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这不对!”凝视着眼前将自己的故友碾成肉泥的战争机器,出现在周玉卿眼中的不是恐惧或愤怒而是困惑。
尽管身在真实的梦境中,周玉卿很清楚自己看到的并非现实。事故发生的那一天她因为出任务没能在设施里出现,琳姐虽然身受重伤也没有在事故中死亡,更重要的是当事人蓝天对于这次事故的记忆事后被彻底抹去,所以自己看到的所谓现实甚至都不是来自于蓝天的记忆。它更像是用另一个事故亲历者的记忆与周玉卿自己对设施的印象拼贴成的蒙太奇,只是这虚伪的记忆在造梦系统的演绎是如此地让人真假难辨。
“蓝天不可能有这段记忆,我也不可能有,你不是蓝天,你到底是谁?!”意识到现状的周玉卿横眉冷对那台张牙舞爪的战争机器,厉声朝对方怒斥道。
“你猜我是谁?”整个空间突然凝滞下来,狂暴的战争机器和研究员们四散而逃的身影定格在走廊之中,地上本该被踩成肉泥的琳姐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爬起身来,脖子朝着周玉卿拧出活人绝对无法做出的角度。
“造梦人,也许我该这么称呼你?”故友扭曲的姿态并不能对周玉卿的钢铁意志造成伤害,她冷冰冰地看着那张已经不成人形的脸,“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没品。”
“的确,待客之道很重要,我们东方人几个世纪以来都在纠结这些。”那张脸露出个诡异的笑容,然后挥了挥手。
瞬间一切都变了,暴走战争机器、逃亡的人群、毁坏的走廊全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的会客室,这地方周玉卿有印象,正是设施里面不怎么常用的那间。
“这样你满意了么,周小姐?”重新恢复成平日里干净整洁的琳姐形象,对方朝周玉卿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别用琳姐的脸跟我说话,你知道这是对我最大的冒犯。”周玉卿依然横眉冷对,从她的语气听得出她是真的十分讨厌别人冒用琳姐的样貌。
“好吧,如果能让你觉得舒服些的话。”对方摇身一变,琳姐的形象变成了蓝天,准确说是蓝天在设施中最常用的那台义体。
“你很懂怎么把人惹毛。”周玉卿的气愤中掺杂着少许无奈,但还是坐到了沙发上。
“多谢夸奖。”对方坐上对面的沙发,用标准的风流男性坐姿。
“故意显露出一些生活习惯想让我分析你?”然而周玉卿并不吃这一套,她对信息的甄别十分谨慎。
“嗯,难怪这么多次邀请你都不上钩,够谨慎。”对方露出的赞赏的笑容。
“现在的情况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都这样了还不加谨慎你是在侮辱我的专业素质吗?”周玉卿则对这份夸奖嗤之以鼻。
“不,我是真心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片空间的力量,无论多么强大的人经历过类似刚才那样的虚拟体验后心理防线总会崩溃一部分,你在经历过一场体验之后还维持坚定的心智与现实认知,让我由衷对你和你背后的组织表示钦佩。”对方认真地摇摇头,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恳。
“我姑且不论,我背后的组织可不是什么值得钦佩的东西。”周玉卿闻言自嘲地笑了笑。
“你们那边的主事人那么糟糕?”对方笑问。
“不管你是从哪颗脑袋里面挖出了刚才给我看的记忆,你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周玉卿耸耸肩膀,“现在他们盯上了你们,你们应该感到的是恐惧而非荣幸。”
“你们盯上我们是么?”对方脸上的笑意愈发放肆,“为什么不说是我们盯上了你们呢,现在你不就已经送货上门么。”
“因为我们知道你们是谁,知道你们想干什么,甚至在你们给事情收尾不够利索的时候还要费心帮一把免得其他暴力机关抓到你们的蛛丝马迹。”周玉卿傲慢地看向对方,“你们又对我们了解多少?”
“不多,至少不像你们了解我们这么多。”对方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对你们的所有印象都基于猜测,你们应该曾经是某个政府的情报机关,存在时间应该介于新冷战早期到维和战争结束。当然也不能排除是新冷战之前就存在的组织被迫加入这个新组织后依然在大体系内维持了自己的小体系,我们这个社会很多的操蛋事全都是被这些‘榭寄生’给搞砸的。”
“你明明身在体制内享受着体制提供的便利,对体制的意见倒是比谁都大啊。”周玉卿冷笑道。
“就因为我在体制内我才能看清皮囊之下的癌症。”对方这次依然没有否认,“很多事情如果你不是亲眼所见,哪怕是憎恶这种最容易被调动的感情你也生不出来。”
“你这话说得像个愤青。”周玉卿撇嘴道。
“你就当我是个愤青好了。”对方满不在乎。
“愤青可没能力组织起一支能在全球同时发起恐怖袭击的力量,如果做得到他们早就做了。”周玉卿很是看不起愤青。
“你知道愤青和伟人唯一的区别是什么吗?”对方等了等周玉卿的答案却只换来沉默,“伟人会把自己说的话付诸实施。”
“伟人。”周玉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总算是露出一点狐狸尾巴来了,自大的家伙。”
“我更愿意称其为自信。”对方笑容依旧。
“那没有区别,在把事情搞砸之后所有人都会把那个倒霉蛋的自信称为自大。”周玉卿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变化,不如说更灿烂了些。
“我搞砸什么了吗?嗯?”对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炫耀似地把身体转了一圈,“一切的进展都非常顺利,我达成了我的目的。我让世界上那些正直生活的人们意识到究竟是谁在威胁他们的生活方式,让那些懦弱腐败的体制可以放下无用过时的道德观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让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终于有机会为人类整体的进步提供相应的价值,不久的将来还将让你们……周小姐和你身后的那些缩在阴影中的毒蛇们暴露在阳光之下,不知道那时候的你们能不能继续生存?”
“唉。”听完了对方自信满满的演说,周玉卿发出悠长的叹息。
“装神弄鬼是没有意义的,周小姐。”对方只当周玉卿这声叹息是在虚张声势,“你们应该把自己手中唯一一张底牌给看牢,而不是任由她自由行动最后因为耍小聪明把自己给丢掉,她是我们的死穴同时也是你们的死穴,你们对她所做的一切很快就会得到公正的处置,也许这样会让你的良心感觉好受些。”
“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自己能接受公正的审判,可惜这次不是我的机会。”周玉卿盯着对方呲牙一笑,“底牌之所以是底牌,除了要藏得足够深之外还要这张牌的力量足够大,难道这些你们都没想过?”
“……?!”对方呆愣片刻,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是的,你精通体制的运作方式。”周玉卿给自己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坐姿,“但体制内的叛徒,可远远不止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