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场意外的相遇,阿龙在设计师的据点里留宿了一晚,因为按照设计师的说法如果他们现在就出发很可能到日落也无法安全进入区政府周围,而一旦天色黑下来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对环境的感知能力就会大幅下降,别说规避那些能够活动的危险,单是在残垣断壁之中穿行就是一场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冒险。
接近黄昏的时候这个据点的其他两支搜索队也返回了据点,其中一队人带回了两箱上面印着“政府救援物资”标记的包装食品,另外一队则很遗憾地空手而回没能起到任何作用,看着那两个年轻人垂头丧气的自责模样连阿龙都想上去安慰安慰他们。
但不管是谁找来的物资,它们最终都被统一交给了那个独臂男人进行保管和分发,似乎大家相当信任这个人。
晚上那个独臂男用回收来的包装食品熬了锅味道很诡异不知应该算汤还是粥的东西,据点里每个人包括阿龙这个来访者都能分到一碗,出去做事的人则能额外分到一根巧克力能量棒,不过按照独臂男的说法这是预支给他们明天食用的口粮。
“老兄,你真打算去冒这趟险?”那些半死不活的人领走了自己那份食物后就各自沉默离去了,剩下留在这里吃饭的基本上都是还认真用自己的能力讨生活的人。
“冒险?大叔又要出去做什么?”之前在外面遇到过那个半大小子好奇地探过头来,他的工作现在正被那两个自责的搜索队员接替。
“你一个小孩问那么多干什么?”独臂男不高兴地皱眉道。
“我就是随口问问,万一大叔这次出去没能回来,我也好知道具体是哪里不能去。”男孩的理由很单纯,背后的含义却很残酷。
“我要去趟区政府。”独臂男那边伸出手来装腔作势地要打,设计师自己却开口了。
“啊?那不是找死吗?!”小伙子瞪大双眼道。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像我这样死了也没人会念想的家伙去做最合适。”设计师听了只是笑笑。
“别这么说呀,大叔你死了我还是会想你的。”小伙子这口吻听着不像开玩笑。
“可你又不会跑去给我收尸,结果不还是一样?”设计师丢给他一个白眼。
“这倒也是。”小伙子撇撇嘴,闷头去喝自己的汤了。
“如果是区政府周围我们也没法给你收尸,你只能自求多福了。”带回食物那个搜索队的头领瞥了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阿龙,扭过头来平淡地跟设计师说。
“去了就没打算回来。”设计师耸耸肩,“待会儿我把我知道的几个可能还有物资剩下的地方画给你们,至于找不找得到要看你们自己本事。”
“谢了。”头领简单道声谢,也低头喝汤不再说话。
房间里面弥散着这群人唏哩呼噜吃东西的声音,独自坐在墙角里听完刚才那番对话的阿龙表面平静心里面却难以平复。第九区的人们似乎都存在一种外面的人类身上不存在的群体意识,共享这份意识让他们在残酷的内卷化生存同时又能达成某种奇异的内部和谐。如果现在在这吃饭的几人彻底将其他半死不活的家伙赶出这里,毫无疑问他们的物资能撑得更久,可偏偏这些互相都不怎么在乎彼此生死的陌生人却出奇一致地容忍了那些毫无生产性的累赘,反过来那些已经彻底放弃抵抗命运的人们也没有因为他人施舍的好意就得寸进尺,看起来已经是行尸走肉的他们依然沉默倔强地苟活下来。
如果把同样数目和状况的外人放在同样的处境下,阿龙觉得结果可能比现在积极得多,又或许要比现在丑恶得多,但事情变得丑恶起来的概率要远大于积极情况。
吃完饭之后人们便再次散去各忙各的了,独臂男开始重新清点存货,放哨的小伙找了张海绵垫子倒头便睡,设计师按照之前的承诺给搜索队的头领画出了他知道的物资藏匿点位置,并且叮嘱他们要将同样的一份交给现在在外面放哨的另外一队人。
坐在时不时会故障闪烁的灯管下,阿龙忽然有些昏昏欲睡,他闭起眼睛想起现在状况不明的调查组其他人,想起自己只剩下一颗大脑被困在幻境中的父亲,想起不知道在这场灾难中安全与否的婶子和筱筱,意识没多久便升上了梦乡。
再睁开眼时头顶还是那根闪烁的灯管,对面海绵垫子上的小伙已经不见了,独臂男正躺在自己的柜台上打着呼噜,这里照不见阳光让他一时无法判断时间。
“醒得挺早,我以为你会多睡会。”设计师正巧从外面走进来。
“五点半,”阿龙掏出手机瞄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我活到现在都没几天起这么早。”
“机器不错,哪儿弄得的?”设计师一眼瞄上了阿龙那部手机。
“我以前给虞万支做事,现在也没失业。”面对这位即将陪自己出生入死去的陌生人,阿龙说了实话。
“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上面有地图吗?”设计师脸上看不到半点惊讶,靠过来问道。
“喏,关于路线你有没有什么好想法。”阿龙调出地图把手机递给设计师看。
“走正路肯定行不通,越过这座楼就是一等一的危险地带了,这片地区在义体人开始发疯的时候闹得最凶,后来政府又嫌不够热闹似地往这儿扔了一大堆无人机,进去是纯找死。”设计师瞄了一眼地图上的相对位置,说道。
“绕路呢?既然你愿意陪我来,肯定还是存在能安全进入的路线。”阿龙也不着急,等着设计师继续往下说。
“安全也是相对的,如果只是搜索物资打死我都不会去,我们得走这儿。”设计师撇撇嘴,在地图上划出另一条路线。
“开阳街?”这地方阿龙去过,整条街都曾经是那位“张老爷子”的产业,阿龙还记得他和自己见面时那张狂的模样,也不知身上有大量义体化改造的他是否还活着。
“那个姓张的总是怕有朝一日政府会派兵打进来,所以把他自己的产业修得跟堡垒一样,虽然结果来得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至少他那条街的建筑群保存率是中央区域数一数二的高,而且里面存在大量密道和地下室并且全都互相打通,足够让我们利用这些隐蔽路线穿过最危险的地上空间。”提起那位张老爷子,设计师脸上露出了知识分子对地痞流氓特有的鄙夷神情。
“但是那地方肯定还有不少依然活着的发疯义体人吧?”考虑到张老爷子手下的打手几乎全都是义体人,阿龙就能想象出通过那里需要面临的问题。
“这就是我说安全只是相对的原因了。”设计师郁闷地挠挠头,“走地下的话,难免会碰到几个还困在下面发着疯的家伙,在近距离和义体人缠斗可不是个好主意。”
“我理解。”对于这件事阿龙实在深有体会,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在地下管网里面遭遇过一次了。
“你想反悔的话现在是最后机会,不要因为放不下脸面把命丢了,那是最蠢的死法。”设计师盯着他的脸,语气真诚地说。
“你就当我这人没分寸吧,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死的时候会什么样,也根本不会去想。”阿龙朝他平静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