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费奇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当然并不笨。他心中非常清楚, 只要对方能拿到爱德拉公司100万亿的废料处理费——他也不需要去管对方到底会用什么方法处理这些废料——而实打实到手的那100万亿, 却可以成为他们打通所有关节的第一桶金。
对于那些财大气粗的能源商来说, 也许这样的一笔钱他们并不看在眼里。但是对于像他这样贫穷的矿业公司负责人来说，那就真的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了。
在之前每一次“处理”废料, 他和伦纳德真正能到手的, 不过其中的五六万亿。而这已经能够让他们在摩尔莫过上相当舒适的生活，并且攒下钱来为下一次晋升做准备。
而如果这100万亿全部成为他们可以支配的部分——费奇光是想想，嘴角都忍不住开始要向上翘了。
“其实这样看来，连开养殖场都没有必要了——”一旁的伦纳德小声嘀咕着。
不过许褚却装作没有听到似的转过了头。
养殖场当然是要开的，不然他怎么处理那些废料，又怎么养活他那些小可爱们呢？甚至废料处理费也不可能成为净利润, 不然他收这么多废料干嘛？真的拿来去养活那14颗星球的人类吗？——当然要运回奎彭拉了。
只不过一部分用于销售养殖的废料, 处理费倒是可以留下来另作他用了。
可是大饼嘛，画还是要画的。不说得好听点，怎么招揽冤大头呢？
于是打动了在场所有人之后，许褚又非常慷慨地将将要成立的养殖公司股份中的2/3分给了在座所有人, 包括范达尔。
拿到合同的范达尔几乎惊得要跳起来，磕磕巴巴的地不知是该接受还是该拒绝。
许褚笑着将他安抚下来——这回是真的高兴的——随后转头拿起一旁倒着果汁的杯子，举起来对着所有人说道：“祝我们旗开得胜，顺利拿到14颗星球的所有废料处理权！”
在座的所有人都兴奋地站了起来，举起了杯子，“旗开得胜！”
虽然他们根本也不知道什么是“旗开得胜”。
当晚将奥尼尔他们几人打发了之后，许褚坐在藤椅上, 一手捂着腰轻轻舒了口气。
此时，小叶子才支棱着两条小细腿跑到他身边来。他知道许褚刚刚是在做正事，所以不能打扰。现在那些讨厌的人终于离开了，他才敢过来。
小叶子将捧着的一个小藤盒艰难地举到许褚面前，可是许褚看到这个藤盒眼皮却跳了跳。随后他接过藤盒放在一边，却是伸手将小叶子提了起来，放到了裙边上。
现在其他人也不在，他也没有必要那么吃力地维持人类的样子了——终究他是真的不再是人类了。
小叶子见许褚不肯吃那些东西，有些焦急地伸出一根枝条指着成盒，细声细气地催促道：“好吃，可以吃，不疼！”
看着小叶子小大人般的模样，许褚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上头唯一的那片叶子，有些感叹地说道：“小叶子，你怎么始终只有这么一片叶片？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小叶子闻言眨了眨眼睛，叶片也微微卷了起来，似乎有些委屈，又似乎还有些害羞。
看到这样的小叶子，许褚几乎都要忘记对方当年的那凶残模样了。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所谓的爱的教育，似乎真的挺成功。可有时候他又觉得，也许这仅仅是因为这里的生物都太过善良了。他们以前的那些样子，完全是因为没有人来教他们如何去爱这个世界。
也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够爱他们，所以他们始终学不会。
虽然他一开始的目的也并不单纯，只是到了如今，许褚想起此时还不知身在何处的一号——许褚始终坚定地告诉自己，一号肯定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他和那些正无助地忍受着饥饿、却始终不敢无休止豢养吞噬虫的3号他们，还有眼前的这株几乎快化身贴心小天使的异星植株。
他们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强大能力，在遇到合适的时机之后，都能够成为翱翔在一方天地里的主宰。他们可以肆意地使用自己的能力与天赋，享受不受拘束的人生。
可此刻，他们都被他紧紧束缚在条条框框里，把日子过成了这样畸形的模样。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么做是否真的能够拯救他们。
这么想着，许褚心中的愧疚就越发沉重起来。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小叶子那微微卷起来的叶片，随后将他轻轻搂进了怀里。
“抱歉——”
而此时的小叶子，却已经害羞得整片叶子完全卷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根本就已经听不到许褚说的是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许褚先是让人去收集卡其莫和尤拉藤，随后还让3号去清点这次跟他离开的成年体们。
第一个养殖场将会开在爱德拉矿区，许褚将位置定在了范达尔家附近那块废土上。
交代完这些事情，他才找到4号，问起了之前那批人的情况。事实上4号，并不擅长跟人类打交道，他既技没有2号进入人类社会的经历，也没有3号在这方面的天赋。
但是4号虽然拥有鳞甲类冷血动物的拟态，却实际上性情比其他人都更为温和。当他接收到照料这批人的命令之后，便带着他的兄弟们，将人全部带到了一片山谷里。
现在奎彭拉上有许多这样的小型山谷，是以前他们养吞噬虫用的。吃完一个坑，再挖一个坑，起码不能吃穿地心，这都是许褚离开前交代过他们的。
4号不仅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让他的小弟弟们在山谷底部挖了无数坑洞供他们过夜，还在坑底安排了上百个大锅子，将吞噬虫肉煮得烂烂的给这近十万人吃。
当许褚跟随着4号，走到山谷边缘时，看到的便是无数人围着那百来口大锅挤挤挨挨，脸上流露着的贪婪与渴望，却让人看得心酸。
这里面大多是一些青年和中年男女，老人小孩都只是少数，而且他甚至还发现有些小孩只是被孤零零的丢在一旁，也无人照看。
这些人们大多数衣衫褴褛，身体脏污，许多人年纪轻轻便头发花白。仅有非常少的一部分年轻的少女，穿着贴身干净衣服，但是单薄且暴露。可是她们脸上却没有对暴露身体的羞耻，有的只是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麻木与对食物的渴望。
许褚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情非常复杂。这样的场景，大概只有在他以前见过的记录饥荒年代的电影里才能看到。可如今在物资发达的星际时代，却还会有如此令人心酸的一幕出现。
可他的同情心也仅仅只存在了一秒。
等他转过头，看到山谷的边缘正有无数的小甲虫们，争抢着那些被剥出肉之后的吞噬虫甲壳及零碎，还有站在旁边不住地咽着口水，却并不上前争夺的4号时，许褚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
他转过头不再看山谷里的人，却对因为过于兴奋一大早就跑来帮忙的范达尔，“吃完这一顿，就把他们送上运输舰，接下来让奥尼尔负责这些人的伙食。”
范达尔闻言却是一愣，他小心看了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的许褚，想了想却问道：“那之后他们要怎么办？”
“让奥尼尔将这些人，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范达尔舔了舔唇角，又看了许褚一眼，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可是这些人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许褚不太明白范达尔的意思，转过头皱眉问道：“只是让奥尼尔将他们送回家，为什么他们会没地方可去？”
难不成还有古时候那种，被拐卖的女孩没脸回家的事情发生？
范达尔见状，挠挠脑袋，开始吭吭哧哧地解释道：“因为他们是战犯，是——是自由联盟独立战争时期，反对联盟独立而站在萨利蒙那边的人类。自由联盟独立之后，这些人都在军事法庭上被审判为战犯，有的被流放，有的则被关押在监狱星——这些人应该不是被从流放地掳来的，就是被监狱星偷偷卖掉的。”
对于这种乱象，许褚有些反感地皱了皱眉，不过随后却问道：“他们是人类，为什么要反对——”
随后他就停止了发问，心中恍然，谁不是利己主义者呢？如果这些人在萨利蒙时期能获得更多权力与更高的地位，他们肯定会反对自由联盟独立的，一切不过是利益所驱使。
可是随后范达尔却给出了一个他想象不到的答案。
“因为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规则主义者。”
看到许褚疑惑的神色，范达尔开始解释什么是“规则主义者”。
“萨利蒙认为，宇宙间的一切，都必须围绕规则而运行。所有违背规则的人或事，都会破坏宇宙的秩序，绝不允许存在。他们以暴制暴镇压了所有反抗力量，随后用这样的思想和制定的严格规则统治所有智慧生命。”
“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下，当时的社会环境却反常地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欣欣向荣。随后有一部分其他种族的智慧生命，开始研究起这种统治方式的利弊——虽然一切研究结果都表明，使用极端的刑法来压制犯罪甚至是其他任何违背规则的统治方式，只会引发人性消极及暴力的一面，而无法达到长久的稳定——虽然之后事实确实证明的这个结论。”
“可是在当时，人们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迷了眼，一部分人逐渐被这样的思想所同化，成了这种思想的拥趸，甚至开始拥护萨利蒙的统治。因为他们认为人口极少的萨利蒙，即便占有了大部分资源，可实际上却根本无法消耗。而在萨利蒙的观念中，除了他们自己的外，其他的生命是一样的，即‘除我之外皆平等’——所以即便是当时存在的等级制度，也是依据个人对社会的贡献而判定的，人们所有的地位与权力都与其等级相关。”
“就是这样的本性，注定了萨利蒙将成为最好的统治者。”
“所以在那之后，许多人成为了萨利蒙坚定的追随者，而这些人大多数属于当时比较优秀的那一拨人。这也是为什么萨利蒙首先获得了机械人全力支持——因为萨利蒙是所有智慧生命中，首先承认了机械人人权的种族——从而实现了以及极少数人，对绝大多数人的统治。而随后，其他种族之中陆陆续续也出现了许多这样的规则主义者。”
许褚一边听着范达尔的介绍，觉得这似乎有点像秦时的法家。不过法家的目的是巩固统治者的统治，而这些规格规则主义者，似乎更多地是想实现一种更为公平的社会环境。
“但是萨利蒙的公平公正的统治，是建立在他们本身远远高于其他种族的权力与地位上的，而这原本就违背了公平原则的。所以规则主义者们的思想，一直是受到大多数人的批判与质疑的。”
“在当时那场审判中，虽然有一部分人也认为规则主义者们并不能算是种族战犯，因为他们的出发点，也是为了保护其他智慧生命的利益。但是在独立战争期间，这些曾经人类中最优秀的那部分人，却甚至比萨利蒙们还极端，给联盟军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所以在那场审判中，最终所有列入名单的规则主义者，都被判定为种族战犯。”
“而现在——”
范达尔说着转头看向了那些在山坳中，一个个围着大锅争抢夺食、衣不蔽体的人们，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