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一会儿,前头来报说是姑奶奶薛林氏一家到了,听到薛林氏的名字,如筝心里泛起一阵厌恶,却也规规矩矩地起身,和姐妹们一起走到门口迎接。
纷乱的脚步声一路响到堂屋门口,帘子尚未挑起,便听得一阵刻意扬起的笑声:“母亲,莲儿来看您了~~”
如筝听得心里一阵白目,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微笑。
湘竹帘挑开,薛林氏姑奶奶――早年嫁入皇商薛家的林青莲迈步走了进来――说是青莲,在如筝看来,反倒是“金莲”一词更衬自家这位姑母:头上是全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首饰,分心挑心钿儿簪子步摇一件不差,成色大小都是十足十,压得头上狄髻摇摇欲坠,看的如筝不自觉地动了动脖子,替她累得慌,身上是宝蓝缎金丝挑绣牡丹花的长衫,本来是十分雅致富贵的料子,配上她这一头的首饰加上手上的赤金镯子和戒指,却险些晃花了大家的眼。
以如诗为首的小姐们齐齐福下身:“见过姑母,姑母万福。”
薛氏笑着伸手虚扶:“哎呀,这可使不得,快起来!”又退后一步笑嘻嘻地打量着众人:“啧啧,真是环肥燕瘦,各有韵味,不愧是咱们林府上的小姐。”
她嘴里说着吉祥话,却不想正刺中了如o的心事:本朝以纤瘦为美,虽不像汉代活活饿死人那么极致,却也要求世家小姐们身材要纤浓有度,尤其是腰肢要细,如o偏偏却是这几个姐妹中最胖的,虽然只是丰腴,也算别有风致,却一直是她的心头病,如今听薛林氏“环肥燕瘦”一词出口,脸上还笑着,唇角却不易察觉的抽动了几下。
薛林氏未等大家答话,又几步赶到老太君身前:“女儿青莲,给母亲请安了,母亲万福~~~”
老太君笑着,眼里却闪过些许不耐:“好了,坐吧。”
薛林氏笑呵呵地坐下,笑着向门外摆摆手:“瑾儿瑜儿,你们也赶紧进来给外祖母请安。”
她话音未落,竹帘轻挑,自门外又走入一男一女两人,女子正是之前在寿宴上见过的薛林氏之女,表小姐薛瑜,那男子……
如筝不用看,用闻的也知道必是自家姑表哥薛谨。
如筝等人和薛谨薛瑜见过了礼,又围着老太君各自坐下,如筝瞟了自家姑表哥一眼,只见他今日衣着尚好,穿了绛紫色挑绣金色云纹的行衣配着青色大带,看着也算端正,腰间却挂了一溜七八个香囊玉佩之类,着实显得不伦不类。
如筝忍不住看了几眼,心里便是一阵嫌恶:本朝香囊一物虽是男女皆可使用,但世家公子往往恶其花哨,而多以银质香球代替,只有在成亲之后,才会由妻子做上一个小巧的素色香囊挂在腰间,也有“此君已订,旁女莫问”的小意思在里面,有些男子不爱用香,索性便连香球都不用,不过是仿古人之志,悬挂玉佩而已,只有女孩子才喜欢带艳色的挑花香囊。
而观此君腰间,鹅黄柳绿,桃粉银红,梅兰竹菊都全了,加上混杂扑鼻而来的香粉味,让人一看便知:这些必是他各大青楼的相好们所赠,如筝只瞥了一眼,便赶紧转过头,心里一阵嫌恶,又是一阵好笑。
没想到如筝避之不及,薛谨却站起身走到她身前,作了个揖:“多日未见表妹,不知表妹可安好,上次落水可无碍了?”
如筝虽厌恶他,却也不能拂了人家好意,忙站起身福了福:“多谢表哥关心,小妹已无大碍了。”
薛谨点点头到:“那便好。”转身走回座位。
如筝本以为他是过来挨个搭讪问候的,只不过和如诗久未见面才从自己开始,却没想到他竟是特特走过来和自己问安,当下除了嫌恶,又多了一分警惕,不由得暗自看了看如o,果然看到她脸上隐隐现出嘲笑和得意,如筝心下了然,不由得更恨:原来薛氏和薛林氏仍然没有放弃将自己许给薛谨的想法。
如筝正自己别扭着,忽听老太君开口到:“青莲啊,我看瑾儿年纪也忒大了,如何还是每日游逛文不成武不就的。”
薛林氏听自家嫡母说的严厉,脸上略有些挂不住,讪讪说道:“哎,我也是发愁呢,可这孩子……”她目光一扫薛氏,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女儿觉着,他多半还是没有成家立业,家里没个人给他收心的缘故,若是娶上一房妻室,也就好了……”
如筝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想要求娶自己的话来,老太君却先开了口:
“你说的也在理,依我看,不拘什么出身,只要是身家清白的大户人家女儿,给瑾儿早早说个亲事才是。”
薛林氏合掌笑到:“正是母亲说的这话儿呢,女儿看咱们府上的女孩子们,各个都是好的,必是母亲□□的好,才能……”
如筝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恨得眼泪几乎都要流下,老太君却突然出声打断她:
“她们自然是素日里跟着我,才长了这些好规矩!”她声音略大,暗含怒气,吓得薛林氏一缩,后半段话就吞回去了。
老太君斜睨她一眼,接着说:“可惜当初你那姨娘,死活不愿你跟着我,否则如今你也是这般的大家闺秀,瑾儿也不至于如此地放浪形骸!”
老太君此话声音虽然不高,却如钟鼓般声声落在大家心上,薛林氏如坐针毡,低头不语,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就在大家不知怎么圆场的时候,灯影笑嘻嘻地走进来,一看众人脸色,笑容也凝住了,她小心地看看老太君,开口到:
“老太君,夫人,前面花厅宴席已经摆好了……”
老太君点点头:“继恩他们都到了?”
“都到了,正是侯爷让奴婢来请老太君和各位夫人小姐去用膳的。”灯影答道。
老太君颔首,带头站起身:“那便一起都去吧。”如诗离着近,忙起身掺了她,其他人跟着老太君陆续向花厅走去。
到了花厅,丰盛的菜肴已经摆上,林继恩、林承恩和林如松三人已经恭敬地垂手等在一边,三人给老太君行了礼,小辈们拜见了长辈,一家人围着圆桌坐定,老太君免了宋氏和薛氏伺候,自招了灯影和另一个刚提拔上来的大丫环画屏来服侍,家宴便开始了。
觥筹交错间,如筝偷眼打量着自家大伯:离家多年,岁月也在他眉间眼角刻下了不少风霜,但眼中的光芒和周身的气度却未多变,在如筝的记忆里,前世的大伯是一位典型的直臣,也是能吏,于治水一道上颇有建树,曾经被圣上赐匾嘉奖过,他不同于自家父亲,于官场应酬方面并不擅长,也从不结党,看似孤直,却能在十几年宦海沉浮中屹立不倒,除了能力,想来也必有自己的存身之道。
下首陪着的,是林家长房长子林如松,如筝心里算了算,自己这位大堂兄今年应该已经年满十八岁了,他相貌肖母,天生带着三分凛然正气,虽然此刻正微笑着陪长辈说话,也看得出是一位端肃君子。
前世的如筝,和大房交往很少,只记得他最后是中了进士,具体授了什么官职,就不知道了,当然这也是一两年后的事了。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老太君放下杯箸,众人看到,也忙垂手坐好。
老太君笑到:“今日是六月十五,老侯爷当年定下全家团圆的日子,当年他起了这个念头时,曾经和我说过,说看多了世家大族内斗内耗,最后破败零散,为人耻笑的事情,心里生怕自家也这样,便定下这么个日子,想得就是让你们年年聚会之时,看看对面那张自儿时便看熟了的脸,想想他是自己的至亲骨肉。”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肃然道“如今他不在了,我这老婆子也不敢违他遗训,便年年招你们来聚,望你们不要嫌我老婆子烦人,多想想老侯爷的心意,真正做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要做出算计自家人,令家宅不宁之事,别让我将来到阴曹地府无颜见老侯爷,我老婆子便承你们的情了!”
往日里家宴,老太君惯喜欢说一些开心可乐的事情,何曾这样严厉地提点众人,一时间众儿孙心里都是一顿,纷纷起身离席,口称:“不敢。”
林承恩看了林继恩一眼,开口说道:“大哥近年都不在家,母亲今日所言,必然是因为儿子孝敬不够,掌管家宅不利所致,儿子向母亲赔罪了!”说着,深深一揖,薛氏也赶紧附和。
老太君笑着摆摆手:“快都坐下,我没有要责怪你们的意思。”
待众人应了坐下,老太君才笑着开了口:“继恩在外替天子巡牧,掌管一方百姓,承恩在京师为官,替君分忧,你们都是国之栋梁,国事重于家事的道理,我老婆子也明白,这后宅有采茵管着,我也是放心的……”她环视着众儿孙:“我今日说这些,只是提醒你们,我老了,精神头不济了,你们要替我关照着,凡事要做到无愧于心,不要行差踏错。”
众人赶忙起身应了,老太君笑笑拿起筷子,大家才纷纷落座,家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