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谎言本身就是一间密室,里面的尸体,就是我们害怕看到的真相。
秦奋的信很长,也很厚,足足写了十来页,这里面,写下了秦奋从出生到临死前的一切的过往,或者说,是他想要告诉许琅,告诉这个世界的真相。
真相和许琅他们之前猜测的差不多,乔丽娜是秦友奇杀死的,但是,是在秦奋的逼迫之下杀死乔丽娜的。
乔丽娜在临死前,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和折磨,这种羞辱和折磨不单单是肉体上的疼痛,更多是心理和精神上的伤害,无论是与狗发生性关系,还是吃下自己的排泄物,亦或者是吞下秦友亮的骨灰,这些事情,想想就觉得恶心、变态,但是,在这些恶心和变态的背后,许琅看到的更多的是秦奋对乔丽娜的那种憎恨和厌恶,也许,对于乔丽娜来说,死亡或许是一个做好的选择,不管最后秦奋是否放过她,那种被亲生儿子侮辱和折磨的记忆,会随时随刻出现在其脑海当中,伴随其一生,知道她彻底的死亡。
秦友奇的死也不是单纯的意外,在杀死乔丽娜之后,秦奋就以秦友奇杀人为由,继续威胁秦友奇,如果秦友奇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从云南市步行回到S市,如果秦友奇真的做到了,那么,他就可以活下来,而秦友奇有气管炎,所以,秦奋在秦友奇经常服用的药物当中做了手脚,而秦友奇最后死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
当许琅看到这里的时候,他脑海当中出现了一个画面。
秦友奇在看到乔丽娜的惨状之后,他在秦奋的威胁下,也许是为了活下去,也许是为了帮助乔丽娜解脱,他亲手杀死了乔丽娜,然后,在秦奋的进一步的要挟下,他离开了云南市,去往了沧海市,接着,沿着公路一路朝S市走去。
白天,天空上骄阳似火,能把人烤熟了,而秦友奇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兴奋剂的刺-激下,麻木的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继续前行,孤独而落寞。
许琅没有亲眼看到秦友奇在公路上步履蹒跚的样子,也不知道秦友奇当时在想什么,但是,许琅看到了秦友奇的尸体,能够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整个人都大变模样,由此可见,秦友奇在此期间遭受的折磨和煎熬有多大了。
肉体上的疲惫和痛苦,远远比不上心里和精神上的痛苦,被自己亲身儿子一步步逼向死亡,那一刻的他,是否后悔当初生下这个儿子,是否后悔十七年前,对秦亮做的那些事情,是否后悔三十三年,因为一己之私杀害了哥哥秦友亮呢?
许琅不知道,他猜测,秦友奇是后悔了,悔不当初,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杀死自己,找自己复仇的人,不是秦亮,而是秦奋吧。
哀大莫过于心死。
秦友奇死了,对于他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这是,这种解脱让让无法接受,无法理解罢了。
秦奋在信中说出了乔丽娜和秦友奇的死亡真相之后,他还提到了三十三年的那场车祸。
多年前,秦友亮和秦友奇是双胞胎兄弟,他们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谁让他们是双胞胎兄弟呢,因为秦友亮从小就很聪明,做什么事情只要稍微用心,就做的很好,而秦友奇则不然,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东西,他需要努力很久才能做到,而且还做的不好。
吃的一样,穿的一样,生活的环境一样,受到的教育也是一样,可是,秦友亮和秦友奇却表现的不一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虽然,他们嘴上说着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可是,当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真的能够做到一碗水端平吗?
不尽然,父母都喜欢听话懂事的孩子,而老师则喜欢学习好的学生,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秦友亮的这种似乎与生俱来的高天赋,处处压秦友奇一头的时候,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反正,秦友亮是他哥哥,可是,时间长了,秦友奇就发现,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亦或者是在其他的地方,凡是有秦友亮出现的地方,他都是焦点,而自己就是那个被人忽略的角色,人们往往能一眼记起秦友亮,却始终记不住秦友奇。
最开始的时候,秦友奇还是无所谓的,觉得秦友亮能够做到的事情,自己也可以,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了,可是,他发现,自己错了,很多事情,秦友亮随随便便就做到了,而他却要付出十倍,几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可是,尽管如此,父母还是更偏爱秦友亮一些,常常会忽略他的存在,不但父母如此,老师也是如此,身边的朋友也是如此,似乎,不管秦友亮怎么做,他都比不上秦友亮,于是,一种嫉妒的心理
就慢慢滋生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兄弟二人慢慢长大了,有一件事儿,秦友奇很自豪,他终于赢了秦友亮,那就是在谈恋爱上。
秦友亮的学习成绩确实很好,他也是个天才,但是,在对于男女关系上,秦友亮就像是厨房里的擀面杖一般,一窍不通,而秦友奇却十分的开朗,对待女孩子很有一套,当年,喜欢秦友亮的女孩子不少,而喜欢秦友奇的女孩子更多,秦友亮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对待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感觉,唯独对小他一岁的乔丽娜很有感觉。
本来就嫉妒,甚至是憎恨秦友亮的秦友奇,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就开始了新的计划,他开始主动教秦友亮怎么追女孩子,而秦友亮对于感情的事情,完全是个门外汉,像个白-痴一般,秦友奇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那个时候,人们的思想还非常的传统,比较保守,表达情感,不想现在这样,张嘴就能说出我爱你等等一大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情话,对于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来说,只要彼此有感觉,那么,牵手、拥抱、接吻,甚至是上床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了,但是,在那个年代,别说是上床、拥抱、接吻了,就是牵个手都要小心翼翼的,不能被人发现。
秦友亮的学习很好,在写情书这件事上,他很拿手,而他每次写好情书之后,都会让秦友奇帮忙送给乔丽娜,秦友奇俨然成为了秦友亮和乔丽娜之间的信鸽了,秦友亮煞费苦心的给乔丽娜写情书,而乔丽娜却以为是秦友奇写的,一来二去,他们就慢慢的好上了,偷偷地在一起了,而这一切,秦友亮都不知道。
就这样,一段特殊的三角恋就这样诞生了。
在毕业之后,秦友亮终于鼓足勇气跟乔丽娜提出了结婚的想法,当时,乔丽娜以为秦友亮是秦友奇,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就这样,他们稀里糊涂的结婚了,当结婚之后,乔丽娜才发现她嫁错人了,她应该嫁给的是秦友奇而不是秦友亮,这让乔丽娜感到很别扭。
本来,秦友奇在抢走了秦友亮喜欢的女人之后,他还是很高兴的,可是,当秦友亮跟乔丽娜结婚之后,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个女人,一种强烈的嫉妒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而当时,他们父亲已经去世了,留下了一笔当时来说,很丰厚的一笔遗产,因为秦友亮表现很好,老爷子也很偏心,把一大半的家产都给了秦友亮,剩下的一小部分给了秦友奇,这让秦友奇愈发的感到不满起来,于是,嫉妒外加夺妻之恨瞬间冲散了秦友奇的理智,他打算杀死秦友亮,拿回那些属于他的东西,这些东西不单单是家里的遗产,还有本该属于他的女人乔丽娜。
就这样,秦友奇开始策划,如何杀害秦友亮,而在秦友亮结婚的时候,秦友奇找到了邱继明,以高额的报酬让他协助自己杀死秦友亮,他跟邱继明的关系很好,从小就是好朋友,所以,当秦友奇找到邱继明的时候,邱继明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了,毕竟,那时候,他得知自己患有癌症,不久于人世,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帮助秦友奇,顺便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何乐不为呢。
秦友奇在学习上确实不如秦友亮,但是,在制作计划杀人这件事,他要甩秦友亮几条街,或许,秦亮和秦奋的犯罪天赋就是从他的身上学到的。
一切都和许琅他们之前调查猜测的那般,在秦友亮在云南市老家举办婚礼,回到S市之后,秦友奇以一起回去看完三个姐姐,还有给父母扫墓为由,再次把秦友亮骗回了云南市。
一开始,秦友奇是打算在回家的路上,找机会弄死秦友亮的,但是,当时一起回去的人很多,他没有找到机会,这让秦友奇非常的焦急,而在云南市把事情办完之后,他再次找到了邱继明,进一步制定杀人计划,而邱继明告诉了秦友奇一件事,因为连日来的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最近发生了好几次车祸,言者无意,听着有心,秦友奇当时就想到,利用这个机会杀死秦友亮,然后,在伪造成意外事故,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怀疑邱继明,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就算计划出现的破绽,人们最多怀疑到邱继明身上,他还是安全的。
当秦友奇把这个计划说出来之后,邱继明犹豫了一番,没有立即答应,毕竟,他是客车司机,如果故意制造意外的话,肯定会伤害很多人,秦友亮就算在意外当中死亡了,那肯定也会有其他人死亡,他不想连累其他人,但是,在秦友奇的一番劝说之下,邱继明还是答应了,而结果也显而易见,秦友亮死了,邱继明死了,还死了好几个无辜的乘客,最后,这起车祸被当成意外处理了。
秦友亮死了,秦友奇还是很兴奋的,他觉得
,自己终于把压在心头上的巨石给搬走了,他在警方确定这起车祸是意外之后,简单的给秦友亮办了葬礼,然后,就回到了S市,把这一切告诉了乔丽娜,对于丈夫的死,乔丽娜还是感到很吃惊的,她确实不想嫁给秦友亮,但是,也不想伤害他,而现在,秦友奇为了她,杀死了秦友亮,乔丽娜不但没有感到害怕,远离秦友奇,反而觉得秦友奇这是爱她的表现,她立即答应嫁给秦友奇了。
许琅在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一阵的无语,乔丽娜这个女人真是一朵奇葩,结婚前没搞清楚结婚的对象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结婚后,丈夫死了,还是被谋杀的,她不但不害怕秦友奇,反而觉得秦友奇杀人是爱她的表现和证明,许琅都有些搞不懂乔丽娜的脑回路了。
八十年代初期,大家的日子都不是太好,刚好,那时候,放宽了经济政策,于是,秦友奇在杀死秦友亮之后,就开始了创业,创办了现在的机械加工厂,和乔丽娜一起经营着。
不知道是因为手足相残,还是因为工作太忙,导致身体不行了,秦友奇在跟乔丽娜结婚之后,那方面不太行了,他们结婚了十几年,想要个孩子,却一直都要上,而在他们刚刚结婚的时候,乔丽娜生过一个孩子,就是秦亮,秦亮的出生,一直都是秦友奇和乔丽娜两个人心中的一道坎,怎么看怎么别扭,只要一看到秦亮,他们就会想到已经死去的秦友亮,而秦亮从小就特别的聪明,像极了小时候的秦友亮,这让秦友奇愈发的不待见秦亮了。
直到十七年前,乔丽娜终于再次怀孕了,而这次乔丽娜生下了一个男孩,而这个男孩就是秦奋。
当秦友奇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愈发的觉得秦亮碍眼了,于是,就一脚把秦亮给踢出去了,让其自生自灭,而他们把所有的重点都放在秦奋身上。
关于三十三年的事情,都是秦奋在杀父弑母的时候,在他的逼问下知道的真相。
就为了一个女人,就因为那笔家产,因为嫉妒心和所谓的仇恨,秦友奇就买-凶-杀-人,弄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尽管,许琅之前在调查三十三年的那起车祸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个真相,可是,现在,看到秦奋写下的真相之后,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金钱和美色面前,一母同胞的兄弟情,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这封长达十几页的信,把秦亮那件的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了,无论是三十三年前的‘意外’车祸案,还是一个月前,城东区绿水公园的秦亮猝死案,还是半个月前,云南市的乔丽娜遇害案,亦或者是五马市的秦友奇猝死案,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而现在,只要再弄清楚秦奋的死亡的真相,那么,这起案件就可以结案了。
许琅在看完这些信之后,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秦奋留下的最后一番话。
“我以为,我的一生还很长,我以为,我的生活是幸福的,虽然在这种幸福当中,掺杂着太多的不幸福,但是,我还是感到幸福,我曾经梦想着,我一路从小学被保送到大学,成为一个传奇,成为S市的骄傲,可是,随着秦亮的死,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了,这是命吗?”
“不是,这是上天对我们一家人的惩罚,对秦友奇的惩罚,也是对乔丽娜的惩罚,也是对秦亮的惩罚,更是对我的惩罚,只是,我不理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我能理解乔丽娜,也能理解秦友奇,更能理解秦亮对我,对他们所做的一切,可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许,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生活在一个精心编制的谎言里,连自己都是虚构的幻觉罢了,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啊,可惜,它不是,它实实在在的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许琅,当你知道了这些真相之后,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也很可悲,呵呵...你大可不必这样,我做错了事情,应该受到惩罚,但是,我不想让法律惩罚我,我一辈子都活在别人设计好的轨道上,这一次,我打算用我自己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我无法选择生活的权利,但是,我有选择怎么死亡的权利,死,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了,最后,许琅,我劝告你一句话:‘一个人,若是太聪明,看清楚了这世间的丑恶,那么,他的一生便会活得很累。’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了,我的一生还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而你,一切都只是开始而已,我想你应该也很累吧,希望你能够一如既往的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秦奋绝笔。”
看完最后一段文字,许琅放下手里的信,愣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