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破案没有头绪去现场走一走很有帮助,卢栎的首要目的地仍然是死者香院。零点看书
案子还没破,官府会最大程度的保存现场,房间并未清理,血迹和破碎的东西仍然还在,院外也派了人看守,闲杂人等禁止入内,他能进出,还是因为黄县令的特别交待。
“我在外头等你!”沈万沙扒着门框,坚决不进去,开玩笑,他站在院子里就闻到房间里的血腥味了好吗!说起来小栎子那么瘦,哪来的那么大胆子啊……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卢栎。
卢栎故意有些神秘的朝他眨眼,“真不进去?没准你能发现什么,然后我们顺利破案……”
沈万沙有点犹豫。命案现场呢,神秘又刺激,以后说起来也能显摆,而且卢栎那么厉害,自己也不傻,没准真能破案呢……
卢栎见他神情摇摆,叹了口气,“罢,你害怕的话,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好了。”
这话声音好像有些高,有些不自然,沈万沙眼珠子一转,贼兮兮笑开,“哦……原来你也害怕。”
卢栎笑出小虎牙,“是啊我好怕,大少爷,你与我一同进去吧!”
沈万沙蹭了蹭鼻子,趾高气昂的往里走,“你这样本少爷怎么放心……好吧,少爷护着你,来吧!”
卢栎暗笑两声,走进了房间。
他知道沈万沙害怕,但他不知道自己会在房间里停多久,久了沈万沙一个人在外头会更害怕,不如带在身边。而且据他观察,沈万沙与张猛不一样,心理要稍稍成熟一些,这样刺激反倒能促进他的成长。
就当哄孩子了……
上辈子,他不知受过多少温柔对待,现在,他非常愿意给予。
沈万沙强忍着不打颤,紧紧跟着卢栎,卢栎面色非常平静,动作非常沉稳,指点着他哪里不能碰,细细观察。一举一动不能说有行云流水的美感,但那种认真,专注,真的很吸引人。
沈万沙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视线开始不再逃避各处血迹,甚至慢慢的,他也认真看了起来。
“小栎子,你说血迹能说明凶手杀人方式,行走方向?”
“对。”卢栎指着罗汉榻的方向,“比如这里坐着伪装成自杀的死者,他胸口有短剑,深及心肺,可留下的血迹只有这一小片,就不应该。真正因为被刺死亡,出血量一定极大,且血液不是这样缓慢流出,扩散。”
“再如地上血点,锯齿形状定然指向凶手运动方向……”
卢栎说着说着,脑子里迅速闪过凶手杀害人的流程,“凶手给这些人下了毒,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先杀了榻上看起来富有领袖气质的人,之后……他虐打其他几位死者。”
卢栎走到窗边,“这里这个在同伴被虐打之时凑到窗边,大概想逃,凶手发现后非常愤怒,用匕首割了他的喉,看这窗边的喷溅血迹,量大,色深,这人死的很干脆,没什么痛苦。”
“之后他杀了这里的方脸死者。”卢栎走到房间中间,“这个过程很快,他这时心有余怒,需要发泄……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人跑掉了,他能跑出房间,并且很快跑出寺庙,为什么呢……”
沈万沙也皱着眉摸着下巴思考,“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都中了毒,别人动不了,他能跑呢?”
卢栎蹲下去细细观察血痕,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因为他中的毒不如这几个深!”
他指着地上的深深浅浅的血迹,“你看到了吗,这些血迹!”
沈万沙虽然不知道卢栎为什么激动起来,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兴奋了,声音非常脆,“看到了!”
“这些血迹有深有浅,证明他中毒深浅不一样!”卢栎双眸熠熠生辉,“我曾托赵大哥仔细查看,他与我说,几个人里,武功最高的是俯卧死在门口瘦高的那个,最低的是死在野外那个……现在看,这五人死亡顺序,中毒深浅,和他们的武功高低正好成反比!”
沈万沙反应过来了,“武功最高的……中毒最深,最后死?”
“对!”卢栎谨慎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笃定地说,“凶手杀了榻上的人,窗前的人,房间中间的人,确定中毒最深的门口的瘦高个动不了,便去追野外那个。追到时发现那个人已经力竭跑不了了,还引来了狼,他很开心,或许还欣赏了一会儿,才返回来。整个过程,他让瘦高个眼睁睁看着,痛苦等着,最后才杀他……他武功最高,一般来说,小团队里武功最高的人是领袖。”
沈万沙听卢栎分析,突然抚掌道,“但领袖并不一定是面相最端正的那个!所以凶手杀完人,最后把短剑刺入长相气质最端正的人胸口,伪造自杀,是因为他觉得大家都会这么想,这样会更可信,王大爷当初就被蒙住了!”
卢栎点着头,脑子里片刻不停的思考,“凶手手段粗暴,应该非常憎恨这五人,可他们是西夏人,又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会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呢……”
“可是,”沈万沙有个疑问,“跑出去的那个为什么不求救呢?”
卢栎冷笑,“或许他们自己干的就不是正事,亡命之徒,到了那等时候大约都会认命。”
沈万沙若有所思,“哦……”
卢栎眉头微蹙,“可是凶手是怎么给他们下毒的?下的什么毒?要杀他们的话,定然要在某个地方观察中毒效果,在哪里合适呢……”
他抬头看了看房梁,摇了摇头,满屋子转着找不出痕迹,索性走了出去。
院子未有清理,薄雪覆盖,平整地面一片雪白,偶尔凹凸不平的,便是人类各种行动留下的痕迹。
卢栎仔细看着,突然注意到有几处脚印。
窗户侧面有两组,西墙边有一组,这几组大小不一,肯定是三个人,而且都是僧人鞋。
据张勇收集来的口供,这个院子自打五人入住后就没僧人来过,这五人也没有穿僧人鞋,那么这些僧人鞋印哪里来的?
这些鞋印还非常特殊,有黄色碎片,有油渍……得去过寺里大殿,才会沾上这些痕迹。
“凶手大概不是寺外的人。”
沈万沙迷糊挠头,“我们不是早确定凶手是寺里的了?”
“嗯……最初什么都有可能,但现在,我觉得凶手一定是寺里的人,僧人,这几天的香客。只要找出动机,我们大概就能揪出凶手,”卢栎眸带笑意,“或者找出这五人来此目的,我们也能顺藤摸瓜,找出凶手是谁。”
卢栎叫来看守香院的捕快,将刚刚的猜测发现告知,请他转告黄县令,回头看沈万沙,“少爷,我们出去走走?”
沈万沙眉开眼笑过来,“好啊!”虽然他对凶杀现场没那么那么害怕了,但血迹斑斑的屋子实在不如外头爽快,他非常迫切地希望去外面走走。
……
这五人到慈光寺为了什么,每夜出去西边又是为了什么?他们初来乍到,惹到了谁?是什么样的利益恩怨,会引发这样一桩凶残血案?
卢栎一边走,一边想这个问题,面色凝重。
沈万沙以为他又在担心赵杼,出言安慰,“赵大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卢栎甩甩头,将脑子里的东西暂时放开,着向沈万沙,“你怎么知道他厉害?”赵杼会武功都是他猜的,他从未见过他出手。
沈万沙睁大了眼睛,“他就是很厉害啊!”
卢栎不解,“怎么说?”
“就是……就是很有种压迫感,统治感,”沈万沙试着表达遇到赵杼的感觉,“他不需要说明,不需要表现,你就知道他很厉害,无所不能……比如他看着我时,我会觉得很紧张,很局促,好像说的做的没一样是对的,特别害怕被他一不高兴给灭了……”这对他来说有点不可思议,就连去皇宫他都没那么严重的紧迫感。
“有吗?”卢栎回忆着与赵杼相处过往,语气不怎么肯定的说,“还好吧……他就是眼神稍微凶一点。”
沈万沙心道,要不说你厉害呢……
他打了个哈哈,“我的意思是说,他很厉害,你完全不需要替他担心,没准一会儿我们回去吃饭时,就能看到他了,没准他失踪,只是去林子里给你抓兔子了。”
“这个时节有兔子吃?抓个兔子需要一天一夜?”卢栎很怀疑。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两个人放开这个话题,慢悠悠无目的的在寺外晃,边晃边瞎聊。
天气有点冷,但雪景很美,尤其是树枝上挂满了白雪的模样,非常别致,往日里不起眼的草木,也因为雪色妆点,变的特别漂亮。
沈万沙指着这些草木,一会儿让卢栎‘看这里!’一会儿让他‘看那边!’,忙的不行。
随着沈万沙的指点,卢栎看到了一丛植物。
它们有半尺高,茎下部无叶,中间有长柄,上边有叶子。叶片很薄,五角形,茎及叶片背面覆盖一层短柔毛,样子非常特别,特别到卢栎印象非常深刻。
乌头,剧毒,喜温暖潮湿,蜀地野外多生。
卢栎几乎是跑过去的,垫着帕子摸了摸植物的叶子,薄,革质;再拔出一棵看了看根,倒圆锥形。
果然是乌头。
乌头对中枢神经及周围神经均有毒性,遇酒毒性增强,中毒后中枢系统麻痹,心博加强,中了此毒,会死于呼吸麻痹或心脏衰竭……
卢栎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附近大量乌头植株,如果不是为人培植,也太巧合了些。
他回头看了看此地位置,离寺庙距离……五位死者中的毒,大约都来自于此。
可凶手用量不算特别大,他没有用毒杀死五人,只用这毒控制住五人,然后亲自下手杀害,这五人肯定狠狠惹了他。
沈万沙见他拿着乌头,好奇的伸手也去抓,“这是什么?”
卢栎立刻拍开他的手,“这是乌头,剧毒。”
沈万沙吓的往后一蹦,“毒毒□□!”
“死者怕是中了此毒。”卢栎将植物放下,小心收起帕子,“此处偏僻,亦没什么趣味,大概平日里没有人会来……谁会知道这里有一大片乌头?”
沈万沙眉梢微挑,“得对寺庙及周围地形非常熟悉。”
“你说的对。”卢栎微微笑着,“今日还算有些收获,我们回去将此事告知黄县令吧,晚些时候再看去哪里。”
“好啊。”沈万沙也不在意,反正时间多,想怎么玩怎么玩。
两人缓缓往回走,雪地里突然滚来一只小团子,等走近了,发现是一只周身白毛的小狼。
小狼很瘦很小,不知道是冷,是饿,还是看到生人受到惊吓,呲着小牙冲他们嫩嫩的低吼。
卢栎瞧着小狼有些眼熟,怀疑是不是曾经在灌县山上见到的一只,但想着距离这么远,应该不是,小狼长的差不多,看错很正常。
卢栎蹲下来,嘴里发出声音逗它,同时曲起手指让它过来,可小狼一动不动。他遗憾地啧了声,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几块牛肉干丢了过去。
小狼凑近闻了闻,抬头看了卢栎一眼,将牛肉干叼起扭头就跑了。
“你怎么随身带着牛肉干!”沈万沙非常眼热,后悔自己没带,否则他也能逗小狼了!
卢栎拍拍手,懒洋洋站起来,睨了他一眼,“我聪明啊。”
沈万沙:……
卢栎‘噗’的笑了,揉了揉沈万沙呆萌的小脸,“乖啊,以后我干啥都带着少爷。”
沈万沙欲哭无泪,刚刚那个瞬间,小栎子是不是把他当狗狗顺毛了!
不过沈万沙无心插柳的预言很准,他们二人办完事回到院子时,赵杼回来了。
赵杼不但回来了,还给他抓回一个人。
此人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身材修长偏瘦,修眉,黑瞳,桃花眼,丰神俊朗,气派风流。
他身上穿着整套修身服帖,裁剪上乘制作精良的白色交领长衫,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简单的白色也能流光溢彩,闪着银光。他还穿了一双雪白雪白的短靴,腰间插着一把白玉扇子,看样子这扇子是他的随身物件,如果不是手被反绑,这扇子应该被他握在手里摇啊摇。
卢栎初见这个人,印象是风流,等这人抛了个飞眼,他的印象就变成了风骚。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沈万沙。
沈万沙半张着嘴一脸惊讶:赵大哥果然给你逮兔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