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筝知道,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了,心里略思忖了一下,决定一会儿要奏苏有容曲谱上一首描写春日百花的曲子,既应景,又喜庆。
她自打算的好好的,却没想到苏良娣尚未开口,太子妃却笑着唤自己:“林二小姐。”
如筝赶紧起身行礼:“民女在。”
太子妃笑着看了看她:“去岁你一曲技惊四座,已然是展现过才艺了,今次便歇一歇吧。”
如筝心里一沉,想她定然还是记恨着太子觊觎自己的事情,便借机发难,说不定还有如婳和薛良娣的推手在内,心中虽然生气,却也安了几分:太子妃一向强势,她的厌恶对自己来说,反倒是一大保障,想到这里,她赶忙行礼笑到:“民女多谢太子妃殿□恤,民女琴技粗疏,的确不敢在各位殿下面前献丑。”
太子妃见她态度恭顺,才倨傲地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揭过了,太子却冷笑了一声,开口说到:“林如筝,本宫听说,前几日大军入城之时,你倒是出了大大的一个风头呢。”
如筝听他这么说,心中暗恨,却不得不起身行礼:“殿下说笑了。”
太子却不依不饶,盯着她笑到:“本宫倒是很好奇,那日众目睽睽之下,你和苏将军到底说了些什么?不知能讲不能讲呢?”他一言出口,周围世家小姐们,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目光都变了变。
如筝心头怒火万丈,眼眸中却是一片沉静,她抬头,目光得体端庄,却隐着一丝慑人的倔强,看的太子也是一愣:
“殿下动问,民女不敢相瞒,苏世兄出征前,民女曾托舅家大表哥给他带话,请他为国奋勇杀敌,也要善自珍重,世兄信义之人,那日得胜入城,便是来告知民女,未负民女之嘱托,已然凯旋归来,仅此而已。”
她一席话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听得对面诸位公子无不动容,纷纷转头去看苏有容,眼里就带了一丝钦羡之意。
太子一双鹞目微微眯起,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好,当真是伉俪情深,苏将军,你艳福不浅!切莫辜负了此姝一番真心才是。”
听太子这么说,如筝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无奈,一阵哭笑不得,却见苏有容离座微笑着行礼说到:
“多谢殿下夸赞,林世妹姿容端雅,风骨才华更胜姿容百倍,加之孝悌节义,容既敬且喜,定不负太子嘱托,必善待之!”他一番话,又引得各家小姐一阵感慨,与他毗邻而坐的安东将军一阵恶寒,往旁边挪了挪。
太子笑了几声,挥手说道:“好,本宫听闻你号称京师音律第一公子,既然你这般看重林如筝,便替他奏上一曲助兴吧。”
苏有容如何不知他是难为自己,却也不恼,躬身行礼,便从身后掏出竹笛,谁知太子却笑着一摇头:“诶~你的笛曲,在座众人听得太多了,本宫倒是听说,古来音律大家都擅长不止一种乐器,今次你也来个不同的吧,”他伸手遥遥一指廊下一名抱琵琶的乐工:“你,琵琶呈上来。”
太子一声令下,众人都愣了愣,虽说前朝和本朝也有很多琵琶大师是男人,但毕竟只是限于乐官或是教坊中人,加上本朝以来,琵琶曲多幽怨婉约,习练之人便以女子为主了,世家公子中,即使是雅号音律的,通琵琶者也很少,喜欢的也不过是私下里弹着怡情罢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男子演奏琵琶,怎么看都带了调笑打压的味道,但说起来,也不过是助兴玩乐,若是推辞或是假推不懂,说轻了是度量太小,说重了也可算欺瞒储君,罪过就大了。
苏有容看着面前女乐工手里的琵琶,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微笑,看得如筝一阵紧张,她是知道他的,看上去随和好脾气,内里却自有傲骨,她生怕苏有容一气之下作出什么授人以柄之事,又暗恨自己不通此技,不能代他演奏。
苏有容这边笑着,恭王却有点坐不住了,他知道太子打压苏有容,有如筝这个因子在,却也少不了是冲着自己,凌家不敢得罪,便拿身份势力低微的苏有容开刀,当下沉吟片刻,就要起身拦阻,谁知苏有容却笑着接过琵琶,施礼抱琴坐下,浅笑着一个一个带上银甲,把手放在了琴弦上。
如筝心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旁边如诗看出她不对,暗暗攥了攥她的手。
四弦一声如裂帛,惊破了园中诡异的气氛,所有人听到刚刚还低回婉转于乐工之手的琵琶,奏出这一句惊魂,都是豁然一醒。
如筝抬头看着居中而坐的苏有容,只见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那样谦恭的姿态,而是一片肃然,或者说,是凌厉,就如同这支神奇的曲子,瞬间将人从清香四溢的花园,带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他左手在琴面上上下点按,右手轮转如飞,琴音清泠,隐隐夹着刀兵相接般的锋锐之感,曲转低回,冷涩断续,如山雨欲来,渐渐又转为明厉高亢,如惊雷乍响。
一阵冲上云霄的高音后,他右手抬起,左手一按琴弦,乐音戛然而止。
园内众人兀自回不过神,却听园门传来低沉却颇具威势的一声:“好!”
听了这个声音,太子神色一动,赶紧起身离席,疾步向着园门口走去,众人也跟着走到中央,大礼参拜。
太子和恭王跪倒在明德帝身前,朗声说道:“儿臣恭迎父皇,父皇圣安。”
明德帝笑着让太子和众人都平身,又走到主位坐下:“罢了,今日是春日宴,朕也是一时兴起来看看,莫坏了众卿的雅兴,都坐吧。”
众人这才谢恩行礼,各自回位坐下,明德帝笑着转向尚拿着琴的苏有容:“苏爱卿。”
苏有容赶紧将琵琶放在一边,走到御座前跪下:“微臣在。”
明德帝让他平身,又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不愧是我大盛好男儿,端的是文武双全!”
苏有容赶紧俯身道“不敢。”明德帝又笑到:“此曲不错,朕以前却未听过,想来又是卿家的手笔吧?不知叫什么名字啊?”
苏有容见明德帝动问,赶紧恭谨答道:“启禀万岁,此曲名为《十面埋伏》,本是前朝散佚之曲,微臣不过是重新整理编纂了,不敢专美于前。”
明德帝沉吟着点点头:“《十面埋伏》,曲名倒是贴切。”又莞尔一笑:“如今大好****,爱卿怎的想到奏出此等肃杀之曲了?”
旁边太子见明德帝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一阵没底,他也不知道自家父皇是何时悄悄来到花园之中的,自己挤兑如筝和苏有容的话,他又听去了多少,只盼苏有容不要不识时务,说出刚才之事。
苏有容听明德帝这样问,沉吟了一瞬,行礼笑到:“启禀圣上,说来也是微臣的不是,今日本是郡主殿下的生辰,应奏喜庆之乐才是,只是刚刚太子殿下提到淦城之战,郡主殿下也说起了幽云铁骑,微臣一时感慨,想到了东征军中各位同袍,才奏出此等肃杀之曲,还望陛下和郡主殿下恕罪!”说着便一撩衣摆,单膝点地。
明德帝笑着让他平身,又转向小郡主李踏雪:“踏雪啊,今日你是小寿星,你说说怎么罚他吧。”
踏雪郡主笑着摇摇头:“圣上,臣女也是行伍出身,倒是甚为喜欢这支曲子,若说要罚,便罚苏将军将此曲的曲谱给我抄录一份吧,我也想带到雁陉关给将士们听听呢!”
听了她的话,明德帝朗声笑道:“好,不愧是定北王的女儿,朕的好侄女!巾帼不让须眉!”说完又转向苏有容:“苏爱卿,你便将此曲献上吧,不仅踏雪想要,朕也想让宫内教坊习练此曲呐。”
苏有容赶紧领旨,明德帝笑着挥手让他回位坐好,又转向李踏雪:“踏雪啊,今日是你的生日,又是春日节,这年年的春日节,都要成就几对佳侣,你也不小了,今年也着意相一相,朕为你做主!”
李踏雪神色一变,起身笑到:“臣女多谢圣上体恤,可臣女曾在父王灵前发过誓,北狄不平,誓不嫁人,还请圣上成全。”说着便跪倒在地。
明德帝看着她,惋惜地叹了口气:“快起来吧!四皇弟去的太早了,膝下又无子,倒是苦了你了。”
李踏雪嫣然一笑:“圣上,为大盛镇守北疆,是臣女的本分,也是臣女的福气,臣女并不觉得辛苦!”
明德帝爱怜地看了看她,笑着点点头:“好,那今日你就好好乐一乐。”
踏雪郡主这才笑着福了福:“臣女谨遵圣命!”
明德帝到来,让春日宴的气氛又热闹了几分,太子恭王等人围着明德帝饮茶谈笑,下面的各家公子小姐就时不时地被点到下场献艺。
宴席一直持续到未时过半,明德帝才起身笑到:“罢了,今日是你们年轻人的大好日子,朕坐坐就走了。”太子和恭王等人赶紧起身恭送圣驾,明德帝点了太子跟随,便让众人都留步。
众人跪送明德帝离开,太子妃一声令下,春日游园便告开始。
如筝看着恭王走到凌朔风和苏有容身边,说了几句什么,二人便跟着他离开了宴园,临走时,苏有容还回头对她报以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如筝心里虽然失落,却也无法,还是露出一个如花的笑脸,目送他离开。
再回头,却看到如婳和如棋和苏芷兰说说笑笑地消失在角门前,如诗如书和如文还在原地笑着等候自己,她笑着走到她们身边,姐妹四人刚要去赏花,却看旁边一位宫婢笑着上前对如诗说到:“林小姐,恭王妃殿下正在后园水阁游览,想请小姐去说说话儿……”见如诗一脸迷惑,她又笑着压低了声音:“王家大少奶奶今日也应邀来了春日宴……”如诗听了她的话,心中一动,旁边如筝也是面上一喜,对如诗说到:“既然是恭王妃有请,大姐姐还是赶紧去吧,切莫让她等急了……”如诗略思忖了一下,点点头,又叮嘱了三人一番,才随着宫婢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稍后还有一章。
别离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