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不多时,小路子就回来了。
站在门外大声禀报,说是太子爷招了田先生说话,今日就歇在毓庆宫。
其实这东宫就叫毓庆宫,以前乃是太子读书之地,后来改成东宫时扩建过。正门叫前星门,前殿叫镜睿翘佑攵舫家槭轮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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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纯孝仁厚,性情温和,不重女色,平日里极少来后院。即使来了,也多数都在继德堂,少数才会去小院。
别看现在天黑了,东宫里少有人走动,其实都盯着前面呢。
尤其是继德堂的动静。
见小路子出了继德堂,消息就传到后面去了。等再过一会儿,小路子从前面回来,只他一人,面带喜色,是什么结果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
太子素来行事有度,这种时候是万万不会打太子妃脸的。
眼见夜越来越深,几个小院都熄了灯,只有一个小院门前的红灯笼还亮着,随着夜风轻轻摇摆着,绽放着晕红色的光。
玉萍从窗子里往外看了看,回头对赵曦月说:“姑娘,对面熄灯了。”
这座小院共三处可以住人的地方,正房、东厢、西厢。
也不知太子妃是装糊涂还是怎么,按理说赵曦月出身河南赵家,身份比盘儿高,可以住正房的,却被安排到东厢。
盘儿住西厢,两两对望。
就为了这事,赵曦月生了不小的气。
本来她就因为二夫人故意打她的脸气得不轻。今日进东宫,她和盘儿一样只能带两个丫头一个妈妈,坐着同样的小轿,同样不能带任何嫁妆,只是几个包袱了事,同样只能封个最低等的奉仪。
她竟跟个瘦马是同等待遇。
不过二夫人的理由充足,哪怕是普通人家纳妾,也都是这般阵仗,难道进宫就不是妾了,反而为了不落人口柄,更要低调。
好不容易在两个丫头的劝解下消了气,赵曦月又惦记今晚太子会去谁那儿过夜。
今天东宫进新人,哪怕是图个喜庆,太子爷也该寻一处过夜。
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承宠,所以赵曦月憋着劲呢。
谁知一等太子不来,二等还是不来,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敢用膳,生怕被太子撞上了出丑,可是太子还是没来。
“也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吧?”玉霞小声说。
玉萍道:“对面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竟早早就把灯熄了,估计是不敢跟姑娘争,主动退让呢。不过这样也好,更衬得姑娘您懂事乖巧。”
就靠着这句话,赵曦月正了正早已僵硬的身子,继续等待着。
西厢那头,其实也经历了一番谈话。
别说赵曦月这边计较着,盘儿那边也是,不过计较的不是盘儿,是香蒲和青黛两个丫头。
香蒲历来是个开朗的性子,胆子也大,不像青黛话少,早就在盘儿耳边叨叨也不知太子爷晚上会去谁那儿过夜。
就如同对面东厢的想法,香蒲也认为今天东宫进新人,太子总要选个地方过夜。早就知道彼此是对头,心里都憋着劲儿呢,尤其赵曦月素来表现得看不起盘儿,香蒲就憋着劲今晚太子一定会上姑娘这,好好的打一打对面的脸。
盘儿也没说什么,让人服侍她更衣净面又散了发髻。
为此,香蒲还有点不愿意,觉得盘儿应该打扮好,这样才能讨太子喜欢。
见香蒲不大点小丫头,长着一张小圆脸,大眼睛,一笑起来十分可爱,说起这话来也不害臊,盘儿忍不住调侃她:“太子爷今晚不会来了。”
这话可把香蒲吓得不轻,连着问为什么。
当时盘儿刚被拆了头发,正让晴姑姑用梳子帮她通头。
乌鸦鸦的头发,长及腰臀,盘儿长得是瘦,但腰肢极细,此时坐在妆台前,从身后看去,衬着那缎子似的长发,越发显得那曲线勾人。
“不光不会来这边,也不会去对面。”
“可为什么呢?”
香蒲还是不解,盘儿但笑不语。
等晴姑姑帮着在身上涂了一层香脂,又按了会摩,盘儿就让熄灯歇下了。
天还没亮,继德堂里已经有了动静。
太子妃向来习惯了寅时四刻起,虽太子不用上早朝,但早些年在上书房读书时,一般都是卯时早读,这习惯太子妃也是跟太子学来的。
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忙碌着。
等太子妃收拾好,富秋端上一盏红枣枸杞香茶,服侍太子妃喝下。
太子妃每日清晨起来,都会喝这么一盏茶。一盏茶喝下去,心平静了,脑子也清楚了。
太子身边大太监福禄的干儿子张来顺来报,说是等会太子爷会过来用早膳。
富春上前塞了张来顺一块银子,太子妃面露一丝喜色,太子已经许久没来继德堂用早膳了。
她站起来吩咐道:“殿下口味清淡,那些荤菜就少上些,多让膳房准备些素的爽口的。”
小路子响亮亮地应了一声,就忙去后面膳房安排了。太子妃复又坐下,从妆台上的镜子里看仪容可还合适,陈嬷嬷见她如此上心,也就顺着意帮她正了正头上的金钗。
不一会儿,太子就来了。
太子每次来都有独有的动静,常是一连串紧凑而轻巧的脚步声后,跟着一个不疾不徐的步子。
太子妃听久了,也就记在心里,所以明明坐在里头,也知道这是太子来了。
她起身迎了出去。
太子穿了身藏青色锦袍,用暗金线绣了云纹,腰间挂了枚羊脂白玉的玉佩。他肩膀很宽,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格外有种温润儒雅感。
只是神色太过温和,就像烟雨朦胧的江南,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让人看不清楚后面到底是什么。
她又何尝看清楚过!
太子在太子妃蹲下行礼前扶住她,两人相携去了八仙桌前坐下。
早膳已经摆得差不多了,桌上的地方有些不大够,又挪了几张紫檀的长条案,上面琳琅满目摆得都是吃食。
等太子拿起银箸,太子妃也跟着拿起。
侍膳太监夹菜、试毒,跟着又随太子的眼神,将他想吃的一道道菜放进他面前的粉彩小碟里,一顿饭吃得是鸦雀无声,连碗勺相碰的声音都没有。
食不言寝不语。
太子历来是这种习惯,太子妃在家里时,只有逢长辈们在时才会如此,如今倒也学得像老僧入定。
太子吃了一碗燕窝百合粥,又吃了几个面点,并一筷子清蒸鸭子,一筷子口蘑锅烧鸡,其他素菜都是一两筷子,倒是那道素锅子太子多吃了两筷子。太子妃记在心里。
太子放下筷子,太子妃也就忙跟着放下筷子。
太子看过来,太子妃拿帕子按了按嘴角道:“殿下可吃好了?妾身一大早胃口不佳,就少吃些。”
两人漱口净手后,去了正堂坐下。
趁宫女上茶空档,太子妃说了昨日进新人的事,又说太子要多注意身子,不要太劳累。
边上站着的福禄觉得太子妃不太会说话,都知道太子如今领了个修书的差,虽不至于闲得快发霉,但和入了朝的齐王和楚王相比,就比较轻闲了。
让一个轻闲的人不要太劳累,也不知这到底是关心还是讥讽,尤其最近太子心情不佳。不过太子心情不佳这事一般人看不出来,也只有像福禄这种从小侍候到大的能看出些端倪。
宫里给太子上了清茶,太子妃照例是香片。几个太监轻手轻脚把剩下的早膳撤了桌,那边富秋来禀报说胡良娣等人来请安了。
此时刚是卯正,不算早,但也不晚。
当然这仅是对请安的时间而言,实际上外面天还没大亮。
随着一声传唤,门前的帘子被掀了开,胡良娣等人低着头鱼贯而入。一一拜下行了礼,太子妃让赐座。
这时候几人显然放松了许多,徐良媛笑着问太子妃可用了早膳,胡良娣忙着对太子眉目传情。
何良媛嘴唇轻抿,看着太子的目光隐隐有着幽怨。刘承徽和马承徽则半垂着头坐在椅子里,像个隐形人似的。
太子妃将下面一切动静都尽收眼底,唇角含笑,抬了抬手道:“也别让新人等久了,把人叫进来吧。”
不多时,盘儿和赵曦月被引了进来。
方才她们同样守在外面,却未经通传不得入内。虽已是四月中旬,一大早上还是有些凉意。盘儿早有经验,出门时穿了披风,倒是赵曦月一心只想艳冠群芳,被冻得瑟瑟发抖,却又怕在人前出丑只能强忍着。
听了里面传唤,盘儿脱下披风递给香蒲,和赵曦月一同被宫女引了进去。
堂中的琉璃灯耀耀生辉,屋子里还残存食物的香气,看样子是刚用完早膳。盘儿垂头不敢乱看,双手垂放在身侧静静站着。
新人进门,第二天要向主母要敬茶。
富夏带着一个小宫女端了茶来,又在太子妃和太子面前摆了两个锦垫。
赵曦月先上前,跪下。
端茶先敬给太子妃,又敬太子,方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太子妃打赏了一支珠钗。
然后是盘儿,过程与赵曦月般无二致。
轮到敬茶给太子时,盘儿隐隐嗅到那股熟悉的迦南香味。
太子有一金丝白奇楠沉香手串,底色白润,珠子上有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金丝,因为盘玩久了,上面已生出一层薄薄的包浆,色如玉石,珍稀非常。
这手串太子常年不离身,奇楠又称迦南,最上等的奇楠香气经久不散,甚至可以根据体温散发出或浓或淡的香气,也因此太子即使不薰香,身上也总是带着淡淡的迦南香。
一时间盘儿不禁有些恍惚,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不禁回忆起前世她初见太子的情形。
彼时她初来乍到,因是充作奴婢被送进东宫,自然要服侍在太子妃身边。她不懂宫规,规矩也不大好,太子妃便命人□□她。怕她生二心,寻常几乎不让她出门,直到太子妃爆出有孕,才让她在人前走动,却从不让她往太子身边凑。
那次也是巧,她不知太子会来,一不小心撞上了,她胆子小又怕受罚,便躲到柱子后面。
心嗵嗵直跳,远远看去,只知道太子身材很高大。
后来太子妃因身怀有孕不能侍寝,又不想便宜胡良娣,便命了她侍寝。
第一次和太子提这事时,她正是充当宫女在一旁侍候茶水,太子听了太子妃的话,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之后就借口还有事走了。第二次太子妃再提,太子留下了。
她记得就在这继德堂的偏殿里,她瑟瑟发抖,却努力讨好。因为她知道只有讨好了太子爷,让他下次还来找她,才能救自己。
第二日太子又来了。
她心里很欢喜,后来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太子素来不重女色,从没有连续两天找同一个人侍寝过。就因为这连着两日的宠,扎了太子妃的心,太子妃表面不说什么,下面的宫女却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后来她才知道她是太子妃的奴婢,即使有宠,她也不能留住,也不敢留,再往后她就再也不敢刻意邀宠了,直到……
恍惚之间,盘儿只看到上首处藏青色金绣暗纹的袍摆,在烛光下跳跃闪动着金光。他的手大而修长,骨节如玉,放在宝座的扶手上。
淡黄色金丝白奇楠手串上坠有明黄色璎珞穗子,状似随意地垂下来,轻轻摆动着。
盘儿说不出心中悲喜,忍不住半抬起头,正好撞进那幽深似海的瞳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