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知道弄玉此刻回到匈奴,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没有他的帮忙,那她接下来在匈奴的路走得会很艰辛。
阿七笃定了弄玉不会抛下他,才敢肆无忌惮地算计弄玉,伤害鹃儿。
弄玉等他说完,冷冷地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我身边靠得住的统共就只有一个鹃儿,你还对她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你说这话也不嫌牙碜!
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夺了鹃儿的身子,不过是想毁了鹃儿,以后我能信赖的只有你一个人。但是冯偕,这次你打算错了,我宁可去跟卫律虚与委蛇,宁可用不善谋略的周宗尧,宁可跟赵临月斗智斗勇,我也绝对不会依赖你。”
“你、给、我、滚!”弄玉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她现在想到冯偕对鹃儿造成的伤害,真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冯偕看着弄玉,目光蓦然变得复杂,双拳也紧紧握起来了,他问弄玉:“你说的是真的吗?”
弄玉冷笑道:“你觉得我这是在跟你玩笑?”
“好!好!好!”冯偕看着弄玉决绝无情的模样,一边拍手,一边大笑起来,眼神却变得凶狠易怒,仿佛一头被激怒的老虎,“郭弄玉,你现在赶我走了,以后可别后悔!”说着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大门。
莫赫和索玛都听见了弄玉和冯偕的争吵,两个人一个站在东厢房门口,一个站在西厢房门口,看着冯偕神情傲然地从后院走出来,打开院门走出去了。
莫赫想说句什么,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重新闭了口。
弄玉整理了一下心情,缓步走到鹃儿平常住的房子里,房子里掩着门,屋里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弄玉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问道:“鹃儿,你在吗?”
屋内久久没有回应,就在弄玉以为屋子里没人,转身要去冯偕的屋里找鹃儿时,屋内竟然有人说话了:“你进来吧。”
是鹃儿的声音,只是声音有点小。弄玉一听到她的声音,还没有见到人,眼圈就已经红了。
弄玉推门走进来,就见鹃儿身上穿了一件跟素日风格迥然不同的、娇嫩的鹅黄上襦,葱绿色的长裙,头发也高高挽起来,露出白皙柔腻的脖颈,整个人看上去娇嫩温柔,与素日的冷清完全不同。
更加让人不安的是,鹃儿怔怔地坐在苇席上,目光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鹃儿?”弄玉一连叫了她好几声,都不见她答应,只好赤脚走到她面前。
鹃儿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弄玉一笑,道:“你来了?”
弄玉顺势在她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歉疚道:“是我不好。我没有想到竟然引狼入室,倘若当初我没有收留阿七,也就没有这些事了。让你受委屈了。”
“弄玉,我求你一件事。”鹃儿看着弄玉,眼神却依然有些恍惚,“我在你身边十三四年了,比我在方婕妤身边的时间都长,我还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今天我要求你帮我一个忙。”
弄玉鼻子一酸,立即应道:“好,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会帮你达成的。”
“把我嫁给冯偕吧。”鹃儿要求道。
弄玉像是没有听明白,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鹃儿声音不急不缓地给弄玉讲述着自己一夜未眠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冯偕现在有了异心,想要收服他不容易,不如你把我嫁给他,让我来监视他。这样一来,我还能给你做个耳报神,他这边一有风吹草动,我立即就能知道,省得我们被他算计了,还不知情。”
“不行!”弄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鹃儿,你被冯偕算计,发生了这样的事,就已经足够让人痛心疾首了,我不可能再把你推到火坑了。冯偕如果有异心,那就让他有异心吧,我又不是制不住他,我绝对不允许把你这一生搭进去。”
“弄玉,”鹃儿继续说服弄玉,“我是个杀手,跟那些好人家的姑娘不一样,我从来不看重自己的贞操,哪怕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对我来说也不值什么——”
鹃儿平静得像是诉说别人的事,可一想到藏在心底的那个人,置身事外的冷淡终于有了一些破裂:“再说了,就算我是清白的身子又能怎样呢?我永远都不可能嫁给心仪的男子,倒不如用这身子来给你换一点实际的好处。”
“你心仪的男子是谁?倘若……倘若可以的话,我可以帮你去说和说和,也许还能成——”哪怕是说到自己的心上人,鹃儿也一贯冷静克制,以至于她在弄玉身边十三年,弄玉从来没有察觉到鹃儿竟然还有一个求之不得的心上人。
“你帮不了我的。”鹃儿淡淡地回道,“我跟他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他就像天上的明月繁星一样,可我不过是地上的石头和泥土,这样的两种人强凑在一起是不可能幸福的。”
弄玉知道鹃儿从来都是一个在感情上非常冷静自持的人,只是她没有想到鹃儿能把感情看得如此单薄,不堪一击。
她紧紧抱着鹃儿,想要给她一点安慰,现在除了拥抱,她想不出更好的、安慰别人的办法。
鹃儿安静地被弄玉搂抱着,配上那一身漂亮的衣裙,她身上流露出了跟以往的冷漠不一样的气质,温婉贤淑得几乎会让人忘记她曾经是个杀手。
弄玉正抱着鹃儿安慰她,忽然冲进一群人来,为首的竟然是解忧的长子,小王子元贵靡。
元贵靡一看到弄玉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声叫道:“玉姨母,不好了!云妹妹被坏人抓走了!”
弄玉和鹃儿一听这话,立即紧张起来,生怕元贵靡要逃走一般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急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云珩怎么被人抓走了?”
元贵靡胆子虽然不大,但口齿却很伶俐,当下就把云珩被人劫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弄玉。
弄玉听后,急得直冒火,就担心是冯偕为了报复,故意劫走了云珩。
鹃儿这时候也没时间感伤了,立即动身按照元贵靡说的,坏人逃走的方向去追云珩,而弄玉则心急火燎地去找解忧派人寻找。
原来自从元贵靡几个乌孙的贵族小王子知道弄玉要带云珩回匈奴后,心中十分舍不得这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于是他们就趁大人眼错不见,悄悄把云珩从家里带出来玩耍。
谁知道他们刚溜出家门没多久,就遇上一个蒙面的汉子。那男人二话不说,抱起云珩翻身上马就跑,泥靡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追了上去。其他孩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跑来给弄玉报信。
且说泥靡见蒙面人劫走了云珩,明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人,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尾随那人而去。
追了十几里路后,那人的马越跑越快,泥靡渐渐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他心里正在焦灼,忽然从男人消失的方向迎面而来了十几个骑马的男人,跟劫走云珩的人一样,那些人也是一律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
“你们是什么人?”泥靡冷冷地问道。
那伙人二话不说,团团把泥靡围在中间,举刀就来砍杀。好在泥靡身子灵活,又是半大的少年,在马上腾跃反转甚是敏捷,那些想要杀他的人虽然把他围住了,却并没有得手。
那些人见自己十几个人围攻一个少年却始终没有得手,恼羞成怒,手上的兵器舞得更紧了,虎虎生风。
泥靡躲避了一阵,不小心背上被刀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即顺着伤口流淌出来,把后背濡湿了一片,那群人闻到血腥味,更加兴奋,吼道:“这小子受伤了,弟兄们加把劲儿,快快解决了这个小子回去吃酒交差!”
泥靡身上受了伤,动作也不如以前灵活了,身上被砍伤、刺伤的伤口越来越多。
他想要反击,可是他的匕首太短了,根本无法直接与对手过招。
眼见着今天要死在这伙不知身份的人手中,泥靡就觉得遍体生出一阵寒意。他不怕死,只是他怕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云珩的去处,这关系到云珩的生死,他不能先死。
“喂,我说你们这十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泥靡正在绝望中,忽然在兵刃碰撞声中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虽然不大,可在嘈杂的厮杀声中能被众人听见,来人定然也是有些内息的。
众人围剿正酣,猛然被这样一个声音打断。也是吓了一跳,不禁停住手扭头观看。
就看到不远处有个跟泥靡年纪相仿的半大少年正骑在马上观战,刚才这话就是他说的。
那少年一身汉人打扮,虽然还没有长开,但眉目之间依稀有着清隽俊朗之姿,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少年说的是汉话。
“小子,这里的事与你无关,爷爷们大发慈悲饶了你这条贱命,快滚!”蒙面人中有人发话了,说的也是汉语。
那少年对众人的威胁并没有放在心上,哈哈笑道:“那不成。小爷偏偏看不惯你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泥靡见那少年说话激怒了众人,怕他受到牵连,遂用汉语说道:“这位小兄弟,这里没你的事,你快走吧。”
少年没料到这个被围攻的胡族少年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便笑道:“既然你也会说汉语,那就更不能让你被他们杀了。我这一路走来,都没有人跟我说话,实在太过无趣,好容易找到一个能打听消息的人,我怎么会白白放过?”
那些蒙面人见汉族少年赖着不走,也不再跟他废话,直接有七八人围上来想要杀了他。
那少年看到最先冲过来的那个男人,眼睛一眯,等那个男人冲到近前,少年一窜跳到了马背上,一踩马背就像是鹞子一样腾空飞跃而起,同时他手里一把刀对着冲过来的大汉脸上用力一划,同时双腿朝大汉的双腿一踹!
那大汉被踹下马来,捂着脸惨叫起来。原来刚才少年在他脸上一划,竟然废了他一只眼睛。
少年看着手中的短剑有些惋惜地慨叹道:“阿舅不让我杀人,要不然刚才这一刀就划在你喉咙上了。”
随后他又扫视了众人一眼,那神情竟然透出一股与他年纪不符的,傲然群雄的气势:“你们还要跟我动手吗?”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像饿狼一样朝着少年扑过来,少年被围困在众人中间,身影上下翻飞,快如闪电,他刀刀见血,虽然出手凶狠,却正如他自己所说,只是制敌,并不取他们的性命。
没过多久,那十几个人就全都被少年刺下了马,抱头在地上哀嚎翻滚。
泥靡看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少年看上去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竟然能有如此好的身手。
他来不及向少年道谢,忍痛下了马,抓起其中一个人,喝问道:“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把云珩抓到哪里去了?”
少年听了这话,神色大变,追问道:“云珩?可是郭夫人的女儿云珩吗?他们抓了云珩?”
“不错,正是郭夫人的女儿。”泥靡回答道,看这少年的神色似乎也认识云珩,便问道,“小兄弟认识云珩吗?”
少年苦笑道:“认识,也不认识。”
见泥靡不解,便解释道:“云珩是我妹妹,可我几年前就被母亲送到阿舅家了,从云珩出生起,我就没有见过她。”
泥靡立即就明白了:“你是云珩的哥哥星河?”
星河点头承认了。
两人顾不得叙旧,当务之急是先把云珩救出来,星河先替泥靡止住了血,又跟泥靡一起拷问那些围攻他们的人。
无奈那伙人死活都不松口,正在着急的时候,忽然从远处又跑来一匹马,泥靡和星河远远就看见那马上载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
泥靡眼前一亮,指着那个小女孩高兴地说道:“那是云珩!”
星河的目光却被那个男人吸引了,那人离他们越来越近,星河也逐渐看清楚了他的外貌,只觉得那身影有些莫名的熟悉。
再仔细看时,就见他戴着一只面具,看不出容貌,但他却没有左臂,只用右臂控缰,同时将云珩牢牢搂在怀里。
“珩儿!”泥靡对着男人怀里的小姑娘叫道。
云珩也看清楚了泥靡,高声叫道:“泥靡哥哥,我在这里!”
男人驰马转眼间就来到了近前,他跳下马来,把云珩从马上抱下来,对泥靡说道:“你先带她回去。”
星河听见他的声音,心中一动,莫名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说道:“谢谢前辈救了我妹妹。”
“妹妹?”戴着面具的男人一听这个称呼,身体一僵,蓦然转过头来,看向说话的少年,“你是谁?”
少年回道:“我是云珩的兄长。前辈是不是认识我妹妹?”
男人的嘴唇动了动,冷声回答:“不认识。”
少年眼中有些失望,笑得不好意思:“我还以为……”
男人已经翻身上马了:“你们带她回去吧。”
“前辈,你先等等!”星河见男人要走,急忙叫住了他。
但男人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那些想抓云珩的人马上就追来了,你们先把云珩安全送回去,再带人来接应我就好了。”
“好!”星河答应道,“等我把云珩送回去,一定再来接你。”
说着便示意泥靡把云珩给他。
云珩机警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星河笑道:“我是哥哥。”说着便从泥靡手中接过云珩,将她抱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跟泥靡疾驰而去。
云珩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哥哥,自然满心好奇,在马上叽叽咕咕问了他各种各样的问题,星河惦记着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的安危,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连跟妹妹相见的喜悦也冲淡了。
三人跑了没多久,就遇上了来找星河的郭羽,郭羽看见星河带一个受伤的少年和小姑娘一起回来,无奈道:“就不能放任你自己走,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两个小孩——”
他话还没有说完,眼睛落在云珩的脸上就不动了,声音里带着激动:“你是谁?你母亲可好?”
云珩看着这个两鬓斑白,神情激动的男人,往星河怀里缩了缩,低声问道:“哥哥,这个男人是谁啊?”
“是阿舅。”星河心中越发不安,他把云珩抱下马来,简单把救泥靡的过程说了,转身就要去救那个断臂的男人,“阿舅,你先带云珩回乌孙去,我实在放心不下救云珩的人!我要回去看看!”
“太危险了,你别去——”郭羽想要阻止,然而星河已经骑着马跑远了。
星河不听劝阻,抛下众人,独自一人去找救云珩的那个独臂人。郭羽见星河不听劝阻,又是生气又是担心,追上去跟他一起吧,云珩还在他身边,万一再出现意外,他没有把握带着几个孩子能全身而退。
可是放任星河一个人去也不安全,毕竟星河虽然这两年在他的调教下,手下功夫见长,但毕竟也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应付得了那些杀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