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和两位宠臣议过了几项新政,又特地叮嘱了顺王府的戍卫之事,待听了凌逸云报上说顺王府如今是苏有容在守着,也忍不住莞尔一笑:“那自然是再稳妥不过了……”
君臣三人议完朝政,承平帝舒了口气,笑到:“筹谋了这许多时日,朕终能夙愿得偿,虽说有父皇的圣旨在,朕是顺天承命,但顺王毕竟经营了这么多年,要扳倒他,的确是不易。”
听他这么说,凌逸云和苏有容赶紧站起身:“陛下上承天命,下抚万民,实属众望所归……”
还没等他们说完,承平帝便摆摆手笑到:“不过是咱们兄弟随便聊聊天,别把上朝那一套搬上来。”说着便挥手让他们坐下,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着摇摇头:
“你俩是我这诸多臣子中,最不受拘束的,仲康是天生古怪,子渊也是奇招频发,若是你们也变得中规中矩,朕还真成了孤家寡人,有什么意思,咱们在朝堂是君臣,私下是兄弟,朕不会效仿前朝太祖苛待功臣,你们也不必太拘礼,我说这些,其实是在想如何封赏你们。”
二人又起身口称不敢,承平帝笑到:“先听听封赏再说敢不敢。”说着,便转向苏有容:“朕知道子渊如今最需要的是什么……”说完又沉了沉,轻笑着,苏有容看他心情不错,也有心说笑话宽他的心,便行礼笑到:“陛下自然是知道臣的,既如此陛下便许臣几天假吧,圣上也知道,我畏妻如虎是出了名的,这几日一直忙着善后的事情,成日里早出晚归的,家里那只胭脂虎就快发怒了。!”
承平帝笑的更开怀了:“这便对了,我就爱看你们胡言乱语。”
苏有容却正色道:“那微臣恐怕也可青史留名了,将来史家刀笔:四品宣威将军苏有容,秉心忠直,长于步军突袭,尤擅奉旨胡言乱语……”
承平帝笑的扶额摆手:“行了,行了,朕说的就是这个,从今日起,你便不是四品宣威将军了。”他止住笑:“你不是从小一直被苏百川压着么,他现在是一品侯,你今后也是一品侯。”
苏有容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沉,赶紧跪倒在地:“微臣谢万岁厚爱,但微臣资历尚浅,不敢与祖上比肩,再者苏家若一门二侯,难免为言官诟病,微臣事小,若令圣上圣名遭损,臣便万死难辞其咎了。”
承平帝眉毛一挑:“谁让你跪了,给朕起来。”
苏有容摇摇头:“圣上不收回成命,微臣不敢起来。”
承平帝叹了口气:“朕还没下旨呢,咱们再议,你先起来,这几天五劳七伤的,跪着有瘾么?”
苏有容听他这么说,才站起身:“臣多谢圣上体恤。”
承平帝正色道:“子渊,朕要封你为侯,有嘉赏你功劳的缘故,其实也是向天下英才表态。”
他沉吟着:“你们也知道,虽说朕现在已经算是坐稳了江山,但世家大族威势仍在,支持朕的自不必说,即使是反对朕的,朕一时也无法根除,朕思来想去,还是应该网罗一班没有背景势力却有才华的新人在身边,给你封侯,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只要忠于朕,忠于大盛,不论什么出身,朕都愿意重用,所以说,这个封赏,你就不要辞了。”
苏有容默然良久,重新跪下:“微臣遵旨,但微臣有一个请求,请圣上无论如何成全。”
承平帝点点头:“讲吧。”
苏有容俯□:“请圣上不要给微臣封地,也不要用老侯爷们所用的那种褒美字词封微臣,便以地名为封号吧。”
承平帝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会被人说成是狂傲,既如此,朕便准了你就是。”
苏有容这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谢陛下。”
承平帝笑到:“朕看太祖和先帝封了那么多公侯,还真没有以地名为封号的,你自己挑吧。”
苏有容笑到:“谢圣上恩典,臣只要‘兰陵’二字。”
承平帝一愣,又恍然大悟,脸上故意做出鄙夷神色,看着凌逸云:“子渊不愧为妻奴,准了。”
凌逸云也笑到:“陛下圣明。”
苏有容一副皮糙肉厚不怕烫的神色笑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承平帝笑着挥挥手,凌逸云也赶紧上前来贺他,承平帝却是转向凌逸云说到:“仲康你也别光替他高兴,你也有好事!”
听了他的话,苏有容神色一动,看着凌逸云促狭地笑了笑,凌逸云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反带了几分犹豫。
承平帝开口,果然说的是他们心里想的事情:
“前几日,踏雪那丫头来找朕,说是从前年少鲁莽,做事欠妥当,一桩亲事几乎都成了京师的笑柄,让朕给她拿个主意,我就跟他说了,此事皇兄帮不上你,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亲事还是得着落在你那名未正,言也不太顺的夫婿身上,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现下朕就问问两位爱卿,你们来给我出个两全其美之策吧!
听了他的话,一向事事都胸有成竹,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凌逸云,居然有半刻失神,苏有容撇撇嘴推了他一把,他却更犹豫了,承平帝看他如此,也知道他定然是有顾虑,便也等了他一会儿,凌逸云思忖了一番,才咬牙跪下说到:
“臣启万岁,万岁和郡主的意思,臣也明白,只是……”他停了一瞬,似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前次在北狄战场上,臣为了保郡主的中路军身涉险境,大家都当微臣已死,郡主仁义慈心,心里过不去才做出灵堂结亲之举,此般高义微臣铭感五内,只是婚姻之事不但要名正言顺,门当户对,还须得情投意合,陛下也知道,当初臣年少轻狂时,也曾经纠缠过郡主许多年,可郡主她却对微臣不曾有一分动心,可见微臣定然不是郡主心中佳婿之选,如今她感念微臣在北狄之战中的回护,一时冲动便欲委x下嫁,微臣却是唯恐她将来会后悔,到时我们成了怨侣事小,耽误了郡主的终身事大,故而臣切不敢接受郡主和陛下的好意,还请陛下也替臣劝一劝郡主,恩义不是情意,臣不需要她用一辈子的幸福来偿还什么。”说着,便俯身叩首,再不言语。
他一番话出口,承平帝和苏有容二人均是一阵心酸,承平帝叹了口气言到:“仲康啊……其实你就没想过,其实踏雪她想要嫁给你,原因不是你想的这般……”他这么说着,凌逸云却只是伏地不起,承平帝无奈地摇摇头:“罢了,此事容后再议,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
二人这才行礼退出了后殿,走在初春和暖的阳光下,苏有容心里却是一片阴郁,刚想开言劝解她几句,却听后面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赶过来,二人回头一看,却是小郡主李踏雪。
苏有容看了看此处离后殿的距离,便知道她定然是躲在后殿里听了刚刚三人的对话,想是承平帝要让她自己听凌逸云表明心迹,让她高兴高兴,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苏有容暗道一声“不好”头皮一麻就想撤退,转念又一想:若是自己就这么回避了,依他二人的性子,这婚事八成是又要起风波了,便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对着李踏雪嘿嘿一笑:“郡主,好巧!”
李踏雪却是连看都没看他,直接走向凌逸云:“不巧,是我厚颜无耻求了皇兄,想要在屏风后面看你怎么允这门婚事,却没想到……”
苏有容看她表情,知道事情恐怕是又要坏,刚要上前解释,却不想一向坚毅自持如男儿的小郡主,居然双睫一眨,两行清泪就滚了下来:“仲康,是我惹了你,招你烦了是吧,是我冷酷无情,一再辜负你的心意,你心灰了,恨我了,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她这几句,说的凌逸云心如刀绞,赶紧摇了摇头:“郡主,你千万别这么说,是我配不上你,况且……我刚刚也向陛下禀明了,你不要一时冲动,我之前做的那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用你来报偿什么,我……以前一直纠缠你,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只要你平安顺遂,我就是远远看着你,也是欢喜的!”
李踏雪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便破涕而笑:“原来是这样!”她一把抓住凌逸云的手,略提高了声音:“凌逸云,你口生生说一直喜欢我,我李踏雪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么?若是我对你无意,承了你的恩情我会用命还你,不是把自己给你!”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又抬手抹了抹眼泪:“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愿意跟你打机锋,就一句,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有,你就娶了我,我向你保证,自此一生一世,心里就你凌仲康一人,若是你厌了我,不想要我了,我也不多说,左右从今儿起不烦你就是了!”说完,眼圈一红,眼见是又要落泪,却强自忍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凌逸云。
她这几句,按说是再好理解不过了,凌逸云却是愣愣的许久回不过神儿来,急的苏有容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大哥,人逢喜事变白痴了么?赶紧答应郡主啊!”
凌逸云被他这么一拍,才反应过来,瞬时心就欢喜地像要跳出来,却在看到自己被她拉着的左手时犹豫了一瞬,李踏雪还没说话,苏有容先急了:
“你磨叽啥啊,你还担心郡主嫌你脸丑手残么?”他说的直接,对面两人却是笑了,李踏雪轻轻拉起凌逸云的手,笑到:
“我父王当年也是翩翩公子,在边关被沾了火油的流矢射伤了脸,半边脸颊都是伤疤,我却一直觉得,父王是这世间最英俊的男子,你这点儿,比父王差的远着呢!”她咬了咬唇,又到:
“大男人犹犹豫豫地好不爽快,你这手是耽误拿剑了还是耽误吃饭了,除了解腰带系纽子还有什么用?!大不了,今后日日我给你解!”她声音不大,旁边的苏有容却是着实惊了惊:
“郡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李踏雪一时心急,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羞得脸色红红地就要逃,嘴里抓不住话儿随口说了一句:“不反悔了吧,我去跟皇兄说了……”却被凌逸云一把捉住,踏雪转身低头,羞涩地不敢看他,苏有容觉得自己这忙帮的差不多了,灯泡也当得够意思了,便笑着一拱手,转身向着宫外走去,没走出几步,却听到凌逸云的声音:
“踏雪,这种事情,自是应该我去说……”
苏有容回头看着他二人相携向着后殿走去,脸上便忍不住乐开了花儿,他拐了个弯儿,走到了翊盛城长长的甬道里,脑子里突然冒出前世听过的一句戏词,忍不住便哼了出来,荒腔走板的声音,却回荡出十分的欢喜:“愿天下有****皆成姻眷,愿邦家从此后国泰民安~~~”
第二日早朝,承平帝宣布开恩科为国家广选良才,同时也下了恩旨为安国郡主李踏雪赐婚,下降武威侯府二公子凌逸云,相对于这两桩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消息,册封宣威将军苏有容为兰陵侯的旨意倒是令人意外地很。
旨意传到国公府时,如筝正闲坐着绣一个荷包,纳闷自家夫君好好的鸳鸯不要,非要自己拿银线绣上一对儿狼是什么意思?还特地说要分出雌雄,她又没见过狼,怎么分雌雄!
正踌躇间,便听得自家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夏鱼慌慌张张跑进来,面带喜色: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小姐大喜了!”
如筝被她说的摸不着头脑:“喜什么啊,怎么冒冒失失的,好好说。”
“是!”夏鱼福了福:“恭喜小姐,咱们姑爷封侯了,小姐也封了侯夫人,老国公爷派人来叫小姐去二门下接圣旨呢。”
如筝且惊且喜,看看身上,忙命夏鱼踏雪给自己更衣,匆匆赶到二门,听传旨太监宣读了圣旨。
领旨谢恩,恍如梦幻,如筝只是凭多年侯府生活的本能对传旨太监陪着笑,打了赏,听着他说的吉祥话。
喧嚣散去,如筝回到寒馥轩,看着桌上流光溢彩的五翟珠冠和下面的云肩通袖膝襕云蟒袍,一时回不过魂儿来,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却又稍纵即逝,蹙眉唤了一声:“夏鱼。”
“嗳!”夏鱼喜滋滋地从门外跑进来,逗得如筝也微笑了:“刚刚传旨的公公说,你家姑爷封的是什么侯?”
夏鱼笑道:“奴婢记着呢,是兰陵侯。”她欢喜地又念了一遍:“兰陵侯,小姐,多好听啊。”
如筝心头巨震,两行清泪流下:“这封号,定是他自己求来的,兰陵侯,当真是……好听极了。”
夏鱼见她笑里带泪,只当她是欢喜过头了:“小姐,依奴婢说,您赶紧穿戴起来吧,等侯爷回来看到您穿着命妇大装,也定会欢喜的。”
如筝擦擦眼泪,笑到:“好,你叫环秀进来,一起给我梳妆吧。”
夏鱼笑应着下去了,如筝轻抚着凤冠,喃喃自语:“兰陵崔氏……兰陵侯夫人……子渊,我何德何能,堪承你如此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