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勿离大步走出皇城承天门,一眼即见小师弟惠少渔迎面而来。
“如何?听说皇上这回召你回京,不但要晋升你为大将军执掌北衙禁军的左龙虎军,遗要封你爵位,这可是真的?”
目不斜视地继续越过横街步向系马处,“是又如何?”慕容勿离淡淡地反问。
“哎呀!是真的啊!”惠少渔顿时眉开眼笑地嘻开了大嘴。“还问我如何,请客、请客!升官自然是要请客罗!”
“就只想要吃暍,你没别的事好干吗?”
“没、没!有也要等到九师兄请完客之后再去办它。”
对这位十八岁甫离师门便跑来找他,之后更忠心耿耿地伴随在他身边,毫无怨言地与他并肩厮杀战场多年的小师弟,慕容勿离实在有点没辙。
“好吧!今儿个就陪你喝个尽兴,算是预先慰劳你办理交接手续的辛劳吧!”
“哇…万岁!难得九师兄这么爽快,非得来个不醉不休不可!”惠少渔更是兴高彩烈。“不过,如果不是突厥遣使求和,皇上也不敢调你回京吧?”
慕容勿离冷哼。“我倒不认为能和多久。”
“至少那个最是野心勃勃的默啜可汗终于被你杀死了,现在突厥九姓要抢可汗位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再来进犯我大唐朝?”
“那可难讲。”
惠少渔受不了地白眼一翻。“啊!对了,皇上封给九师兄什么爵位呀?”如果不转开话题再说下去的话,他肯定会自杀。
“定北国公。”
“效?国公?天爷,是从一品耶!比二品的北衙左龙虎大将军还高一阶呢!哇…赚到了、赚到了!”
惠少渔又恢复兴高彩烈地又蹦又跳,像个小顽童似的,看得慕容勿离直摇头叹气。
“看你,都快二十五岁的人了,却仍这般幼稚天真,谁信你是征战多年的老战将。”
“我可是只在九师兄面前才这样的哟!”说着,惠少渔干脆跑前几步再回过身来与慕容勿离面对面倒退着走。“你是知道的,九师兄,不管我多大,少渔始终是最敬爱九师兄的小师弟喔!”
话听起来谄媚的成分至少有九分,可慕容勿离心中却很明白,惠少渔说的是心里话。因为当年若不是慕容勿离顺手救了才八岁的惠少渔,他早就饿死在路边,连骨头都被野狗啃光了:若不是慕容勿离跪求两天两夜,师父也不会破例再收下他做关门弟子;若不是慕容勿离多年来始终不曾放弃为他寻找父母,他也没有机会再与亲生父母重逢,因为他自己早就放弃了。
在惠少渔的心目中,自他八岁那年开始之后的生命全都是慕容勿离的赐予,即使慕容勿离不过长他五岁而已,他却视慕容勿离如再生父母般敬爱,所以,他也的确只在慕容勿离面前才会显露出这般活泼顽皮的另一面。
若是在战场上,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也是震北将军最得力的幕僚,更是慕容勿离最信任的贴身护卫。
“还真敢说,”可慕容勿离心中虽清楚得很,嘴角却仍勾起一泓冷笑。“请问是谁把我的水壶换成老酒的?又是谁拿我的宝剑去叉鸡杂烤?新靴子穿不到两天就开口笑;到河里洗个澡起来,所有衣物竟然不翼而飞;我那匹战马雄赳赳气昂昂,偏偏尾巴却绑了几十支七彩蝴蝶结,差点没笑死敌方大将…”
哇!要翻总帐?
那恐怕三天三夜也翻不完!
惠少渔心虚地吐了吐舌头,赶紧岔开话题打断慕容勿离的流水燸帐。“啊!九师兄,既然要统领左龙虎军,咱们就要待在京里不再回到北边罗?”
“废话!”慕容勿离没好气地说。“北衙禁军屯于宫内,我不待在京里又如何统领?”
“这倒好,可以过点舒适的日子了,而且…”惠少渔睇他一眼,而后停下几步又走回慕容勿离身边。“九师兄也有机会满足慕容伯父的愿望了,对吧?”
伯父…唉!又是一个令他没辙的人!
由于一手抚养慕容勿离长大的慕容伯父膝下无子,又见慕容勿离老是奔驰在沙场上把生死吊在一线间,便急着要慕容勿离赶紧娶妻生子,免得一个不小心,慕容家就要断了根,可慕容勿离却老是推托,于是慕容伯父硬是以长辈之命送来两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要他收为妾室。即便如此,长年征战在外的慕容勿离也没多少机会努力耕耘,伯父年年捎信来问,慕容勿离也不得不年年教他失望。
“或许吧!”即使有机会耕耘播种,但儿女之事总是由天不由人的。
“那如果真有了呢?九师兄会将哪位妾夫人扶为正室吗?”
慕容勿离停步在马侧,认真地思索片刻后才摇头道:“不会,她们两个谁也不适合。”
“那么九师兄是要另娶正室?”
这次慕容勿离考虑得更久才作出回答。
“不一定。”
“不一定?”惠少渔双眼轻轻一眯。“为什么?为了她吗?”
她?
慕容勿离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悄然陷入回忆之中——
“你何时要嫁给我?”
“待你功成名就之时。”
“功成名就?我以为你愿意与我共度那种一亩薄田、几畦菜圃,三两只鸡,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不,那种生活太无聊了。”
“那么倘若我愿意携你与我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千山绿水间遨游,是否就能令你满意了呢?”
“不,我还是不满意。”
“为什么?难道你不爱我吗?”
“那你呢?你就不够爱我到愿意让我以你为傲、因夫而荣吗?”
“…好吧!为了你,我会尽力去做,但你该知道,我并不适合考功名做状元。”
“可你有一身好武功啊!这会儿临淄王正缺人呢!你就上他那儿为我博得一个将军之名吧!届时,我就会嫁给你了!”
“九师兄?”
“嗯?啊!”慕容勿离蓦然回神,旋即甩甩头甩去那一段教人懊悔莫及的回忆。“不,不是为了她,我也不会为了她而特意把正室的位置空下来,只是我不愿随意找个女人就让她做我的妻子,如此而已。”
“可是九师兄你还是没有忘怀她不是吗?”惠少渔不死心地再追问。
慕容勿离泛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如果你真爱过,你就会知道忘怀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
“但你总有一天会完全淡忘她的吧?”
深沉的目光在惠少渔脸上停留片刻,慕容勿离可以体会到小师弟对他的关注。
“放心吧!即使我尚未完全忘怀她,可也早就不让那份感情左右我的生命了。”他拍拍小师弟的肩。“相信九师兄,只要真能再碰上一个我愿意与她共度一生的女人,九师兄便会正正式式娶她进门;但若没有,你也不能勉强我一定要随便找个女人凑合吧?”
“是这样没错,但…”倘若慕容勿离不能完全忘怀过去那个女人,即使真给他碰上另外一个好女人了,他也不会注意到呀!
“行了,你不是想和九师兄我好好喝两杯吗?那就别再罗唆了,我们回去吧!”说着,他便迳自先行上马。
“啊!等等,我还有话…咦咦咦?我的马呢?该死,我的马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是因为又被掀起这段不堪回首的痛苦,这晚,饮酒一向相当自制的慕容勿离与惠少渔的一番畅饮几近于毫无节制,待他踬簸着脚步回寝室时至少也有七、八分醉了,在他离去前只留下两句话。
“仇总管,扶小师弟回房休息:瑞荷,待会儿过来我房里。”对这两位伯父硬塞过来的妾室,慕容勿离并不特别喜爱谁,对她俩也很公平,前一回是这一个,下一回必定是另一位。
真幸运,没想到这么顺利,酒面尚未有机会用着,将军就醉了,看样子连上天也要帮她。暗自窃喜不已的瑞荷立即使眼色向荷花示意——
在这同一时刻,瑞荷美好计画中最不可缺少的人物正在房里紧张兮兮地拚命来回踱步,好似打算把脚底的地磨亮似的。
早些时,荷花姊便来通知过她就是今夜了,为免误事,她实在不应该这么紧张,人只要一紧张就很容易出错的,所以她绝对不能紧张,绝对不能…
天哪!她哪能不紧张?
虽然她成过亲,却也跟没成过亲一样,男女间之事,她只听过这五个字,却完全不仅是啥事,更别提孩子究竟是如何跑到她肚子里的,她更是毫无概念,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必须和某个陌生男人躺在一起睡觉,而且让那个男人“为所欲为!”
好嘛、好嘛!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困难,凡事只要忍耐就好,六年多的虐待折磨她不都熬过来了,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呢?也不过就是和个男人睡在一起嘛!但…
“为所欲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弱柳苦恼地猛啃指甲,一根啃完不够再啃另一根。
虽然她已经非常努力地不去在意它,但听起来实在很可怕,好似要她效法死猪肉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她怎可能真的不在意?
好好好,宰割就宰割,最惨也不过权当又被婆婆毒打一顿,咬紧牙根憋两口气也就撑过去了,何况她也没听过哪个女人和男人睡一觉之后就会死翘翘或者断手断脚的,所以绝对不会如同她想像中那般可怕的,没错,就是如此。
想到这里,她猝然止住脚步,并对自己苦笑,
想像?
她哪有什么想像?她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无从想起,又能像到哪里去?
总而言之,这件事她若是做不好便没有机会达成愿望,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完成它。只要她忍耐过这一段,待产下孩子之后,她就可以出家去归佛祖管了,往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她了,对,就是这…
就在她欲待下定决心的同时,冷不防地荷花突然闯了进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荷…荷花姊!”差点被吓死了,她认识的人好像都不懂得敲门是什么意思。
“快,将军回寝室了,你可以去了!”一把捞住弱柳的手便往外走,荷花一面不厌其烦地再次交代。“记住,不准昏倒,也不准尖叫,将军要你干嘛你就干嘛,千万别给我穿帮呀!”
咦?啊…等等、等等,她还没准备好呀!
“如果将军问你什么事…不,不会,夫人说将军在床上几乎是不说话的,所以这点你就不必担心了…”
可…可是…
“…总之,将军已经醉得差不多了,所以,你只要乖乖躺着让将军做他想做的事就可以了。不过夫人说将军一旦喝过酒之后总会多要几次,所以,你要注意千万不要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多要几次…要什么呢?
片刻后——
“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喔!哪——快去吧!”
荷花一把推得弱柳往前颠蹼了好几步,甫稳住脚步,她便忍不住回头瞧了一下,但见荷花拚命挥手要她继续,她只好吞了口口水再往前,拖着脚迟迟疑疑回头看了好几次之后,她终于来到将军寝室门前。
瞪着自己发抖的手,弱柳可以听见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那颗心好似就快从嘴巴里头逃出来了。
又犹豫了好半天,弱柳才咬紧下唇鼓足勇气敲了两下门。
“瑞荷吗?进来吧!”有点口齿不清的低沉声音。
按照瑞荷夫人的吩咐,她没有回答便自行推门进入,并先行去吹灭了烛火,待习惯了黑暗之后才碎步进入内室来到床边,在一片乌黑中,她仅能隐约瞧见床上伏着一条高大的人影,然后,一只有力的大手骤然攫住她,在她尚未来得及惊恐之前便被扯翻到床上去,下一刻,一副强劲有力的身躯已然覆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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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醉了。
醉到懒得去怀疑瑞荷为何要特意去熄灭烛火,也醉得连身下的瑞荷似乎缩水了很多都忽略过去了,更醉得没有脑筋去计较瑞荷的反应与往常大不相同——平常的瑞荷是个很容易陷于激情的女人,但刚刚的瑞荷却显得如此羞赧青涩。
他的确是醉了。
但还没有醉到会轻忽适才睡过的女人是个处子的事实!
一连串可疑的状况,加上长年培养出来的警觉性,便足以使慕容勿离辗转难以安然入睡,仅眯了一下眼便自动清醒了过来,睁大灼灼的两眼略一思索,随即又阖上双目让脑袋里因为酒精而显得相当混乱的思绪回复正常运作,再将可疑的蛛丝马迹逐一归纳统一。
片刻后,他悄然下床去套上长裤,再点燃烛火瞧向床铺上熟睡的女人…
果然不是瑞荷!
大手一撩掀开被子…
果然是处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勿离默默伫立在床前,眯眼凝住床上的女人更认真地思索着,神情自然流露出面对敌军思考战策时的冷峻严酷之态。不过半晌工夫,他已循着所有的线索整理出几个可能的目的,于是,他便吹熄了蜡烛再爬回床上,而且刻意睡到里侧去。
然后等待着。
他并没有等候多久,房门便自动开启了,正如他所料,一条丰满的身影悄悄地闪了进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摇醒他身边的女人。
“该死,我就知道你睡着了!醒醒,弱柳,醒醒,荷花在外面等你,你快跟她离开别让将军发现了!”说着,瑞荷还纡尊降贵地亲自弯身替弱柳捡拾散落一地的衫襦长裙等塞到她怀里。“快走,快!”
弱柳一惊而醒,甫一坐起身便被塞了满手衣物,但当她试图挪动两腿时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怎么了?”
“好…好痛喔!”
“痛?是将军醉酒太粗暴弄痛你了吗?没关系,过两天就好了!”
“哦!”强忍住不适的痛楚,弱柳在瑞荷的催促下抱着衣物来到外室之后,才手忙脚乱地套上小衣、亵裤。“这样…这样就会有将军的孩子了吗?”
“不一定,可是我会想办法让你和将军多睡几次,这样机会大点儿。”
弱柳不禁悄悄抽了口气,脸色有点发青。“多…多睡几次?”不会…不会每一次都这么痛吧?“那…什么时候才会知道弱柳有没有怀孕呢?”
“怎么你都嫁过人了会不懂这些事?当然是月事若不再来潮便是怀孕了,届时我会马上送你到城外去,然后再告诉将军我怀孕了。”
呃…不太懂,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那…那夫人请别忘了你答应过弱柳的…”
“嘘——小声一点,别吵醒将军了。总之,只要你给我我要的孩子,我自然会替你达成你所祈求的愿望的。”瑞荷不耐烦地低语,同时迫不及待地把才刚套上衫襦的弱柳推向门口。“好了,你快走吧!”
“欸?可是我还没穿好…”
“到外面穿,到外面穿!”
“但…但外面好冷…”一手搭着半袖、一手拎着长裙,弱柳被推到了门口,这才发现少了一样东西,她忙回过身来。“啊——我的腰…啊!”突然,她面露惊恐之色地窒住了,两眼铜铃般地瞪住瑞荷身后,红润的双颊瞬间染上一片惨白,娇躯不由自主地开始簇簇直抖,就如同等候在门外的荷花一般样。
瑞荷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寝室内的烛火便点燃了,惊惧的心马上沉落谷底,她猝而回身,旋即僵为一块冰冷的化石。
慕容勿离面容森冷地伫立在内室门前,他那高大的身影看在弱柳眼里就好像噩梦中的修罗巨鬼,他那怒火炽然的凌厉气势更似森罗殿中的阎王生死判,弱柳不禁抖簇得连站也站不住,一阵昏眩便跌坐到门外与荷花摔成一堆去了。
天哪!这位将军阎王大人看起来比婆婆更恶毒凶狠百…不,千倍!
幸好慕容勿离的严酷目光锁住的对象是瑞荷。
“你应该知道我最不能原谅女人的不忠实。”
“但…但我不是…”
“对我而言,这就是不忠实,因为你存心欺骗我。”
瑞荷扑通一声跪下了。“不,将军,瑞荷不是有意的呀!”她掩面啜泣着,在这种时候,她的姿态居然仍是那般娇妍,哀求声也是那么柔腻。“请您原谅瑞荷吧!瑞荷以后不敢了,求求您,看在瑞荷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原谅瑞荷这一回吧!将军哪…”
瑞荷的确是美,特别是此刻梨花带雨般的柔弱无助之姿更是教人怜惜万分,但慕容勿离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更不理会她的辩解求饶,迳自走出寝室外对空咆哮一声,“仇总管!”
静夜中,慕容勿离的怒吼声特别响亮也格外恐怖,瑞荷不禁低吟出一声绝望的哽咽,弱柳更是骇得差点撒出一身尿。
天哪、天哪!这位将军将会如何比婆婆更加残虐地惩罚她呢?
不过一忽儿,四十多岁,生性严谨的仇总管就飞也似的赶到了,身上只在仓促中随便披了一件外袍,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对现场的一片混乱好似毫无所觉。
“将军有何吩咐?”
“在明日午前,把瑞荷和她身边所有人统统都给我赶出去,一个都不准留!”
赶出去!
不打她吗?不踢她吗?不用揍得她半死吗?
弱柳不禁颤巍巍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可是…
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CCCCCCCCCCCC
慕容勿离是个治军异常严谨的将领,号令严苛至可说是几近于无情的程度;随意收受百姓赠予,斩首示众,即便只是一杯水;不遵号令节制,还是斩首示众,任何理由皆不论;騒扰百姓,仍是斩首示众,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怠慢职务,依然是斩首示众…
他大概是唐军中最喜欢把人头挂到军前的将领吧!
然而他的部下依然乐于追随他的指挥作战,因为在严酷之外,他亦是个极为体恤士兵的将领,平日便坚持要与士卒同食同裘同甘共苦,除了薪俸之外,他所得到的赏赐全都犒落将士:准备作战之前,必定召集各统制一起计画周到,尔后才开始作战,一旦杀人战场必身先士卒,作战中从不贪小功而坏大计,因而有战无败,而士兵的伤亡也能减少至最低,所以在他的帐下作战是最安全的。
而且,他也仅是在带兵之时才会如此严酷,一旦脱下了战袍,慕容勿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很有耐性,脾气很好的男人,不但生性淡泊寡欲,而且鲜少发怒,或许稍嫌没趣了点儿,却很能容忍别人对他的捉弄与恶作剧。所以…
惠少渔悄俏观着慕容勿离阴郁的神情,暗暗昨舌不已。
看光景,那位瑞荷夫人还真是惹恼了九师兄呢!
“九师兄,真的生气啦?”
慕容勿离不吭声,只狠很瞪他一眼。
若换了是慕容勿离麾下的士兵被这种眼色瞪上一眼,肯定会吓得立时跑去躲在被窝里发抖,可惠少渔瞧了也只是吐了吐舌头,再耸耸肩。“真傻,居然做这种事。不过那位姑娘,你不是说她是处子吗?那…也要将她赶走吗?”
“哼!”慕容勿离冷笑。“那种女人不是为名就是贪利,我留她做啥?”
“女人?”惠少渔扬起不以为然的声调。“那还算不上是女人吧?顶多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而已嘛!”
“是吗?”慕容勿离眉宇间悄悄浮起几丝皱褶。“我倒没注意到那么多。”
“说得也是,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有哪个女人值得让九师兄你正眼相待呢?”惠少渔语带嘲讽地嘟囔。
皱褶马上发展为深谷鸿沟,“不知道你在胡扯些什么!”慕容勿离不悦地摆手回身走向书房。“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去叫户曹和兵曹过来把该处理的事尽快处理好,以便办理交接。”
惠少渔默然注视他的背影片刻,而后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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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可走了!
灰霾的天空下,翳重沉沉的积云压得人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刺骨的寒风更是刮得渡河水面波纹如浪,枯黄的芦苇杂草沙沙哀鸣不已。
弱柳悄然伫立在灰黑色的石砾间,遥望着河对岸,虽然仅着单薄的衫襦长裙,她却不觉寒冷,在呜呜咽鸣的风声中,只有满心的孤寂与无助,然而却也有另一种莫名所以的解脱感隐隐爬伏在心头,好似在暗示她:这是唯一的路。因为——
无路可走了啊!
当她走到这儿,眼见一道滔滔急流横亘在面前,让她进不得,退也无处可去,她便知道这已是路的尽头了。所以,不能怪她轻忽自己的生命,如果这是上天的旨意,她怎能不遵循呢?
瞄一眼挂在肘弯上的绳索,她掉头回到不远的树林中,寻着一枝瞧上去最坚韧的枝干,抛了好几次才把绳索抛上去,再卖力地来回自河边搬来几块大小不一的平扁石头,由大至小地往上积叠,直到高度足够了,她才停下来休息。
挂在枝干上的绳索随着凄恻侧的北风飘过来荡过去,看上去诡异已极,一般人见了心头不发毛才怪,再加上耳际咻咻的风声呼啸,仿佛幽冥阴间冤魂鬼嚎,怕是连路过都没有人敢往这儿路过了。
可弱柳仰首静静地注视着那绳索,不但不觉害怕,而且,心中的孤寂无助竟奇异地逐渐淡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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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书房里,慕容勿离和惠少渔正忙着与掌判军队各项事务的户曹和兵曹整理资料以便交接。
“这个你负责!”
“什么?”瞪着又扔到他面前来的一大叠名册,惠少渔惨叫一声,脑袋便砰一下跌到名册上了。“我死了,请把我记录在阵亡名单上,至于抚恤金,请交给我爹娘即可。”
“还有这个。”慕容勿离好像没听到似的,一把揪住惠少渔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在雄伟壮丽的天山上又额外加上了一些高度,再把他的脑袋放回去。“麻烦你处理好之后再阵亡。”
一旁的户曹和兵曹忍不住别过头去窃笑不已。
“没良心的人!”惠少渔咕哝抱怨着。“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压榨奴工,虐待…咦?仇总管,你到底在干什么呀?刚刚就瞧见你在门口走来走去,也不进来,又不离开,干嘛?门口地上哪儿凸了一块需要你来踩平吗?”
慕容勿离也早就察觉了,但仇总管行事一向稳健可靠,若真有要事,他必定会主动来报告,否则就是不甚重要。不过既然惠少渔开口了,他倒也想听听向来果断,难得犹豫的仇总管今日为何会出现如此特异的举动。
“进来吧!仇总管。”
“是。”仇总管依言进入,并恭谨地停在书案前。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呃…卑职已派人护送瑞荷夫人回老太爷那儿,而夫人身边那些人,卑职也已全遣送出府去了。”
“哦!还有呢?”
“还有…”仇总管又迟疑了。“这个…卑职谨遵将军的交代,每个遣送出府的人都给予一两白银,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呀!”看他说得吞吞吐吐的教人听得好不着急,惠少渔忍不住插进来催促。
“可是那位小姑娘,就是…呃…昨夜那位小姑娘,她说她用不着,她只向卑职索讨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捆绳索。”
一捆绳索?
慕容勿离与惠少渔诧异地对看片刻后,几乎是同时,两人不约而同神情微变。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惠少渔问慕容勿离,也问自己。
而慕容勿离的回答则是虎跳起来往外冲。“她往哪里去?”
“出了通化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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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但不觉得悲哀、不觉得害怕,反倒有点高兴,甚至兴奋呢?
嗯——是该高兴、是该兴奋,她终于可以摆脱一切痛苦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弱柳突然觉得休息简直是浪费时间,于是立即决定停止休息,而且迫不及待地攀上石堆顶端,仔细地打好绳圈,然后把绳圈套上自己的脖子,毫不迟疑地踢开脚底的石头…
可就在她的身子往下坠落的那一刹那,一条矫健的人影飞也似的急掠而至并及时一掌斩断绳索,再抱着她飘然落地。
“搞什么鬼!”慕容勿离气急败坏地怒吼。“你疯了不成?居然做这种傻事!”
弱柳起初一阵困惑:发生了什么事?继而眼前一惊,骇然发现那张阎王生死判的脸就在她面前咧出狰狞凶恶的獠牙,她不自觉拉开嗓门尖叫着跳开他的怀抱,然后一溜烟躲到石堆后去抱头缩成一团,嘴里并乱七八糟地喊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敢了,请饶了我吧!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对不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慕容勿离的火都还没开始降温呢!就被她噼哩啪啦一阵乱喊乱叫给叫得晕头转向的呆住了。
她…她在干什么?
“…求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请别打我…”
打她!
“住口!”慕容勿离不禁脱口怒叱。他是那种人吗?竟敢如此污蔑他!“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会…”谁知他才吼一半,就听得她清晰可闻的抽气声,旋即见她把自己缩得更小,好似一粒小肉包似的继续悲切的求饶,惊恐度升高了百分之百,痴迷度全幅上扬,还有配乐——哭声。
“…呜呜…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呜呜…我以后不敢了,请…呜呜…请饶了我吧!我…呜呜…我真的不敢了,饶…呜呜…饶了我吧!请…呜呜…饶了我吧…”
她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惠少渔也赶到了,先是见到敬爱的九师兄一脸哭笑不得地呆站在那里,再见到一粒小肉包在另一边呜呜咽咽的求饶,马上很不以为然地对九师兄猛摇头。
“真是的,干嘛欺负她呀?九师兄,我不都说过她只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了吗?又不是你那些大老粗部下,就算她真做错什么了,好好跟她讲也就是了嘛!”难得有机会对九师兄“训话”,这种滋味实在很不错哩!
“我欺负她?”慕容勿离更是啼笑皆非。“我救了她呀!我哪儿欺负她了?”
“你没欺负她,她干嘛吓成一粒小肉包?”惠少渔脸上写满了不信两个字。
“你问我,我问谁?”慕容勿离没好气地说。
惠少渔狐疑的视线在慕容勿离脸上转了一圈,再飞向小肉包那儿,见她哭叫得实在很悲惨、很不像样,于是人也跟了过去,准备在“训斥”之余再大展身手好好表现一下他的温柔体贴,以便给九师兄做个最佳楷模,也给后世留下一个流传千古的典范。
他弯下上身,轻言细语的,“小姑娘,别害怕呀!”说着,安抚的手也顺便搭了上去。“我们呢,是…”
可就在他的手甫触上她的衣裾那一刹那…
“不要打我啊!”惊恐的哭叫声瞬间提高八度,恰恰好足以震破惠少渔的耳膜。“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以后不敢了,不要打我啊!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要维持半弯身的僵硬姿势确实很辛苦,可惠少渔依然保持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之后才开始徐徐转动颈子并缩回自己的手——半弯身的姿势仍旧不变,他瞪住自己的手…
他…打她了吗?
没有,他绝对没有打她!
他坚定地告诉自己,然后不信邪地再次把手放回原位。“小姑娘,我…”
“不要哇…饶了我吧!别打我啊…”这回高阶魔音刺透的是惠少渔的大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该死,别打我啊…”
惠少渔呆着口瞪住那粒已经陷入疯狂境界的小肉包,然后又看着自己的手劝服自己它真的没有罪、它是无辜的,所以没有必要砍断它以儆效尤,最后,无措地转头望向慕容勿离。
我真的没有打她呀!
慕容勿离双臂环胸斜睨着他。
现在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惠少渔又呆了片刻后才慢慢直起上身,又盯着小肉包一会儿,见小肉包又哭又叫得就快变成一粒烂包了,骤而一指点出,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奇怪的宁静,小肉包也滚到一边去了。
风继续呼呼地吹,过了好半晌——
“我们回去吧!”惠少渔面无表情。
“好。”慕容勿离同样面无表情。
“这是你吃过的肉包,麻烦你自己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