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若桐所料没错,秦妈妈和苏姨娘的确是合演了一出戏,以便能让秦妈妈继续留在凤若桐身边,早晚将之除去。
苏姨娘向来心机狡诈,之前让秦妈妈虐待凤若桐,原本是想着早晚将之冻饿而死,自己女儿若雨也好有机会过给薛氏,成为嫡女的。不过她也知道,在凤府虽然没人敢公然跟她做对,可这人多嘴杂的,凤若桐又好歹是老爷的女儿,若是有朝一日事发,她必定要受到牵连。
因此早在将秦妈妈送去梦竹院之前,就对其吩咐过,如果有一天事发,就让她假装背叛自己,想方设法继续留下,这样凤若桐对她就会深信不疑,她也可以继续想办法对付凤若桐。
试想,苏姨娘向来行事稳妥,怎么可能派个随随便便就背叛自己的老妈子到凤若桐身边呢,这一点恐怕除了重生之后的凤若桐,没有人能够看的分明。而为了骗所有人上当,这件事除了她和秦妈妈,连凤若雨她都没说,也难怪在事发那天,自己绝然放弃秦妈妈时,凤若桐毫不怀疑地将之收留了。
而就在刚才,秦妈妈设法送过来消息,说凤若桐在凤府私会男人,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只要逮到她的现形,告诉给老爷和薛氏,看他们还会不会拿她当宝贝一样宠着。
丫环茉莉赶紧道,“这个还没有,秦妈妈不是挨了打吗,还下不了床,只是隐约听到有男人的笑声,似乎跟大小姐说的很高兴呢。”
“这个秦妈妈,没打探清楚,抢着来邀什么功,”苏姨娘不屑地冷笑一声,嘱咐道,“茉莉,你告诉秦妈妈,行事千万小心,凤若桐如今变聪明了,别被她瞧出破绽来。”
茉莉心中不屑,一个傻瓜而已,就算不结巴了,还能聪明到哪里去。“是,苏姨娘。”
“还有,”苏姨娘颇为不悦,“让秦妈妈打探清楚了再来禀报,至于她儿子的病,让她放心,我会替她张罗着,不过她如果把事情办砸了,就别怪我不讲情分!”
茉莉打个冷颤,素知苏姨娘行事狠辣,哪敢多说,“是,苏姨娘,奴婢这就去。”说罢匆匆下去,想着以后做事,还得千万小心的好。
苏姨娘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好不得意:凤若桐啊凤若桐,任你再聪明,也绝想不到,秦妈妈仍旧是效忠于我的吧?私会男人?我早晚让你身败名裂,求死不能,看你怎么做凤府的嫡女!
——
其实真要说起来,凤老夫人虽然不待见云升,但凤元良对她,却是仁至义尽,不但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极尽宠爱,跟她生了两个女儿,在她死后,为了弥补她不能进凤家林地的遗憾,凤元良特意请了风水先生,看了这块风水宝地,不惜花重金买下,为她建了一座相当入眼的墓,将她葬下。
这里风景怡人,后面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大片竹林,云升生前非常喜欢竹子,凤元良就将凤若桐所居的院子取名“梦竹院”,为的也是投她所好,可谁知她对凤若桐是百般的厌恶,这一点倒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念及往事,凤若桐露出嘲讽的笑容,看着海棠将供品摆放在生母墓前,她跪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不管生母如何不待见自己,毕竟是她给了自己生命,总该好好拜一拜的。
磕完头,凤若桐站起来抖一抖膝盖和衣襟上的雪,抬目四望。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一世的今日,她会在此遇到一个人,不过那时的她根本不敢与段子晋以外的男人多说一句话,所以绕道而去。但是现在不同,她今天之所以会来,大半的原因,还是为了他。
“小姐,还不回去吗?”海棠提着空了的篮子,跟在后面,并得直跺脚,“天儿太冷了,小姐身子又才好,还是快点回去吧。”
凤若桐淡然道,“不忙,等这桩香烧完了再走吧。”
“是,小姐。”
正在此时,悠扬的琴声穿林打叶而来,如同从人心底响起,能让人瞬间进入琴音意境,欲罢不能。
凤若桐眼中眸光一闪:果然如此。
“是谁在弹琴?”海棠瞪大眼睛四处看,赞叹道,“真是好听呢。”她虽不精通音律,但这琴弹的是好是坏,还是能听出几分的。
凤若桐眼神睿智,“能够将琴弹到这般化境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海棠一怔,脑海中迅速掠过一张妖孽般的脸孔,脱口而出,“三绝公子?”
凤若桐淡然一笑,倾听了一下方位,即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海棠才要阻止,想着小姐不该跟男子私下会面,不过转念一想,这里偏僻的很,也没有其他人,何况小姐还戴着面纱,不过是碰巧遇上,说几句话,不算什么。她随即跟上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竹林外就是一条已经结了冰的小溪,旁边是一座不大的亭子,被白雪覆盖了的亭尖耀眼刺目,亭中人一袭白衣独自胜雪三分,正背对着凤若桐这边,信手而弹。这天寒地冻的,也亏得他有这雅兴,在此弹琴。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亭中人耳朵动了动,已然知晓,但并不受打扰,继续弹奏。不多时,四周即有几只蝴蝶翩然而至,围绕在白衣男子附近,意甚亲近。
海棠惊奇地道,“天哪,这个时候还有蝴蝶……”
凤若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但亭中人已经停止弹奏,转过身来,正是三绝公子夜洛离,她并无窘迫之意,上前见礼,“打扰夜公子了,是我的不是,请见谅。”
夜洛离妖孽般的一张脸冻得有些发青,但并不掩他的出尘气质,上下打量凤若桐一眼,忽地露出笃定的笑容,“凤大小姐,又见面了。”
凤若桐并不意外他隔着面纱也能认出自己,上次在街上匆匆一见,她的声音,他必定已经记住——精通音律之人,记住一个人的声音,不在话下。“夜公子客气。”
夜洛离挑了挑眉,“我虽知自己琴艺被人传为一绝,却也还不至于自恋到以为凤大小姐是专程来听我弹琴的,不知凤大小姐因何会到此地?”他是看中这地方清静,远离尘世喧嚣,所以前来寻求心灵宁静而已。
凤若桐不禁莞尔一笑,“夜公子真会说笑话,我来是因家母葬在此地。”
夜洛离立刻收起顽态,歉然道,“打扰令堂安眠,是我的不是了。”
“哪里,”凤若桐大大方方上前两步,坐下来与他平视,如秋水般的眸子波光粼粼,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夜公子琴艺无双,可让人心灵安宁,尤其夜公子一手‘琴音唤蝶’,更是可遇不可求,家母有幸听到夜公子琴音,在天之灵也可得以洗尽铅华。”
夜洛离大为诧异,挑眉道,“凤大小姐对我的琴音唤蝶似乎颇为推崇,怎么你不觉得,这是不入流的庸俗之术吗?”
他这话并非有意试探,而是就有那么一些人,因为妒忌他琴音之高,无法与他比肩,就恶语中伤,说他琴音唤蝶是靡靡之音,庸俗不堪,与青楼女子所弹有何区别。加之他本就生的一副妖孽容貌,更是惹来旁人讥笑,他虽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但遇到一个称赞自己之人,总会觉得意外而且欣喜。
“那是旁人无法与夜公子相提并论,所以贬低公子来抬高自己罢了,”凤若桐对那种人的行径,也是颇为不齿,“夜公子惊才绝艳,当世无双,三绝公子之名,名不虚传,在意那些人的言辞作甚。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夜公子满腹经纶,必是能看透这一点的,是吗?”
夜洛离心神微一震,再没想到凤若桐一个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竟然能明白他的心境!谁说凤大小姐痴傻懦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若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再是傻的话,那世就绝对没有一个聪明女人了!“好一个‘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凤大小姐,凤若桐,你真是我夜洛离的知音!”
曲高和寡的日子,从此刻起,一去不复返了!他的琴音唤蝶终于有了知音,也不枉他寂寞如许之久,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夜公子抬举了,”凤若桐眼睛里露出了然的笑意,也不管女儿家的羞涩,我见犹怜,“天地万物本为一体,世间生灵更是上天赋予世人的恩宠,夜公子将它们当成知己一样,怎不令它们感动!若是盛夏时节,琴音绕耳,彩蝶纷飞,必是一番举世无双的美景了。”
她这番话其实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在上一世时,当真见过那美仑美奂的一幕,至今仍记忆犹新,仿如梦中仙境。
夜洛离越发感动莫名,手指在琴弦上一拨,铮然有声,仰天长笑,“苍天,我夜洛离也有如此知己,死而无憾了!”
“夜公子言重了,我只是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哪值得公子如此倾心相待。”凤若桐颇有些不安,更是甚为惭愧,她不过借了上一世的便利,而且她不顾女儿家的名声与矜持,与之攀谈,也是别有目的,可他到底最重情意,竟这般信任她,倒叫她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