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得到答案的人不只是阿龙一个，远在地球另外一端的锦城郊外，一对曾经很熟悉现在却十分陌生的老友正相对而坐。
“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被抓的。”锦城市前任警察局长端起茶杯吹口气，然后轻轻抿进少许茶水，典型的老干部喝法。
“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候我真的是恨不能直接冲进来把你给抓走。”凌充的双眼盯着手里的茶杯，似乎正在努力压抑心中怒火。
“以你那个性子，能把火气压到现在真不容易。”局长笑道。
“别说得好像我跟你挺熟似的！”茶杯被猛地摔在茶几上，飞溅出的热水打湿了局长的衣角，“当初我俩要知道你是这么个人前卖笑人后插刀的货色，你早就死在哪桩治安事件里了！”
“确实，现在想想我干的那些事儿挺不是东西。”局长坦然承受了对方的恶意，“当年局里的老弟兄们，论做事没人比得过阿龙他爹，论混事你绝对数第一名，像我这种刚愎自用还自视甚高的家伙，被扫进事务处给人端茶倒水勉强合格，做到更高就是在坑人了。”
“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凌充冷笑。
“当然了，我也就是贵在还有这么些自知之明，不然怎么会在阿龙他爹接手调查之后便直接对他下黑手？我知道在他面前我谋划的事情根本藏不住，趁着他还只是将注意力放在案情本身而不是已经怀疑到局里有内鬼的时候下手，那是我能自保的唯一机会了。”时过境迁，当年不可言说之事，如今也能光明正大地开口。
“你的那点仇恨……真的就那么重要？”凌充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当年局长一个人从第九区落魄逃出给他造成的心理创伤，可是阿龙的父亲何其无辜？全身心扑在事业上造福百姓，连自己的儿子很多时候都忙得顾不上，却没想到给他视为知己兄弟的同僚从背后插上一刀就此终结人生。
“我这个人呢，活着总要有个念想，不然就感觉这地方跟空了一块似的。”局长伸出右手锤了锤自己心脏的位置，“当初跟你们混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保护民众匡扶正义便是心里的那个念想，所以做事的时候事事以此严格要求自己，我记得那时候还因为这个跟你闹过不大不小的冲突来着？”
“那时候你虽然为人死板，起码不像现在这么惹人厌恶。”往日旧事凌充不想多说，他怕说多了自己下不了手。
“可是在第九区走过那一遭之后我发现我错了。”本来也没打算在凌充这儿求得谅解的局长叹口气，“我为自己的愚蠢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的一时妇人之仁队伍暴露在危险之下，然后又进退失据害死了队里的所有人，更他妈讽刺的是我自己居然还因为我的贪生怕死活了下来，你知道我这些年来都是怎么过的吗？”
“大家早就恩断义绝了，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凌充白眼一翻想打断对方的诉苦。
“我睡不着觉啊。”局长却当他不存在一般继续自说自话，“我闭上眼睛，死在我眼前的那些弟兄们就找我来索命，他们问我这个队长到底是怎么当的，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不给他们报仇。”
“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凌充其实知道这个建议很不靠谱。
“你觉得有用吗？”局长嗤笑出声，“不给他们报仇，我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梦，第九区必须由我亲自来毁灭，我不只是要他们死，我要的是他们生不如死，我这些年来受的折磨越多，我反馈在他们身上的手段就越多。自从我在第九区回来我的人生就只为这一个目的而活，至于其他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了你和阿龙他爸，在这个目的面前都是可以被舍弃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留下阿龙？就算阿龙有我看着你下不了手，想把他调走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对你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要不是你把他放在身边这么久，局面又何苦闹到今天这一步田地？”凌充沉默了一阵，困惑地问。
“你该不会以为我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我还认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吧？”局长玩味地打量着凌充，然后笑了起来。
“你……”凌充一时语塞，“你早就料到自己有这么一天，连谁来给你挖坟你都算计好了？”
“我这一生，理论上讲亏欠无数，光是偿命就不知道要欠下多少债务，但真正让我自己感到惭愧的，也就唯有当年对阿龙他爹下手这件事。”局长投来的目光里没有一丝阴霾，“他是一个纯粹正直的人，从认识我以来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还对我诸多帮助，无论如何也不该沦落到被我这种混蛋算计，更别说我害的不只是他还有他儿子，若不是我那孩子应该过上更阳光的人生，而不是向条猎犬一样咬着过去的腐臭不放。”
“我以为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呢。”凌充忍不住嘲讽。
“良心这东西要看是否知行合一，我这样嘴上念着良心手上不干人事的家伙，还要比那些全无良心的更可恨。”局长丝毫不避讳自己犯下的罪孽，“第九区差点被我杀光，那是他们欠我和死去弟兄们的，阿龙他爹因我受害，这是我欠他们父子俩的，同样都是亏欠，总不能别人欠我要讨还，我欠别人就躲着，那才叫真没良心。”
“也不知道那小子听了你这番话会是什么心情。”凌充没有评价局长的是非观，他更在乎阿龙的感受。
“说实话，看着阿龙长大之后，我反而是有些纠结自己这么做算对算错了。”局长叹口气道。
“怎么讲？”凌充没听明白。
“算我占他便宜吧，这小子的性格更想我而不是像你。”局长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笑容，“就和我把搞垮第九区当成毕生事业一样，那小子是真的打算豁出命去让造梦人血债血偿，我已经完成了我的目标死不足惜，如果他希望我也不介意帮他一把就当是还债，可在搞垮了造梦人之后，你觉得他会不会陷入和我一样的境况？”
“这……”凌充只感觉背后阵阵发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因为他意识到对方这个担心几乎百分百会成真，而对于阿龙来说现在就活得了无生趣实在是太早了，至少他这个自认为是养父的老家伙绝对不想或者看到这样的局面。
“你肯在他之前来见我一面，这很好。”局长露出个欣慰的笑容，“为了那孩子好，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件事。”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凌充陡然警惕起来，利用对方关心的事物将事态引导向对自己有利的风向，这本就是操纵话术的一种，只是有的人做得不好有的人做得好。
“说我没有恶意你也不会信，无所谓的，我说你听，至于执行与否你自己斟酌。”局长在无奈的同时似乎还有点愧疚，“你们现在正在给那个追查造梦人的组织做事对吧？”
“是，所以？”提起周玉卿背后的组织，凌充愈发谨言慎行。
“造梦人这个组织，你们当然可以继续往下查，这是你们应得的权力，但无论如何请不要让这个组织落在你们现在的幕后老板手里，最好是彻底毁了它，这是最能避免罪恶蔓延的方法，同时也能给阿龙找点新事做。”局长给出的提议很诚恳，只是让人颇为莫名其妙。
“你都知道些什么？！”凌充闻言勃然变色，他这些日子里一直都在暗中打听那个跟造梦人针锋相对的组织，可是光凭他的人脉几乎全无收获。
局长不说话，只是朝着他笑，笑得人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