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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傅家在城里开有两家木材行,两家杂货铺,各自开在徽州城的几条大街上。因位置极佳,又是老字号,这城里人日常缺了油盐酱醋,又或需置办家具,皆要光顾傅家的铺子。故而,徽州城里干这买卖的人虽多,傅家的生意却极是旺盛。然而前回出了唐睿那桩事,傅家的杂货铺里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的名声便传扬开来。又有那些平日里眼热心妒的同行店家,借着这个势头,煽风点火,四处传扬。徽州虽是省城,人口众多,却也禁不住这等散播,一时竟至弄到无人不知。如今傅家铺子的生意是一落千丈,除却外地过路的客商,一月下来竟没几分入账。总好在傅沐槐常往南边行商,铺子里总有些本地买不着的南洋货物,更有食盐上的买卖利润丰厚,总算不至亏本。然而长此以往,也必将入不敷出。此事不比旁的,傅沐槐一时也束手无策,因近来瞧着女儿聪慧能干,便将此事告与她,看看她有何主意。
傅沐槐讲明了事情原由,又说道:“我原本只道是店铺里的账目有些亏空,把坏事的掌柜伙计一并撵了,再将那些次货贱价发了便完了。谁知事情竟坏到这个地步,我一时也没个法子,想问问看你的意思?”
傅月明听了,心里倒也着急。这几家店铺乃是傅家的根本,一家子几口人就靠这个生意过活。外头瞧着傅家广有家财家业庞大,然而生意一旦衰落,有出没进,便是家中有座金山也要吃光喝净了。
当下,她问道:“父亲总在外走动,竟没听见风声么?何至于到了这个地步,才晓得?”傅沐槐说道:“前几个月我去外地行商置货,并不在家。待回来时,查点账目的时候又见盈利颇丰,便没想那许多。那些风言风语,又是那些同行传出来的,所谓同行是冤家,我也就很没往心里去,谁知道这里头竟有这么一段故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看看你的意思?”
傅月明听了,心里计较了一回,不答反问道:“父亲倒预备如何呢?”傅沐槐叹道:“我心里是急切要生意好转的,然而这事一则却是咱们无理在先,辩驳不得;二来话是人嘴里传出来的,又传扬的满街都是了,我也没什么好法子。如今也只得徐徐图之,将货物的品质提上去,究竟咱们家铺子在徽州城里也是老字号了,总还会有人来的,这慢慢儿的名声便又回来了。”
傅月明闻言,微笑道:“父亲说的倒也是个法子,然而这效验未免来的慢些。并且,如今外头还有人造谣中伤,这等无为而治恐不是个良策,弄得不好就要一败涂地了,正该下一副猛药才好。”说着,因问道:“那些打发走的掌柜伙计,父亲是如何处置的?”傅沐槐微微一怔,答道;“并没如何处置,只是叫他们走人就是了。”傅月明笑道:“他们将咱家害的这样苦,父亲竟就这般轻饶了他们不成?依我说,正该告到官府去,问他们一个渎职贪墨之罪。”
傅沐槐心中一阵为难,旋即说道:“这不大好吧,他们也是咱们家用多年的老人了,虽则一时不稳,也是唐睿那个混账勾引之祸。如今散了也就罢了,他们家中亦有妻儿老小,若是吃上了官司,家里生计不知要倚靠哪里,不如就算了罢。”
傅月明冷笑道:“父亲倒当真是佛祖一样的心肠,这是舍身斋鹰呢!他们既是咱们家的老人,就该一心为了主家干事,何况咱们家也不曾亏待过他们什么!一月的工钱不消说,逢上节庆生日还有礼钱可领。这通徽州城里,有哪家铺子如咱们家一般用人?他们不知尽心答报,反倒和外人串通起来谋算咱们,当真是可恶至极。即便是受了奸人挑唆,可他们让唐睿略一勾引,便即生出这等反叛之心,必定也是存心不良已久的。何况,父亲说他们有家人要养活,莫不是咱们家靠着吃风喝烟就能过活了不成?如今把咱们家名声败坏成这个样子,咱们家生计都不稳当了,父亲还替他们说话呢!”
傅沐槐被女儿驳斥的哑口无言,却也未曾生气,半日才说道:“即便告倒了他们,于咱们家生意又有何益处呢?”
傅月明微笑道:“提刑院的司徒老爷,很是公正廉明,断的案子是极为公道的,也不怕那些个。父亲将这干人告到衙门去,将事情宣扬开来,好叫世人知晓并非咱们家为商不良,乃是为小人使坏之故。前头父亲也说,咱们家铺子终究是老字号,那些老主顾们总会慢慢的来的。这段时日咱们索性少挣些钱,但凡来铺里买货的客人,就搭配着送些针头线脑等物。如今世上的人,都好占个便宜,既拿了咱们的东西,还能不说好么?父亲再寻几个能说会道的人,往那茶铺酒楼里散播散播消息,担保灵验的。”
傅沐槐听了这一席话,只觉她这主意甚是大胆,不禁很有些咋舌,当即又说道:“这样能成么?这也未免忒标新立异了些。”傅月明笑道:“这算什么标新立异,咱们又不偷不抢,明公正道的做生意,谁还能说咱们些什么!父亲只管试试,我这帖药若不灵验,往后我也再不说话了。”傅沐槐正在无主之际,听了她这番议论,虽觉离经叛道太过,与平日里自家为人处世之风大相径庭,但细细想来,却也有颇有几分道理在内,当下点头道:“你的主意倒很有些意思,容我再想想。”
傅月明见父亲点头,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因又想起一件事,便说道:“母亲前头让那姓顾的暗害了一场,如今外头虽瞧不出什么,只怕里头落了什么病根。得空时,父亲还是请宋大夫来家替母亲瞧瞧的好。”傅沐槐说道:“这个我理会得,今儿已是不早了,待明儿起来就打发小厮去请。”
傅月明又笑道:“父亲若是要依了我的法子,可要对我讲一声,我另有打算呢。”傅沐槐闻说,便笑问道:“你这丫头,如今主意这般多了,不妨说来听听,在父亲跟前那有什么要紧的?”傅月明想了想,不语先笑,半日才说道:“我要说了,怕父亲不答应呢。”傅沐槐听这话甚奇,便问道:“什么事,你先说来。”傅月明便低声细语了几句,傅沐槐听得眉头微皱,问道:“这能成么?林家会答应么?”傅月明将手一摊,说道:“我说什么来,父亲便是这般瞻前顾后的,我才不肯直言相告。这也是他们的生意,为他们家绣坊扬名的意思,他们倒有什么不肯呢?父亲若有顾虑,不妨先使人到林家去问问人家的意思。”
傅沐槐颔首道:“这话很是,也该和人家商议商议。”傅月明又说道:“听闻因着林公子上京,那绣坊如今是林家小姐在打理了。”傅沐槐说道:“瞧不出来,才那么大点的姑娘,就有这样的才干了,也真不愧是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傅月明一笑置之,并不接话。她心中另有烦心之事,也不欲同父亲多言。父女两个又坐了一回,见无话可说,傅月明便告去出来了。
回到房里,看看天色已将傍晚,上房已然摆下饭了,打发了宝珠过来请。傅月明闻知,收拾了一回,又出来去了上房。
走到上房,进屋只见桌子已然放下了,唐春娇同着夏荷、宝珠、荷花三个丫头一道安置碗筷。陈杏娘只满口叫她:“歇歇罢,让丫头们做去,何苦你又跟着忙碌。”唐春娇却只笑说无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曲意逢迎。
傅月明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走到母亲跟前问过安。
陈杏娘看着她笑道:“还不到晚上呢,你倒是把头也摘了。”傅月明摸了摸发髻,这才想起适才回房时将头上的珠钗尽数除了,走时也忘了插戴什么,就这般出来了,不禁笑道:“回去洗了洗脸,就给忘了。横竖也是晚了,不戴那些个也罢。”陈杏娘说道:“今日你外祖打发人送了两只野鸡过来,我让厨房炖了一只,另一只腌渍起来,留待天冷了就稀饭。”傅月明问道:“外祖哪里来的野鸡?”陈杏娘说道:“近来又是收租子的时候了,说是那些佃户送的。”傅月明听了,一时不语,半日哼笑了一声,说道:“外祖收这两只野鸡,不知又免了人家多少租子。这些人也忒可恨了,看着外祖人老又好说话,就欺压良善了。年年说受灾,年年说难,从来不见租子交的痛快的。外祖又没那些力气跟他们缠。”
陈杏娘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舅母是个寡妇,总不好去抛头露面的。待熬的你仁兄弟大起来,兴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