,旁人无法插足。
在场都是聪明人,要么就是石飞白这样的知情人,他们围在洞口四周静静等待,没有人再试图下洞。
如同阿四所说的,洞中之洞并不深,空间也不大,但是不至于再多装一个人。
但无论是龙小凤或是青二十七、陆聆涛,的确都不希望有更多的人介入。
这洞中之洞,除了有头顶洞口传来的微光,可以说是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龙小凤过了一阵子还无法适应。
微风阵阵,带着女子特有的气息靠近,龙小凤知道那是青二十七。
她伸出手去与她双手相握,很意外,青二十七的手极凉极凉。
一直以来,青二十七都以淡然的面目示人,龙小凤从不晓得她的“青姑姑”也会有这样慌乱的时刻。
不过她想想就想通了:没有人能由始至终都坚硬如铁;情绪从不起伏的,绝对不是“人”。
又想,青二十七此刻情绪不稳,是因为她们马上就要看到传说中的不死异植了吗?
不死啊……不死不灭,那是种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一从心底升起,龙小凤便觉得森森的冷,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在炸开,身周世界的虚幻感越发地明显了。
“嚓。”那是打火石摩擦起火的声音。
漆黑的地底突然多了光亮,可这光亮带来的并非温暖,而是更深的冰冷。
火折在陆聆涛的手中变亮,龙小凤在朦胧中看见地底上生出的那朵花。
冰凌般的花瓣,透明的花蕊中包住一团阴影,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那就是……吗?”龙小凤小声地问。
青二十七不答。
而陆聆涛的脸上却显出贪婪之色。
那可是能让人永生不死的圣物啊,就在他唾手可及之处!
他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如果拥有它,他就能永生,他将站在世界之巅,谁也奈何不了他!
他向那冰凌般的花伸出手去……眼见就要将那朵异株撷下!
一道夹杂着血色的银光在暗室中漾起。
软红十丈!
陆聆涛十分熟悉青二十七的出招,她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狠辣不留情面,全然不似平淡性子的她。
但他没躲。
他拼着后背受袭的锥心之痛,将那朵冰凌般的花采了下来。
冰凌般的花,花瓣有如同丝绸般质感,美得不像真物,倒似朵纱制的绢花。
陆聆涛痴迷地望着那花,花中的阴影就是果实了吧?长了一甲子才长成的果实,真是奇妙……
他没有感觉到来自于后背的疼痛。
不是因为这异植的存在让他精神麻痹,而是,青二十七在“软红十丈”就要伤到他的瞬间收了力。
锋利的鞭尾红宝石连他的衣物都没划破。
陆聆涛突然觉得很难过,也许他不应该骗她利用她。
他转过身,手中捧着那朵冰凌般的花;青二十七就这么怔怔地看着那朵花,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表情。
“你真的想要长生吗?”她问。
陆聆涛笑得春风化雨:“谁人不想?”
我不想……突如其来的念头在龙小凤的脑海叫嚣。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龙小凤骇然。
世人遇到“实现长生”的可能,至少都会心动一下下,或者思考一下下。
可她却是“想”都没有“想”,这念头就从脑海里生了出来,她甚至是本能地抗拒“长生不死”的想法。
就好像……这是经过她深思熟虑后,最终得出的、深藏于潜意识里的答案。
龙小凤甩甩头,很慌。
青二十七与陆聆涛的对话却一句一句地传入耳。
“我也曾经离‘长生’很近。”青二十七叹。
“结果呢?你现在是‘长生’之身吗?你一直都没有变。”陆聆涛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
青二十七摇头:“当然不是。但我认识这样的人。”
“那个人……在哪里?”
“我只知道她不想活了。她一直试图用各种方法来杀死自己。”
“你说笑了。”
“你应该知道我并非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那是你的认为,毕竟你不是她。”
“求得‘长生’真的这么重要吗?”
“在这之前,我觉得不重要,我想拿到它,只是想用它来引起更大的混乱而已。”陆聆涛笑了起来,“可是现在,我忽然想……如果……”
如果他成为那个永生的人,他就可以一展抱负。
他会成为世界之王!
青二十七目带怜悯地摇了摇头。
陆聆涛:“你不信吗?你肯定不曾比我更近地靠近过它,否则你不会放弃……”
青二十七:“如果你想要用这传说中的异植作诱饵,来搅乱宋国、引起天下之乱,那正是暮成雪的本意,我替她……谢谢你,谢谢你的好意和行动力。”
陆聆涛:“有‘但是’吧?”
青二十七:“当然有‘但是’——但是,诱饵就是诱饵,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
陆聆涛脸色剧变,他原本就捧着那冰凌般的花,此刻更将双手收得更紧,生怕青二十七或是龙小凤出手与他抢夺。
龙小凤一句话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在一个旋涡之中;她就要被卷入深海,没有人可以救她……
她看到陆聆涛变得疯狂,他嘶声大喊,他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她费了很大的劲,才隐约听到青二十七在说什么:
“你手上的那朵花是假的。暮成雪用一个虚幻的传说,骗你们前仆后继为她报仇。很不巧,你也是其中一个上当者。”那个遗世独立的女子,受尽了“长生”的苦,她根本不会再容许有别人为此前赴后继!
陆聆涛和龙小凤都怔了怔——原来是假的啊!原来是假的吗?
龙小凤茫然极了,她死死盯住那朵冰凌般的花和花中阴影——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它!
她见过它!她不但见过而且还……
她的口舌快过她的脑子,冲口而出:
“青姑姑没有骗你,你手中的花是假的。真的异植,一生一花……见光即死,如若不能在它枯萎之前弃花取果,那么这株异植也就废了!”
从陆聆涛划亮火折开始,他手中的花一直到现在仍在盛开,毫不见衰败之色——这唯一的解释就是花是假的!
龙小凤笑得惨烈。
青二十七担忧地望着她。
而陆聆涛嘶吼着“你骗我!你们骗我!”
他疯般地撕开那朵冰凌般的花;他把花瓣扯下来,把花里的阴影扒出来,把那黑色的果实般的东西往嘴里就塞……
“噶嘣!”
他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口鲜血和断牙。
他的雍容优雅全都不见,像个求而不得的疯子。
“你们胡说,你们胡说……”他喃喃地道,不死心地想要把那硬硬的东西吞下去。
可那东西十分坚硬,他梗着脖子也吞不下去,那个硬东西卡在了喉咙。他伏下身去抠喉咙,喉中发出难听的声音。
他不再雍容不再沉稳,他到底还是不是陆聆涛!
龙小凤捂住耳朵遮住眼晴,她不想听到,不想看到。
她不想看到他的狼狈。
也许她早就看过他的狼狈!
是不是离开这个世界就不会再见到她不想见的丑恶?
不是的,不是的,逃到哪里都没用;她就是从那个世界逃过来的不也是一样?!
都是宿命而已……都是命啊……我逃不开的命!
是命!是我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不想见的我知道我所逃避的……
一幕幕的往事如过电影般在脑海里闪过。
她以为她只是龙小凤吗?
她以为她只是一个退役的特工吗?
不是的,不是的……
她远远不只是这样……
可为什么会这样?!
龙小凤放声尖叫,尖叫声回荡在半封闭的地洞,又反过来传进她的耳朵!
如果能醒来就好了!
原来躲在梦境里比面对现实还要难受。
因为现实你还能去努力,而梦境却无能为力你不知道未知的力量会带你去何方!
…………
“醒醒!小凤你醒醒!”
好温柔的声音……
龙小凤一头冷汗,突然间睁开眼睛。
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
还有沈一白焦急的脸。
我……醒了?
“你醒了。”沈一白微笑着,仿佛她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龙小凤合上眼,一颗泪挂在眼角。
“抱抱我。”她说。
沈一白宠溺地满足她;他的怀抱结实又温暖。
“沈一白,我醒了,我真的醒了。”她哽咽着说,“这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啊。”
沈一白松开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龙小凤笑了起来,一切被她主动封存和被别人封存的记忆尽悉浮现于脑海。
“我不是龙小凤,我是暮成雪,对不对?”她问。
沈一白担忧地看着她,不回答。
龙小凤:“别担心,我是真的想起来了。”
不同于梦中的世界,这一次她又没有死,因为她死不了。
在她还有能力控制全局的时候,她曾经杀过自己很多次,也让别人杀过自己很多次。
可就是杀不死。
那株存在在玄幻中的异植,给了她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同时也给了她无尽的痛苦。
她一直活着,而身边的人却一直死去。
她经历了十几二十次的人生,渐渐地忘记了许多事。
她忘记自己曾经是暮成雪,也忘记自己曾经是解韵……她做过特工,也做过教书匠;她做过女皇,当然也做过普通人,
十几二十次的人生以后,她哪里还会记得每一世的事?
不用十几二十次,十年二十年,那逝去的一切,就渐磨渐平。
所有她以为永生难忘的爱与痛,无不进了时间的绞肉机,化为齑粉。
有时候她希望自己像那具在地底的行尸走肉,远离人群,反而不必忍受唯有她才能理解的孤独。
可是时间在不停地往前走,世界开始渐渐往她不能理解的方向去走。
终于到了这一世。
科技发展到研究玄学的程度。
她才知道原来她不是“唯一”。
她成为样本“之一”。
某些集团希望从她身上找到基因变异的原因,甚至,希望提取因子,制成令人类寿命无限延长的灵药。
或者不能制药,也能通过研究她,让人类接近于“不死”。
她原来是王者,现在却成了试验品。
陆聆涛代表的利益集团,是她此刻的“拥有者”;暮声寒则来自于另一个联邦。
为了更好地利用和保护“样本”,陆聆涛他们抹去了她的记忆,让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特别。
她不自知,别人就更不会知道。她被隐藏在几百个真伪夹杂的“样本”中,被监视、被研究。
可是纰漏还是出现了,暮声寒从这几百个人中间,将她“挑”了出来,并开始接近她。
暮声寒当然隐藏得很好,隐藏到陆聆涛也查不出他的真实目的。
但,无论哪个利益集团都算漏了一点:人是有感情的。
暮声寒决意带她离开。
可惜失败了。
他们宁可杀了她,也不会让他带走她。
她被一枪爆头。
陆聆涛悔恨不已。
在那一刻,他才知晓,原来他已不能当她是个“样本”而已。
她昏睡不醒。
暮声寒只能借助他身后的力量把她抢走。
他讲故事给她,可这个故事是在她的脑海中起作用的,因此也被她的潜意识改造,变得似是而非。
他着急了,他要亲自去将她唤醒。
龙小凤将眼睛挪到隔壁的病床:她醒了,他应该也快醒了吧?
可是明白过来一切的她,已经不想再同他们有任何的纠葛。
“带我走。可以吗?”她问沈一白。
她看着他的脸,她认识他很多年了;他一点没变,正如她一点都没变。
他们是同类人吧!唯有他能真正理解她,唯有他能救她。
沈一白优雅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露出最完美的微笑:“当然可以。”
她将手交在他的掌中,放下心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