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里的书都是统一发放蓝色的厚壳盛放的。我小心地将外罩蓝壳的书本一摞摞摆放在两人中间,途中还不小心压到了马文才的被角。那家伙扭头斜我一眼,嗖地一下把被子抽了过去,还往里面掖一下,继续转过去背对着我。
这家伙……
我试着用一板书再次压住他的被角。
马文才没回头,胡乱往里面抽了抽被子。
我觉得好玩,便又压上一本,等着看他再抽。结果马文才噌地蹿了起来,一把抓住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猛地朝前一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子朝前倾去,一下子压倒了书墙,脑袋重重地撞上他胸口,鼻子撞得生疼。
好,好痛!
“不想找死就给我老实点儿!”头顶上有一个声音怒喝道。
我试图伸手去捂鼻子,结果发现自己手腕还被马文才攥着。马文才哼了一声,松开了我,看着我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绷着脸不说话。我揉揉鼻子,悻悻地缩了回去,把脑袋藏在书本后面,继续摆书墙。隐约感觉到马文才盯了我一会儿,撇撇嘴角,继续躺下睡觉。
我不敢再去惹他,生怕惹毛了这位大爷给我摆脸子看——好吧,其实他现在就已经在给我摆脸色了。自己老老实实地摆好书墙,躺下睡觉。原以为这回应该再没有什么问题了,结果快到清晨的时候,我突然被一阵巨响惊醒,再睁开眼睛时,发现书墙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再一看,还是没有。低头向下看,我发现书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塌了,而且全都是塌向马文才那边,把他整个人都给压在了下面!
我傻眼了。
马文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试着伸手去点点他,没有半点反应。
汗,难道是睡熟了?可是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应该不醒啊……
我试着搬开几摞书,又去戳戳他,不动,拍了拍,还是不动,最后我开始抓住他的肩膀开摇,仍然不动。
我急了,迅速把压在他身上的所有书本都搬开,过去趴在他的耳边边大叫:“文才兄,醒一醒,文才兄!”
马文才依旧一动不动,任我怎么拍打也没有反应。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他的嘴角边有一抹红色悄悄顺着唇沿处淌下,凑过去闻闻,是血的味道。
文才兄,文才兄竟然受伤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来书院里这么久,别的学子多多少少都受过一些伤,可是我就从来没有见到他什么时候伤了过!
当然,除了前两天被我打出来的淤青。
难道说……这一次……也是因为我……
是我碰翻了书墙的缘故吗?但是怎么可能!那些书一共才多少的重量,又不是石头块花盆底铁架子,就算砸下去,最多也就是脑袋顶上肿个大包,怎么可能会砸到内伤!
尽管我一千一万个不相信,但是事实胜于雄辩,马文才现在就躺在这里,昏迷不醒,嘴角处还在流血,由不得我再去推卸责任。必须赶快送他去医舍才行!
我迅速套好外裳,挽起袖子试着把马文才抱起来,结果这家伙个子太高,体格又健壮,我折腾了半天,胳膊都酸了,也没能把他抱起来。想背吧,这家伙正昏着呢,也不能配合我,最后我没办法,跑到下人房去叫来了马统,在他的帮忙下,总算成功将马文才挪到了我的后背上,费力地一点一点往医舍那边挪。马文才个头太高了,而且虽然人看起来瘦,体重却着实不轻,我觉得我几乎都要被他给压下去半尺的个头。
马统一开始还一个劲地说他背他背,你把我们家公子摔到怎么办?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闭了口不吱声了。不过我也不可能让他背的,开什么玩笑?由我来背,马文才的脚都快拖到地面了,马统比我还矮半个头呢,让他来背干脆就等于是拖着他家主子走一样,这要是等到马文才醒了,还不打断他的腿?
说实在的,我真的有点不明白,马文才对他家书僮那样的态度,马统却仍然诚诚恳恳,一心一意地替他卖命,马文才其实真的很幸运,以后有机会,应该提醒他一下,记得对马统好点,不要老打他。
不过他大概不会听我的就是了。
才离开房间没多久,我就不小心在路上碰到了王蓝田和秦京生。那两个家伙好像也才起床不久,正想去吃饭的样子,骤一看到我背着昏迷的马文才出现,都被吓了一大跳。秦京生被王蓝田在屁股上面踢了一脚赶过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问我文才兄这是怎么了?
我见马文才还在昏迷着,不省人事,便露出无奈神色,告诉他们说我昨晚和马文才因为一件事情,我不小心下手重了,把他打成了重伤。唉,文才兄也真是不禁打,人家只打了几拳他就昏过去了,但我其实没打够呢,拳头有些痒痒,还想再找几个人揍几拳怎么办?秦京生一听我这话,吓得连着后退好几步,回去跟王蓝田一说,两人看我的目光瞬时由敌视变为了恐惧,急急忙忙地找借口溜走了。
哼,吓唬他们一下,也免得以后再来跟我找茬生事。费力地背着马文才走到医舍门口,上台阶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马文才在昏迷中还不停地把头往我肩膀上凑,呼吸的热气都喷在了我的耳朵上,我使劲甩头也甩不开他,无奈之下只好忽略掉,加了把劲将马文才一气背进了医舍里,放在一张靠窗边的白色床铺上。
王兰好像出门去了,房间内只剩下王惠姑娘一个人,看起来刚刚起床,脸上的胭脂才抹了一半。骤一见到我背着马文才进屋来,不由得惊讶大叫道:“怎么了这是,这是怎么了?”
“文才兄受伤了,小惠姑娘。”我累的差点儿直接趴病人身上,赶紧扶着床栏站好,冲着王惠道,“文才兄被书给砸了,发现的时候就一直昏迷不醒,你快给他看看吧。”
“就是就是,小惠姑娘,你快给我们家公子看看吧!”马统也在一旁接口道。王惠瞟了我们一眼,水桶腰一扭,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边往床上走去,一边问道:“被书砸了?怎么砸的?你扔的?”
“额……就算是吧。”其实是我半夜把书墙碰塌了,才导致马文才被砸到的,不过这话自然不好和王惠说。
“哼,活该!”王惠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马文才活该,还是我砸伤了人累着活该,不过我猜是两者兼有。反正她到现在还是对我和马文才都颇有敌意,昨天还在说我帮梁山伯干活是没安好心,被王兰教训了几句后瞪我一眼不做声了。我是真的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惹了这位瘟神,不过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她人不坏,大不了态度差点儿,总不可能在我开药的时候使坏的。
去给马文才检查的时候,王惠又高高地戚起了眉头,诧异地来了一句:“他怎么了?”
这是在问谁呢?我不知道才来找你的啊。旁边马统也跟着插嘴道:“是啊,我家公子到底怎么了,他怎么还不醒呢?小惠姑娘你倒是给看看啊。”
“我,我有在看啦!”王惠也焦急起来,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上去又去找伤口,又是号脉搏,马统还一直在旁边不停地催促。我也有些着急了,抓着她问:“到底怎么样了小惠姑娘,你倒是说说啊。”
“我,我不知道啦!”王惠被我们催得直发慌,大声叫道,“他的心跳和脉搏都很正常啊,身上也没什么大毛病,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醒。我看哪,八成是被你用书一砸,伤到脑袋了!”
怎,怎么会……我被她的话吓得手脚冰凉。这要是马文才一醒过来,变成了白痴,他爹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马统已经哀嚎起来,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袖子大叫道:“你这个害人精,还我家公子来,要是我家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去报道太守大人,让你们叶家不得安宁!”
“我……我不是……”呜呜,我不是有意的啊……我急得不行,偏偏王惠还在那边掐了腰,讽刺道:“谁让你动不动就打人的,现在知道后果了吧?这马公子可比不得旁人,你把他打伤,不是自己找苦吃么?现在啊,你最好祈祷这件事情不要传出去,先在这里努力把马公子的伤治好。听说他爹马太守过段时间可能要来书院里看看,到时候要是看到他的宝贝儿子变成了这副德行,你可就惨啦!”
可,可是……我刚才才拿这事去吓唬秦京生和王蓝田的,搞不好现在就已经传出去了。马统已经开始跳脚,朝我大叫什么你休想隐瞒真相之类的,就在我急得脑袋都快冒烟的时候,忽听马文才在那边声音沙哑地道:“马统。”
……醒了。
= =你丫的吓死我了。我赶紧迅速蹿到床头去,只见马文才一手捂着脑袋,慢悠悠地在床上坐起来,转头四顾,冷冷地道:“这是哪里?”
……不会真傻了吧?这里是医舍啊!王惠也走过来,试探着问他知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结果被马文才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走了。我瞧见他瞪人那劲头,就知道这厮脑子没事,本来还舒了口气,但马文才的下一句话,就登时把我打进了冷宫。
“叶华棠,我的右手昨天好像被你的书砸伤了。”他说着撩起衣袖,给我看手臂上的一片淤痕,看到我脸上的愧疚神色后似乎很满意的样子,问我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事情……我纠结地挠了挠头,说要不我给你买药吧,涂上很快就好了。马文才却摇头,表示这种瘀伤,即使上了药,也要很多天才能恢复。在这期间他都不能使用右手,这种事情对他马文才来讲,根本就是奇耻大辱,这样的损失,一点点药就想把他打发掉,也未免太小瞧他马文才了吧?
我没有想小瞧他啊,可是这要我怎么办嘛。我早就说我去睡长椅,你非让我睡床,我也是怕自己半夜睡觉不老实再伤到你,结果没想到……还是伤到了。
“好吧,那你说,要我怎么样?”我也没办法,索性直接开口问道。马文才正由他家书僮服侍着穿完了鞋,又在套外裳,听闻此话,犹豫了一下,拍拍马统的肩膀示意他走开,转而冲我道:“过来。”接着示意马统把蓝色的沙料外裳交到我手里,懒洋洋地道,“给我穿上。”
竟然叫我给他穿衣服!我怒道:“你不是有书僮在吗,干嘛要我给你穿?”
“你打伤了我,不是想赎罪么?”马文才冷哼一声,“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想赎罪的话,在我右臂伤好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你要好好地伺候本公子我。所有我因为受伤而不能够做到的事情,你都要去帮我做好。包括早上穿衣服,打饭,拿书本,还有晚上铺床叠被子,三天之内,全部都要由你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