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少年天子突然睁开眼,吓了权愈一跳。
但权太师不愧是权太师,雷鸣电闪中,他的身体已先于头脑做出反应,立即跪了下去。
随着权愈这一跪,寝殿之内的众位臣子皆双膝一软,唰唰唰齐齐跪了一地。
然后他们听见“哈哈哈哈哈哈”,头顶响起少年天子的朗朗笑声。
赵昰就这么坐起身来哈哈大笑,似乎笑到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明明是春天的天气,众臣子却如同身在盛夏,任由一滴又一滴的汗水从额头涌出,滴到地上。
赵晨的眼泪夺眶而出,喃喃低语:“阿昰,阿昰你回来了。”
确认过眼神,你就是对的人。
赵晨可以认定眼前的这位就是她家的亲弟弟!
赵煜亦反应过来,轻轻拍了赵晨的手背,率先俯身行礼:“吾皇康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晨直直的看着赵昰,这才缓缓地跪下地行君臣之礼。
她的阿昰,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和赵晨一样感觉的还有众臣。
最初的冷汗过去后,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在很长的时间里,虽然皇帝是皇帝,可众臣在暗地里仍把赵昰当作孩子看待,可是,怎么这一刻……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
众臣的静寂中,赵昰的笑声亦戛然而止,他盘坐在桌上,笑着说:“权太师,可把你吓坏了吧?”
权愈以头磕地,答道:“皇上万安,此来是臣一人的主意,臣自甘认罚。”
赵昰低头,看着床前的众臣子的脑袋,脸上的表情不知意味。
权愈明里是在请罪认罚,其实却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忧心皇上身体,只要皇上无恙,就算是肝脑涂地又如何!——果然是个大忠臣!
今天的闯宫是他的主意,与众臣无关,要罚就罚他吧!——好一个敢于承担的百官之首!
我一心为了皇上为了众臣都自甘认罚了——你要是真的罚我,那就是昏君了!
赵昰的嘴角扬起,柔声道:“让太师和众臣担心,是朕的不对,以后不会了。”
皇帝居然和和气气地……认错?
他们是耳朵有问题了吗?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众臣俯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权愈道:“皇上言重了,皇上金体……”
赵昰打断了他:“朕今天确实有点不舒服,所以任性了点。下不为例,还请大师多多提点。”
权愈接不下去。
他虽然身有太师的名号,可就算平时真的由他提点着皇帝,这话也是万万说不得的。
现今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什么意思?
权愈觉得这个突然“谦虚”了的少年天子,真的……让人心生寒意。
赵昰没有给权愈和众臣更多的时间揣测君心,摆了摆手道:“都起来吧,朕要歇息了。”
说着,少年天子又躺倒在床上,干脆把背面送给了众臣。
权愈咬牙:“臣等告退。”
众臣来时汹汹,去时如潮退,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退至殿门边,但听得榻上的皇帝发了话:“姐姐留下。”
赵晨又惊又喜:“是,皇上。”
权愈的脚步微微一顿,终是没有再说话。
殿内又再传出皇帝的声音:“阿曦伴驾有功,皇叔回去可别再说他了,有空让他多进宫来陪朕玩。”
赵煜忙道:“皇上圣明,臣遵旨。”
权愈一拂袖,头也没回地向殿外走去。
寝殿门口的众臣翘首以待,见权愈等匆匆出来,均向前一步,以目光相询。
权愈依旧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大踏步往前走;倒是谢完恩后走出来的赵煜哈哈一笑,抖着满脸肥肉说:“皇上金体安康,诸位大人尽可放心了……”
权愈冷哼一声,没管赵煜,径直向宫外走去。
赵煜远远地喊道:“权太师这么急干嘛?慢走、慢走啊,我老人家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脚步了。”话是这么说着,倒也不见真的赶上来。
何天估一路小跑地跟着权愈后面,低声骂道:“庆王爷此番作态,真是令人作呕!”
“闭嘴!”权愈喝道。
庆王的兴灾乐祸难道他看不出来,还需要人来提醒吗?
他们是故意的!
他不是要让众臣看看懈惫的、不配为君的皇帝吗?
他们就故意让皇帝装病,故意诱他大阵仗地带众臣进宫!
然后,再让皇帝现身,狠狠地打他一个大耳括子!
不但如此,这个少年天子的表现竟然如此谦逊如此有风度如此让人……遍体生寒!
他怎么这么蠢居然没看出来他们的企图!
看看今天跟在他背后进宫求见皇帝的众臣子,他竟然疏忽了除了赵煜外没有赵晨派系的人!
赵煜这老狐狸!
是了,赵昰说赵煜的孙子赵曦伴驾有功……
权愈猛地醒起,明明在求见皇帝之后,赵煜是有提过他的孙子回来了……
回来!权愈突然明白了什么……
红衣和尚的消息没错,这个皇帝,一定有问题!
至少,在今晨之前的皇帝,一定是有问题的……
权愈回首向身后高大的紫禁城看去,悔不更早一点向赵煜赵晨赵昰发难。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也许,事实就能向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呢?
…………
权愈认为是赵煜赵晨赵昰合起来坑他,那可真是错怪赵晨了。
寝殿里,赵晨含泪看着赵昰。
她的弟弟,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这“不一样”应该是好的,但同时又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赵昰早已从榻上一跃而起,笑嘻嘻地看着她:“姐姐!”
他这幅顽皮的模样,叫赵晨生不起气来,她咬着牙没有应他。
赵昰向内侍宫女们看了一眼。
能在大内当差的,都不是木头,即便赵昰极少做这种暗示性的命令,他们亦知趣地退了下去。
待众人退下,赵晨忍不住上前摸摸弟弟的头,眼睛里全是宠溺:“你……你几时回来的,你去了哪?你可知我……”
一向强硬的淑宁长公主此刻却柔弱得像个普通女子。
“让姐姐担心了。”赵昰温言道,任她边哭边笑地摸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