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够没?”阿龙和周玉卿尴尬地看着刘规跌坐在那里哭得像个孩子,只好静静等他自己收住哭声。
“……嗯。”大概是觉得自己丢人,刘规没去看两个人而是低着头止不住地抽泣。
“说吧,让我们听听你的故事,只要你说的都是实情,在我们这里你永远都不会有麻烦。”周玉卿再次熟练地扮演起白脸的角色,从茶几上的纸抽里抽出几张纸递给刘规。
刘规用面巾纸抹了两把自己满是鼻涕眼泪的大花脸,情绪似乎稳定了些,他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到两个人对面,开始讲述自己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来龙去脉。
“我那个堂弟还活着的事情,说实话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甚至在他刚刚被宣布阵亡的时候我都没想过我可以去申请抚恤金。我们两个只是在小时候一起生活过几个月,再往后就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了,他对我来说和陌生人的区别不大。”清了清喉咙和鼻子,刘规道。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追索抚恤金来了?”阿龙问。
“还不是这个贪婪的女人!”刘规的怒火立即对准了还在地上默默抹眼泪的妻子,“她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情,然后就一直怂恿我向政府追索我堂弟的抚恤金。当时我想做生意却没有启动资金,看到有人因为抚恤金一夜发家就动了歪心思,正好那时候有个协助家属向政府追索抚恤金的组织,我就加入了进去跟他们一起抗议把自己打造成受害者的模样,之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政府迫于舆论压力给你发放了全额抚恤金,具体数额嘛,按照当时的通货膨胀率应该足够你买下这栋宅院还能富余很多存款了。”周玉卿可不是空手来的,民政和警务部门里保存所有关于刘规的资料她在出发前都打包放在了脑子里。
“对,我以为只要跟政府闹一闹就能拿到钱,反正钱都到手之后政府不会再拿我怎么样,那时候我的生活几乎一顺百顺,工作和投资都很成功,那笔钱在我的手里两年翻了几倍,原本只是勉强生活的我一下子变得富裕起来。”提及从获得抚恤金到仓皇离开故乡中间的那段时光,刘规脸上写满了怀念。
“两年。”阿龙的双眼紧紧盯着刘规,“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仓皇地选择了移民?”
“还能是什么?他回来了。”刘规露出自嘲的苦笑,“大概这就叫报应吧,你们根本无法想象当我的那个堂弟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多么恐惧。只要他还活着的事实被发现,维持我生活的一切基础就将全部崩溃,政府会追讨财产并以诈骗罪把我关进监狱,我的家庭我的工作我的财产全都会因此消失!”
“你没怀疑过这是个冒牌货?毕竟你们两个都许久没见了,你可能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周玉卿追问。
“我当然怀疑过,我巴不得他是个冒牌货,但他明明白白地记得我们两个一起生活那几个月里的琐事,如果不是本人的话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刘规苦恼地回答。
“你没对他动杀心还真是不容易。”阿龙冷笑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杀掉他之后把尸体埋在哪儿我都想好了。”刘规回了一个嘲讽的笑,“他是能在维和战争里活下来的军人,我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两个动起手来我敢保证首先倒下的人会是我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在没有其他应对办法的情况下你选择了逃避。”周玉卿理解了刘规那时候做出的选择。
“对,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呢?”刘规苦涩地点点头,“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出,可越是这样就越让我寝食难安,我怕他会在哪一天突然狮子大开口要夺走我手上的一切,更怕他为了报复我直接向政府举报,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已经不在乎任何身外之物,战争已经把他给逼疯了。”
“……也许你这么选择是对的。”蓦然间,周玉卿幽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刘规一愣,不解地反问。
“你的那位堂弟具体牵涉进了什么案件之中我不方便和你透露,但我可以告诉你与一个被国际通缉多年的犯罪组织和一桩正在蓄谋的恐怖袭击有关,你的堂弟受到了那个组织的蛊惑或者加入了那个组织,他被自己人的背叛现在已经死了。”觉得也是时候该透露一点消息了,周玉卿答道。
“这……”刘规呆愣地看着周玉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对你说这些的意思是如果你还知道什么最好都一起说了,若是你运气不好我们没能阻止那场袭击,事情最后就会被紧急情况部给接手,到时候你作为案件的关键关联人之一极有可能被要求引渡回国受审,肯定会连带着把你这点小秘密也给牵扯出来。”阿龙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等等,你让我再仔细想想。”刘规应该是给紧急情况部的凶名吓住了,他捂着额头紧皱双眉,似乎想从久远的记忆垃圾堆中刨出被遗忘的金子。
周玉卿和阿龙都没吭声,平静地期待着能不能从刘规那里榨取出更多的有用信息来,然而结果似乎并不怎么如人意。刘规的表情很快就从苦思冥想转变成苦恼和失望,应该是他意识到自己无法为二人提供更加有价值的信息,这很可能意味着自己在二人眼中正在变得缺乏利用价值。
“想到什么了吗?”觉得继续等下去也等不到需要的东西,阿龙开口催促道。
“抱歉,我只再见过他一面,那场会面只有几分钟,之后我就被吓得从故乡移民到这里了。”刘规沮丧地回答。
“这半个小时你们都说了什么,他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情绪和反应,任何你觉得比较清晰的记忆都拿出来和我们说说,我们是专业的分析人员,许多你会忽略的细节我们却可以看出东西来。”周玉卿还是不想放弃,便要求刘规把当时的场景复原一遍。
“诶,我试试看。”刘规没有反对,翻着眼睛开始陈述自己记忆中的那次要命的会面。
当时的刘规是个刚刚发迹的小经销商,和把绝大多数繁杂业务交给代理AI处理、自己只负责决策和商业联络的同行不同,刘规喜欢偶尔跑到无人化仓库去清点一遍货物,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用来自我满足的方式,当看见把仓库塞得满满登登的货物刘规心中就会溢出强烈的充实感,这种感觉远比账户上的那几个零更让他振奋。
但是这一天,刘规一如既往地前往仓库清点货物时,却在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遭遇到了不速之客。
“他在仓库里等着你?”阿龙插话道。
“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差点把我吓出心脏病来。”刘规点点头。
“他应该监视过你或者至少窃取过对你的监控录像,否则不会掌握你的生活规律。”周玉卿对此评论道。
“大概他的确有这个本事吧,我申请他的抚恤金时资料上有写他是什么电子战军官,是不是就搞这些东西?”刘规和黑客行业不沾边,也没有兴趣了解。
“类似但是不一样,电子战更趋向于破坏。”周玉卿可是专业的。
“反正他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直接坦白了身份,我当然不相信死人还能复生,然而他张口就把我们小时候一起生活时候我的糗事讲了出来,那件事除了我和他之外谁都不知道。”
“你被吓坏了。”阿龙能想象刘规当时的心情。
“可不是,真正的活见鬼了呀。”刘规苦笑,“我以为他是回来敲诈我的,于是向他许诺说愿意把我得到的抚恤金全都还给他来换他不举报我,毕竟当时我有这个资本,可他只是直勾勾滴盯着我不出声。”
“也没揍你一拳什么的?”坦白讲如果是阿龙遇上这种事,他觉得自己肯定会先冲上去把刘规暴打一顿再说。
“没有,他就那么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刘规困惑地摇摇头,“当时我怕极了,以为他想杀我,差点就跪地求饶。可是突然他就把视线移开了,好像是接到了一个谁来的通信,随后他愣了几分钟转身就走,再也没有搭理过我。”
“这就完了?”
“完了,要不然我怎么说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呢。”刘规摊手道,“你们能看出什么东西吗?”
“嗯,你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周玉卿温和地回应。
“那……警官小姐,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诚话,我堂弟他真的已经死了?”刘规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头部中枪,死得不能再死了。”周玉卿点头。
“也就是说我可以回去了?”刘规眼中猛地燃起了希望。
“以后也许吧,现在不是时候。”周玉卿的回答很坦诚,“在我们手头的案子解决之前我强烈地不建议你回大陆去,当然你自己的命运由你自己来决定,我能给出的只是建议。”
“这样啊……”刘规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谢谢,谢谢你们二位能来这里告诉我这些。”
“顺势而为罢了。”周玉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