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风起萧萧,或许真有天人交感这回事,蒙古大军这日傍晚全军抵达襄阳后,不知怎的夕阳忽就变得殷红如血,历历北风更是呼啸狂号,天地间一派萧索,平添了几分大战前的悲凉,凄壮之感。
武敦儒身着一袭白衣,左右跟着李莫愁红茹二女,身后周雷韩青等四名弟子相随,落后于黄药师与郭靖等众人几步外,徐徐的顺着襄阳内城的石阶缓步上城,经过处看到的尽是些甲胄残破,衣衫褴褛的军卒百姓,守城壮丁。
这些军民的衣甲已都残破的不成样子,身上也都是伤痕累累,不少人更是缺臂少腿,但看上去却都颇见精神,无有半点畏缩惧怕之意,彼此间同力搬运着擂石滚木,弓弩箭矢,口中更都是随意以襄阳俚语取笑戏骂,看上去倒个个是一派百战余生,处变不经的老兵气质。
也就在这种时候,方可看出郭靖黄蓉两夫妻在襄阳军民心中的地位,一见郭靖等人抬阶上城,无论是那些军卒,还是那些百姓,无不立时放下手中之物,齐齐躬身与他夫妻行礼,称呼一声“郭大侠,郭夫人。”且这些人在行礼招呼的时候都是面容一派整肃,满脸都崇尊之情,绝不是那种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惯行礼节,而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尊崇。
郭靖黄蓉夫妇似也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见到有人对自己夫妻施礼,他夫妻也不说些什么客气免礼地套话,反倒如寻常百姓拉家常一般,问问张三家的媳妇生了没有?李四家的黄牛下犊没有?王二麻子家的胖小子还尿不尿床,等等等等。整个襄阳西门一城,通往登城石阶上来来往往的军卒百姓不下数百人,他夫妻竟可叫出其中大多数人的名字,且对这些人的情形包括家小都是深记于心。了若指掌。
到得此时,郭靖也再不是那个古扳固执的卫道之士了,就见他随口谈笑,伸手帮扶。俨然一位深得爱戴地百战将军,巡视自己辖下领地军卒。与他们鼓气打劲,笑语解惑,真个是如鱼得水,颇具古名将风范。
而原本由他夫妻左右陪行的黄药师与一灯,此时也都自然而然的退后两步,把当先的位置让给他们夫妇,自己等人尾随其后。在此等时候。任你是名震武林地东邪也好,地位尊崇的南帝也罢,或者张狂孤傲地武敦儒杨过等等等等,所有光芒全都要被“郭大侠,郭夫人。”所掩盖,所有人的尊崇都聚集在郭靖黄蓉身上,无人可与他夫妻在此时此地争锋。
一行人在郭靖黄蓉的带引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这一条千余步的登城石阶,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走完,方才上到城楼之上。
刚刚上到这雄浑残破的城墙之上,自对面就有一位衣甲光鲜,做将军打扮的军官在众多军士簇拥下迎了过来。这人约有四十多岁,挺胸腆肚肥头大耳,隔着老远便满面欢喜的向众人招呼道:“郭大侠你总算来了,你要再不过来本将都要派人去贵府相请了。快来快来,郭大侠快过来看看,这次蒙古人来地不少,似乎比前次围城时还要多出几万人,我们该如何应对才是?”
说着话这位将军又向黄药师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不过主要他还是把目光投在了郭靖身上,眼中颇带几分期盼之意。这位将军正是襄阳守将吕文德,前此在郭芙四人大婚时,他也曾提前到郭府贺喜,还送了一份颇重的厚礼,只是因为不习惯这些江湖中人的粗豪作风,故此送过礼后便先行告辞,没有留下吃酒,与黄药师等人也都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微微一笑,郭靖迎上两步,从容笑道:“郭某适才在家中招呼前来帮助守城的各路英雄,故此来得晚了些。想不到吕大人竟早达城楼等候郭某,倒是郭某疏忽了,劳吕大人久候。”
哈哈一笑,吕大德笑道:“哪里哪里,郭大侠为守襄阳是竭尽心力,连女儿大婚也不忘借机替襄阳招揽各路英雄,吕某心中正是感佩无地,稍候一会又算得了什么。来来来郭大侠,你我相交多年,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有还是先看看蒙古兵马,再商量个应对之策吧!”
说着话吕文德伸手侧身,便请郭靖等人同上城楼,观望敌阵。而郭靖又与他客气了两句,随之并肩前行,一行人说着话行到那城墙之上,放眼向蒙古军营望去。
簇旗招展,号角连天,站在这雄浑残旧的城墙之上,极目远望。就见得在那北方十余里外,正是马嘶人啸,吹角声声。无边无际的蒙古大军正忙着轮锤竖帐,支角弄叉,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高大矗旗已各按方位竖好立起,蒙古军士便依照着这些矗旗的方位,分部分落各自安插营帐。
在这些营帐前方几里处,一支支千骑齐奔的蒙古千人队,正那里往来奔腾巡戈,呼啸列阵,却是用来防备在安仗时宋军趁机出袭地兵马,虽说以此时宋军的军力,早已无力在平原与蒙古骑兵一争高下,但这种必须要有的防备蒙古人还是做的一丝不芶。
忽而号角之声大做,自那蒙古大营之中,左右两翼忽各冲出一队约五千人的骑兵队,从两侧包抄而来。而随着这两支骑兵队出,一支衣甲鲜明,高举明黄大矗地万人骑兵也向襄阳城冲来。这三支队伍都是从大营之奔出,本距襄阳都有十余里远,但此时大军齐齐前冲,却始终不失队形,万蹄齐落闷响如雷,顿起他种强大的声势,使人心生无力抗拒之感。
那吕文德本与郭靖等人众人同在城楼上观望敌阵。忽见得这三支蒙古骑兵呼啸如雷向襄阳直冲过来,顿时就吓得面如土色。急急向后退了几步,由亲兵遮挡身前,颤声道:“郭兄弟,快叫兵士上城吧!蒙古人要连夜攻城了。”
嫣然一笑,没等郭靖开口,黄蓉便在一旁轻笑道:“吕大人不必心急,蒙古大军长途跋涉。不休息两日是不会急着攻城地,连夜强攻更不可能。”
“那……那他们是……”吕文德仍旧有些担心,又颤声问道。
“他们是来示威了,看到那些明黄矗旗没有。必是忽必烈的护帐中军,大概是看到我们在城上。便过来显示一下军威吧!”黄蓉又说到。
果如黄蓉所料,这边话音未落,那边三支蒙古骑兵已到了襄阳城千步之外停下。忽然蒙古万军齐喝,一队甲胄光鲜,高举大矗的蒙古千人队已从队列中奔出。在数百面一人多高的大盾护持之下,一群万夫千夫丈的簇拥之中,一位方面大耳。两眼深陷,做王爷打扮的少年将军已然列队军前,至距襄阳六百步外驻马列阵,正是那蒙古王爷忽必烈。
“哈哈,没想到方至襄阳,小侄就能再会郭靖叔叔架前,真是不胜之喜!郭叔父一别可好?”忽必烈高声笑到。
抬手一摆,止住吕文德要招呼兵士放箭的命令,免除这无用之功。郭靖提一口中气,沉声道:“有劳王爷动问,郭靖一芥粗豪,吃得饱睡得香,倒也身康体健。却是王爷。又率大军犯我疆界,杀我百姓,造下无边恶孽,须得小心他日天人有报。”
哈哈一笑,忽必烈高声道:“多劳郭叔父关心,小侄这里多谢了。没法子,小侄也不想弄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无奈南宋军臣无道,陷黎民于水火之中,郭叔父这等世间英豪又不明大势,不肯助小侄解民于倒悬,反助那昏君暗臣苦守坚城,阻我大军南下,小侄也只得挥军直下,再起兵戈了。”
面容一整,郭靖沉声喝道:“住了,前次在你大帐中我就说过,你蒙古大军侵宋以来,残民之逞,白骨为墟,血流成河。我大宋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性命送在你蒙古兵刀箭之下,休要再说什么吊民伐罪,解民倒悬之类的虚言!这些话你以为能骗得了世人之眼吗?闲话休提,你想挥军占我大宋疆土,就先问问这襄阳城内地万千军卒百姓吧!”
微微一笑,忽必烈道:“看来郭叔父仍是不肯回心转意,小侄也就不再多说了。叔父与小侄还是在战阵之上见个高下。三日后,小侄将挥师攻城,请郭叔父做好准备,看看叔父这螳臂挡车之举,到底能坚持多久?恐怕郭叔父一时意气之举,终要累及这满城的军民百姓玉石俱焚了。”
“休出这等虚言恐吓,你尽管前来,看我大宋男儿保家卫国,可曾后人?我大宋军民死战不退!”郭靖沉声大喝到。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听得郭靖此言,这襄阳西城上的万余军民,顿时都是齐声大喝。
眼见被郭靖此言一激,宋军一方已然气势大增,再多言语也是无益,忽必烈便也不再多说,高喝一声小侄告辞,便率军退了回去,又是一阵万蹄如雷,蹄声渐行渐远,不多时已退回军营,只有那几支千人队还在营盘之外游戈不息,以防宋军偷袭。
忽必烈一退,郭靖等人众人自也不必再停立这城楼之上,当下众人一路说话,又在城墙之上巡视了一圈,看那有缺少守城擂石等物的地方便安排一下,再鼓舞一下军卒地士气,转到天黑也就返回了郭府。自然那城墙上还留有实现安排好的各路英雄与丐帮弟子守护,若蒙军来犯郭府很快就可得知消息。
“放……”城上一个军汉沙哑着声音大喝到,随之就是一阵嗖嗖入耳地劲弩声响,千余支由神臂弓劲射而出的箭矢,己带着强烈的破空呼啸之声,急速向那城下顶着盾牌,手持弯刀利矛的蒙古军卒射去。
一蓬蓬鲜红刺目的血花,一声声尖利刺耳的号叫,加上此起彼伏的兵器磕碰声,士卒沙哑地喊杀声,远方轰隆隆的巨炮声,近处哗啦啦倾倒的滚油声,这一切的一切就构成了眼下这真实的冷兵器古战场。
“白骨为墟,血流成河。”这八个字放在眼前的情形中,半点也不觉夸张。千万具身着红甲的宋兵,身裹皮甲的蒙古军卒,便彼此交错倒在城墙下面,渗出的鲜血已把那,丈多宽地护城河染的通红,且尸体还在不断的添加,城墙上不时有呼号历叫的双方兵卒摔落下去,化为肉泥。城下的蒙古兵更是冒着滚油箭矢,一队队如蚂蚁般不停地往云梯之上攀爬,要攻进这座阻挡己方大军十几年坚韧古城。
抬手捋了一下垂落前额的头发,武敦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唇边不由现出一丝苦笑。还什么白衣如雪呀?现在是白衣如血才对。眼前这段千疮百孔,三十余丈长的一段城墙,便是由武敦儒带着他那二十多位弟子,二十多位庄丁,协助一位手下有五百多名兵卒,三百多位壮丁的千户军官协助防护。
因这些年襄阳一直都处于战火的状态,故此襄阳城墙有不少地方也损毁的不成样子,连修复城墙的石料都无处寻觅,只得拆取民房勉强修补。但民房所用的那些石料又哪能与修城的青石相比?经常是被蒙古人火炮一轰,投石机一砸,那刚刚修复的箭楼城跺便又勘塌一片,把守城的军卒直接暴露在敌方弓弩之下。
武敦儒驻守的就是这么一段城墙,三十余丈的距离,箭楼城垛都已勘塌全无,不足千余名的守城军卒,只能顶着那城下如雨般射上来的劲箭强矢,豁出命来与敌人拼杀,阻止敌人在此处登城。
眼下已是襄阳围城的第七天了,也不知忽必烈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或是那日郭靖说话把他刺激到了。从蒙军到达的第三日清晨起,蒙古兵就如吃了兴奋剂一样,在那不多的十几门火炮,数十架巨型投石机,百十架大型床弩机,以及蒙古军中特选的万人神箭队配合下,对襄阳发起了日夜不停的强攻,今,已是他们强攻的第四日了,敌我双方死的兵卒也都有近三万余人了。
自然蒙古人身为攻城一方,死的人要多吃些,约近一万五千人。但襄阳守军也不好受,连死带伤也有七千余人,占了整个襄阳守军的近四分之一。
“武少侠……武少侠……”忽然一阵沙哑的声音传来,把武敦儒从沉思中叫醒。抬眼一看,却是那位王姓千户,正缠着右臂,左手持刀向武敦儒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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