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穿过开阳街的路上阿龙有好几次感觉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自己，好在有头领跟在身边他享受了一次狐假虎威的便利。对此阿龙不得不感慨第九区的人们生存能力是真的强大，同时也愈发好奇究竟是何等令人绝望的阻碍会让这些生存大师最后都放弃了改变局面的努力，而当他真正站到了通向区政府方向的地道口时，直观的视觉冲击则让他立即就理解了令人们绝望的源头。
那是一堵墙，也是一张网，由数量多到数不清的无人机于空中组成，傲慢而残暴地笼罩着第九区的中枢，败者的鲜血与残骸甚至都没法接近到那张天网的边缘，最终就只是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距离边际没有多远的地方，然后就在也没有新的尝试者。
愿意冲击这道天网的家伙，不是被消灭了就是自己打了退堂鼓。
“去吧，约好的送你到这儿。”头领在地道口停住脚步丝毫没有跟着阿龙一起出去的意思，身形隐约地挡住了阿龙的退路。
“似乎现在想反悔也不行了？”阿龙苦笑。
“跟你一起的那个人，他因你而死。”头领的声音冷漠眼神冰澈，“想来这里的人是你而不是他，他是被你鼓动来的，这件事我该没看错吧？”
“对，是我煽动他跟我一起。”阿龙没有撒谎，他不想也知道自己骗不过对方。
“那么你就有责任完成你对他的承诺，哪怕死在中途。”头领平静地看着他，“我这人讨厌不守承诺的家伙，如果你打算辜负他，我就把你送下去陪他，这世上不能只有卑鄙的人活下来。”
“……也是。”阿龙笑笑，从衣兜里拿出根巧克力棒丢进嘴里整根嚼碎咽下去，可可碱与咖啡因带来的兴奋感很快就充盈在身体里，看一眼远方铺天盖地的无人机网络，阿龙朝着出口踏前一步。
自己在露头那一刻就被锁定了，熟悉此类无人机功能的阿龙很确信这一点。这些造价低廉的旋翼无人机是在维和战争时期被开发并大规模投入使用的，原本设计中要应付的对手就是神出鬼没的反政府游击队，尽管个体的感知能力和火力都很有限，然而一旦构成作战网络就会变得极其难缠，经常被联邦军用来对游击区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和长时间监控，也曾经有被爆出间接制造了无人区的战争丑闻。
既然几十年前它们就已经被投放在联邦的国土上运行过无数次了，现在在有足够口实的情况下再次将其投入运行也不是什么特别出人意料的情况，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警察身份是否对这些应该是军方投送的无人机还是否有效，如果无效就意味着自己会被乱枪打成筛子。
“上吧。”阿龙干脆丢掉了手上的武器，高举双手朝着无人机网络控制的区域一步步走近。
天上似乎有些骚动，几架游弋于整体网络之外的无人机开始在阿龙头顶附近的位置盘旋但是没有发起攻击，反而像是引路的鸟儿那般飞在阿龙的前头为他指引出前进的方向。
“啪！”天上一声冷不防的枪响命中阿龙刚才离开的入口，送阿龙到这里的头领悻悻然退回了地道之内，对此阿龙除了报以苦笑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尽管已经确定自己只要不作死就大概率不会被无人机视为攻击对象，行走在一群战备状态的自动武器中间还是会让人心率加速头冒冷汗，地上时不时能看见被明显过剩的火力打成筛子的尸体，大概都是无人机蜂群在最初压制这片区域时候击毙的失控义体人。
如果让这些无人机对外面的街道进行分区块的逐个扫荡大概第九区内部的局面早就平定下来了，阿龙不由得如此推想。尽管第九区可能会因此剩不下几个活人，但安全水平依然能够降到陆军作战人员可以进入接管的程度，难道真像自己在这一路上听到的那样，是为了彻底将第九区的居民斩草除根才刻意放任局面的恶化？
抱着如此疑问，阿龙接近到可以目视见区政府的位置，这栋结实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似乎没有在混乱中承受多大损害，又或者只是因为它修的太结实导致即使遭受攻击在外表上也看不大出来？
给阿龙引路的无人机停住了，包括天上的无人机网络在内似乎都和区政府保持了微妙的距离，阿龙不是很想用人性化的词语来形容这些全自动杀戮机器，但它们看起来真的像是惧怕区政府那样。
在区政府的大门前站定，阿龙按照前几次拜访时的“惯例礼貌”告知里面的人外头有来访者。
“所以你还活着。”等了好久阿龙才听见老区长冷漠的声音。
“对，勉强还活着。”阿龙笑道。
“进来吧。”阿龙听到老区长莫名地叹了口气，那扇厚度堪比银行金库的铁门慢慢挪开一个能够过人的缝隙。
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却又让阿龙觉得很是熟悉，他应该在设计师的地下据点里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然后他在门后看到了比想象中要多得多的人，大致扫一眼可能有十几二十个，面色灰暗而且各个身上带伤，有的看起来像平民百姓有些身上则穿着军装，这些人颓废地在大厅靠墙的地方或坐或躺，彼此相隔都有些距离。当他们注意到大门因为阿龙而打开的时候，倒是不约而同地投来兼有担忧和愤怒的目光，似乎在责怪因为阿龙的出现而导致他们不得不陷入危险。
“别发愣，赶紧进来。”老区长还是坐在属于保安的那扇椅子上，只是手里没有了当天时间的纸张报纸，取而代之的是一本阿龙没能看清封面的纸质书。
“哦！”受了呵斥的阿龙如梦方醒，赶紧穿过铁门进来这片宛如异域的空间之中。
“又一个倒霉鬼。”铁门在阿龙身后合拢，老区长再次叹气。
“……您说什么？”阿龙其实听清了老区长的叹息，只是这里诡异的气氛让他实在不安。
“外面的无人机，知道是谁在控制吗？”老区长没直接回答他，还反问了一个问题。
“不是军方？”瞥见一个身着军装的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板上，阿龙修正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军方。”老区长点点头，“如果是军方在控制，他们不会连自己的飞机都打还坠毁在我这天台上。”
“啊？”阿龙目瞪口呆，这话信息量太大了。
外面的蜂群无人机不是军方控制，甚至还击坠了军方的飞机导致自己看到的这些军人受困于此，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到底是谁控制了这些无人机，又是谁允许自己毫发无伤地进入区政府？
“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叹气了？”老区长拿起手边的茶杯，放在嘴前抿了一口。
“如果您是想从我这儿找答案，很遗憾我也不清楚。”突然意识到现在看起来最可疑的人反而是自己，阿龙赶紧试图澄清。
“类似的话我也给你说一遍吧，如果你是来这儿想解决问题的，很遗憾我有心无力。”老区长对阿龙的澄清没做表态，倒是模仿着他的语气反过来说道。
“您的意思是……”阿龙心里一沉，也许自己和虞万支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里联系不上外面，就和第九区一样只是个受困的孤岛而已。”老区长毫不留情地在阿龙心头重重地压上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