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碰上了,我还以为他们会老死不相往来。”扭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僵硬的脖子,林海涛的语气中透出如释重负的放松,在他面前的屏幕上是某颗自适应变轨卫星提供的实时影像。
“这是一盘还没下完的残棋,每个人落子都要倍加谨慎。”频道里传来周玉卿的声音。
“要这么说我们才是最该谨慎落子的一方,毕竟手里只有个不听话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被别人到处摆。”林海涛无奈地自嘲。
“我们不是执棋者,你我也是棋子,千万别搞错这点。”周玉卿的反馈非常严肃。
“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就会被随时从棋盘上踢掉是吧?当初我到底是为什么选择加入这一行来着?”林海涛的语调愈发尖酸。
“不是因为他们给得实在太多了么?”周玉卿显然懒得配合他的刻薄。
“不喜欢这个话题我们就说点别的,我闷在这个破安全屋里十几天都快长蘑菇了,外面情况怎么样?”被周玉卿给揭开老底的林海涛老脸一红,换了话题。
“你知道有个词叫浑水摸鱼么?”周玉卿冷冰冰地反问。
“所以在水被搅浑之后,平时那些因为水太清没法捞好处的家伙们全都把手伸进来了。”林海涛立即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造梦人绝对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们自己就是体制内的人。”周玉卿的声音变得很郁闷,“国家委员会里面已经吵翻了天,共和派跟联合派的大佬们把大会厅搞得像菜市场一样热闹,军方将领们干脆把自相矛盾的联邦政令当耳旁风,趁着政府混乱的当口抓紧时间自行其是制造对军方有利的既成事实,被摘掉紧箍咒的地方政府要么是当缩头乌龟逃避责任,要么就是被极端民意绑架做出了他们日后一定会后悔的激进决策,从结果上看是造梦人的大获全胜。”
“如果合众国这时候打过来,你说联邦会不会当场解体?”林海涛唯恐天下不乱道。
“不可能,合众国跟联邦一样被病毒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想想合众国有多少退伍义体军人?”周玉卿立即推翻了林海涛的揣测,“军方早就通过各种渠道探知到合众国那边的状况,否则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放手搞内斗,现在各扫自家门前雪是两边的默认共识。”
“这么说来造梦人还挺有大局观。”林海涛轻浮地笑道。
“要成为一个能够影响世界的组织,没有大局观怎么成?”周玉卿语气依然平静,“突然跳出来搞了这么大的事情然后就马上收缩到几乎无影无踪,计划和执行力确实让人佩服。”
“别的我倒不觉得,就是动机实在莫名其妙。”林海涛伸手挠挠长时间没修剪而有些糟乱的头发,“义体人在战后确实导致了一系列社会问题,他们终究是无法扩散的良性肿瘤最后迟早会被社会进程给淘汰消化掉,何必搞得这么大这么疼,让早就快要把他们给遗忘的主流社会又重新想起他们呢?”
“答案你自己不已经都说出口了?”周玉卿反问。
“所以搞这么大只是让世界重新注意到那些时代弃儿?”林海涛直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匪夷所思,“格局小了点吧?”
“只要结果符合需求,最初的原因是什么根本不重要……至少对他们而言不重要,对我们来说还是很有价值的。”
“是啊,这次要是再失手,我们大概也要变成明日黄花了。”林海涛跟着叹口气,“也不知道上面还能不能稳住阵脚。”
“应该是悬了。”突然刘正义的声音插进频道里面来,“刚来的指令,十五天之内必须上呈有价值的证据并回收关键资源,否则就要把我们全部撤换,包括周小姐在内。”
“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对方不动我们有什么办法?”林海涛闻言破口大骂。
“上头有上头的苦衷,他们现在承担的压力远比我们大。”倒是被刘正义明确点出来会被撤换的周玉卿讲了句公道话,“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剩下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哈,你还挺洒脱。”林海涛又是冷笑,“上面给你的任务就是把关键目标看好结果你还是把人给弄丢了,现在大家不得不为了你的失误承担压力,你自己倒开始说起漂亮话来。”
对于林海涛的冷嘲热讽,这次周玉卿选择了沉默以对。
“第九区里的情况怎么样,我离开的时候有进展吗?”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刘正义强行转移了话题。
“杀手和武装义体人在同一个据点撞上了,两边打了一架但是在废墟之下我没看到现场直播,最后的结果是杀手那边惨胜。”林海涛回答,“这一架打完没多久陈警官就带着虞万支的人去到那里,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被故意安排。”
“他们终于碰上了。”刘正义的反应和刚才的林海涛几乎一模一样。
“以陈警官的性格大概会主动往上撞,虞万支那边实力最弱未必能保证他的安全,是不是应该让我们的无人机适当地给他提供一些场外援助?”林海涛提议。
“不会暴露么?”刘正义有些举棋不定。
“陈警官要是死于意外这条线就彻底断了,纠结暴露不暴露还有什么意义?我倒觉得应当适当地暴露一下让那些想反过来抓我们的家伙觉得有点希望才好,毕竟放长线钓大鱼。”林海涛还是坚持己见。
“我都搞不清楚陈警官现在到底算是钓谁的饵,你可别反过来成了人家的猎物。”刘正义感慨道。
“放心,我有分寸。”林海涛自信地笑笑,“接下来交给我全权处理,还谁有意见吗?”
“随便你。”周玉卿漠然道。
“哼。”林海涛冷哼一声,离开了频道。
“关键目标……蓝小姐还是没有消息?”意识到正在单独面对周玉卿,刘正义修改了自己的用词。
“如果她不想我找到她,我能找到她的机会非常低。”周玉卿的语气在疲惫之余还带着淡淡的哀伤。
“别太自责。”刘正义仿佛被那哀伤传染了似地叹口气,“将心比心,换成是我也会在平时筹备好一个重获自由的计划,没有哪个拥有自主意识的生命应该永远处于他人的控制之下,无论你怎么对待她最后她都会走这条路。”
“我觉得她没有走,她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解决现在的局面,她知道我们的思路和目的肯定和她不一样。”对于这份安慰周玉卿却不怎么领情。
“这个判断是基于实证还是你多年来对她的了解?”刘正义问。
“如果有实证我早就去找她了。”周玉卿的声音愈发疲惫,“我们两个都太了解彼此了,我能猜到她的想法,她也能猜到我的想法,所以我知道她要干什么却怎么都找不到她。”
“……你也够不容易的。”刘正义可能是不知该作何评价,在频道里沉默了好一会。
“还活着的人谁没点糟心事呢,不管什么宗教都是在死亡之后才能得解脱。”周玉卿苦笑。
“这么说的话,那些脑子被装进罐子里的家伙算不算是提前上天堂了?给他们提供这项服务的造梦人又算不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神?”刘正义随口道。
“不,我们是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扮演神,谁都不行。”周玉卿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否定得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