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行文的家跟京城大部分的房子一样,都是前面一个小院子,后边几间屋子。刘家的院子并没有院门,直接往里走就行。
如今天已擦黑,不过视线倒并不受阻,因此刚进去,就能看到地上散落着一些竹篾和碎纸,让这个本就堆着不少杂物的院子显得更加凌乱。
不说齐文宇,就连齐文浩都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地方,不免脚步一顿,而他们身后带着的人,却是飞快地点了两个灯笼,然后又有人眼尖的人拿了旁边的扫帚压着地上的杂物往两边扫,没有一丝灰尘飘起,但已经弄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骆寻瑾还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排场,不免有些惊奇,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然后去叫了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头发杂乱,身上还有着不少脏污的年轻人,正是骆寻瑶曾经见过一次的刘行文。
刘行文的哥哥还在的时候,刘家的日子过的在街坊里面也算是好的了,平常刘行文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专心念书就好,刘行武甚至还专门花钱雇了隔壁的一个婆子在家里帮忙打扫做饭。因此在此之前,刘行文其实并未吃过苦。
当初他若拿了武成侯府的银子,日子肯定也能照旧过下去,可真要这么做了,他总有种自己拿了钱却卖了哥哥的命的感觉。
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身上还有不少箭伤……一度,刘行文甚至怀疑是不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学着前朝那位昏庸无能只知享乐平惠帝用箭射人害死了自己的哥哥,后来冷静下来才知道不可能,可即便如此,不管是四皇子还是五皇子,他都是有意见的,自然也不愿意收钱。
这样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就是傻了。他的那位嫂子一开始赞同他的做法,后来被娘家人一劝,慢慢地也就动摇了,最后,更是收拾嫁妆回了娘家。
刘行文并不怪自己的嫂子,她毕竟年轻,回去还能再嫁人,留下来日子却只会越来越不好过,而且,至少她把家里的现钱留了一大半给他。
只是齐朝娶妻,聘礼要的极高,平常人家的嫁妆却只会比聘礼少鲜有比聘礼多的,她嫂子带着嫁妆一走,家里也就没什么了……
家里现钱不多,又没田产,偏偏刘行文并不想放弃学业,自然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请人打理家务了,他只能一切学着自己来。
衣服还好,冬天不换洗也不至于身上有味道,吃的就比较麻烦了,刘行文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就正在解决自己的吃喝大事。
“骆大人?”看到骆寻瑾,刘行文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等看到后面的那些人,惊讶却变成了不解
“进去再说吧。”骆寻瑾开口,自己没跟对方支会一声就上门,这让他免不了有些不好意思。
“里面有点乱……”刘行文尴尬地开口,又有些担忧戒备地看了看齐文浩齐文宇等人——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屋子里其实并不乱,因为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中间放着一个旧箱子和一个小板凳,箱子上还放着两只大海碗,一只碗里装了一碗泛黄的面糊糊,另一只碗里,放着的则是一碗模样黑乎乎的咸菜煮豆腐,一看这模样,就能猜到应该是刘行文自己胡乱做了填肚子的。
骆寻瑶以前饿的不行的时候,比这可怕几百倍的东西都能咽下去,自然不觉得这有多可怕,齐文宇却是好奇地指着那两碗东西:“这是什么?”
刘行文更尴尬了。
“大皇子,四皇子,这位就是刘行文,刘兄,这位是大皇子,这位是四皇子。”骆寻瑾打破了这尴尬,介绍起来。
竟然是两位皇子?刘行文纵然对四皇子有些不满,但从小接受的教育还是让他马上就跪了下来,一时间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不要跪了,这里很脏!”齐文宇忙道。
齐文浩就不像齐文宇一样什么都不懂了,他赶紧着把刘行文扶了起来,即使是对这里脏乱的环境和刘行文邋遢的模样都有些不满,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主动问起了刘行文一些事情。
从头到尾,骆寻瑶都低着头不曾说话,这时候更是悄悄地退了出去,毕竟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而且既然已经让他们认识了,那么再做别的,恐怕也只是画蛇添足。
毕竟,刘行文后来能高中,还能成为那么有名的断案高手,就绝对有真材实料……四皇子虽然单纯,大皇子却从小有最好的老师教着,甚至七八年前就已经开始跟着明德帝处理朝政了,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人才。
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战争,只要大皇子赢了,以现在的情况,骆家也就能保全了!骆寻瑶不求别的,只希望能把三皇子拉下去,虽然这应该会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骆寻瑶一离开那间屋子,就看到几个太监已经找来了能坐的箱子椅子,见状,她带着莲心就去了厨房。
将自己路上买的几样点心装盘,在厨房剩下的老豆腐里嵌上腊肉用油炸了,再用鸡蛋面粉做些小糕点……忙活完后,骆寻瑶又泡了一壶热茶,然后让莲心端去送给了里面谈话的人。
这种天气,想必大家都会想要喝口热茶,至于点心,这不仅是给齐文宇准备的,也能让刘行文填填肚子。
莲心进去了,骆寻瑶却一直留在外间,毕竟这才符合她一贯胆小但又善良的形象,而且,她可以适当地展现一下自己,却绝对要把握好一个度。
不过,她还真没想到,这次不仅能见到四皇子,竟然还能见到大皇子……骆寻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下拿了旁边做灯笼的纸笔就写下了一句打算等会儿给骆寻瑾的话。
她其实早就想过,贩卖珠宝的合伙人,选大皇子是最合适的,不过当时她根本没有接触大皇子的机会,也就只能暂且放下了,而现在,却明显是一个好机会。
当然,大皇子身份尊贵,骆寻瑶倒也不敢保证对方真的会对南疆的事情感兴趣,也就只能让骆寻瑾先慢慢跟他提提了,反正现在秦继祖还没回来,时间并不急。
皇子亲自上门,这是多大的荣耀?刘行文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他的哥哥确实是被刺客所伤,因此齐文宇一道歉,那些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毕竟杀了他哥哥的凶手是那些刺客而不是眼前这个断了腿的皇子。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在面对大皇子的时候,刘行文甚至下意识地就表现起来。至于大皇子,在发现刘行文是真的想要找出凶手的时候,立刻就说起了当初的事情,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当下仔细地分析起各种情况来,甚至齐文浩还答应了过些日子找人带刘行文去看看事发现场。
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和谐,齐文浩甚至有种刘行文就是非常理解自己的知己的感觉,反倒是齐文宇一个人坐在旁边红了眼眶,应该是想起了那些死亡的侍卫的缘故。
莲心就是在这个时候敲响了房门。
“有吃的。”齐文宇虽然之前还因为跟刘行文聊起他的哥哥非常伤心,这时候却还是头一个注意到了食物。
“骆小姐真细心,我们都有些渴了。”齐文浩当即笑道,冬天能喝点热茶真的很不错,即便这茶不是什么好茶,但他现在都能坐在箱子上面跟人说话了,喝点这样的茶自然也没关系。
至于刘行文,还没吃上饭的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看到这个,我就不想再吃我做的那些了。”这些点心数量不少,他等这些人走了,倒是可以拿来当晚饭。
“之前那些你做的?”齐文宇惊讶地问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为什么做饭?”
明明是有些伤人的话,但是齐文宇的表情太过理所当然,倒是让人生不起丝毫不快来,刘行文当即笑道:“我要是不做饭,就要饿死了。”
“我不知道……”齐文宇有些沮丧,突然就从怀里摸出了好些小小的金锭子:“这些给你,你可以换了铜板去外面买肉夹馍,那个很好吃!”
齐文宇的话,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不过他的那些金锭子,最后在他的坚持下刘行文还是收下了。
一边喝茶一边聊,齐文浩和刘行文渐渐地就聊到了别的,齐文宇对那些完全听不懂,有了点心倒也能消磨不少时间。
等齐文浩最终告辞的时候,天早就已经完全黑了,再次回到大街上,就能看到无数盏灯笼都已经被点亮,整个大街一片灯火阑珊,而大街上更是挤满了人。
齐文浩看到自己的弟弟走到了骆寻瑶身边,当下刻意带着骆寻瑾走到了后面,并且状似无意地问起了骆寻瑾在周寿手下做事是否习惯。
骆寻瑾认真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同时却又有些纠结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就在他的口袋里,有一张莲心不久前塞到他手里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跟大皇子谈谈南疆的事情。”
骆寻瑾拿到这纸条以后,自然也猜到了骆寻瑶的想法,免不了叹了口气。其实他一直觉得,一个女孩子不该活的那么累,而应该每天快快乐乐的,可这话面对骆寻瑶的时候,却完全说不出来。
骆寻瑶若是从小被人宠着,当然可以每一天都过的快快乐乐的,甚至就算像莫婉蓉和那个安乐公主一样常常闯祸也不用担心,因为有别人会帮她们扫尾,可事实上,她根本没人宠着。
他以前在南疆的时候一直觉得骆寻瑶在威远侯府的日子应该过的不错,但她过的要是真的不错,怎么可能连下厨做饭都学会了?看骆寻瑶的某些表现以及威远侯府的人的态度,也能想到她以前的日子有多么地不好过……
不过,反正骆寻瑶对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就算有些小算计,也不会伤害别人,有可能还会帮人,他其实也没必要太过在意吧?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不仅帮了刘行文一个忙,大皇子明显也没什么不高兴的,骆寻瑾倒是放下了一颗心,然后慢慢地跟齐文浩谈起了南疆的事情。
虽然南疆也算是齐朝的,但那里住着的是风俗习惯跟他们截然不同的南疆人,因此朝廷派去的人,其实能管管的也就是那边的汉人也就罢了,这还不算,因为几乎没人愿意去南疆做官,所以那边的官位其实常常空着。即便难得有人去了,也多半是被贬去的,这些人自然也懒得去跟南疆人接触。
也就只有骆成,跟其他人完全不同。骆成本来是个落魄书生,日子过的非常贫困,后来虽然被过继给了骆国公有了爵位,但并没有官职,所以能去南疆,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机会,自然就做的异常用心。
骆家人在南疆呆了整整六年,自然也就对那个在京城的人看来神秘而又贫瘠的南疆有了深刻的了解。
齐文浩一开始对骆寻瑾的说的这些并不在意,慢慢地却越听越入迷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南疆的人过的日子这么有趣,更不知道原来在南疆竟然有很多珠宝。
虽然骆寻瑾因为秦继祖还没回来,珠宝的事情没个准信的缘故对这个并没有多提,但最近一直缺钱的大皇子却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你说,那边的南疆人手里有很多珠宝?他们装饰一个帽子就要用上几十块?”齐文浩开口问道,他即便不缺钱,听到这样的消息恐怕都会心动,更别说他现在还迫切地想要钱了。
“是的,不过平常他们也不会这样打扮,除非有什么节日。”
“那边是不是有珠宝矿藏?有什么办法可以弄到?”齐文浩又问,
骆寻瑾突然发现,照着骆寻瑶说的来做果然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就像现在,他不过隐约提了提,大皇子竟然就已经如此感兴趣了……
骆寻瑶对南疆绝对没有骆寻瑾那么了解,当初她敢让秦继祖去南疆,也是因为手下有几个南疆人的缘故,反倒是骆寻瑾,南疆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他的第二个家了,因此不管说什么,他都能说得非常详细,而他越说,齐文浩就越激动。
南疆不能有珠宝,还有其他的一些特产,其中很多东西都是京城的人所不了解的,若是能弄来京城……
齐文浩很清楚,自己要是像之前一样收受贿赂,迟早会出事,但自己若只是组建个商队做生意,就绝不会出事了,至于做大了可能会被人分一杯羹什么的……他可是当朝大皇子,难道别人还敢来抢他的生意不成?
自己跟着齐文宇出来的这一趟,真的是来的太值了!
齐文浩和骆寻瑾相谈甚欢,另一边,骆寻瑶跟齐文宇也越谈越投缘,或者说,是随着谈话的深入,骆寻瑶越来越了解齐文宇了,说话自然也就能说对齐文宇的胃口。
除此之外,骆寻瑶还发现了齐文宇的另一面,这还要从猜灯谜开始说起。
元宵灯会,自然少不了猜灯谜,而猜灯谜,也有好几种猜法。对于大部分卖灯的小摊贩来说,即便让人猜灯谜,总也要花点钱,方法一般就是买下一盏灯能猜个迷,猜对了会再送一盏灯之类。
不过,还有一些并非赶着元宵节上街卖灯的店铺,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今天晚上,京城有点名气的店铺一般都会在门口挂出几盏灯来,上面俱都写了谜语,只要猜对了就能把等拿走,这些灯,自然也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骆寻瑶原本对于这些店家招徕顾客的行为全然不在意,因为这些店铺挂出来的谜语一般都很难,很多还是猜字谜,而她实际上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即便认得字也会写,真要猜这些引经据典的字谜,却绝对是猜不出来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关注?
然而齐文宇对这些非常感兴趣,他甚至很快就猜出了其中一个,然后龙飞凤舞地将谜底写在了灯笼上,以至于引来了不少人向他请教,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大才子。
很明显,虽然齐文宇不知世事,但读书读得非常好,一笔字更是非常好看……骆寻瑶看着被很多人围住以至于不知所措的齐文宇,突然心情大好。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见到了自己最不想见的人之二。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段防抽: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见到了自己最不想见的人之二。lw*_*w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