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仲夏,正午的天气,地面上仿佛能看到热浪翻滚。零点看书
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出门,没几步就会一身汗,坐马车倒可以,车里放上冰,一路会舒适很多……
卢栎放下碗,有些犹豫的问身侧的沈万沙,“少爷,园子里可还有冰?”
“有吧……”沈万沙眼睛悄悄觑着赵杼,见其暗暗点头,才笃定道,“有!”
卢栎长睫微敛,眉心微蹙,“今年夏热,看起来或可延至中秋。别人借园子是情份,我们大手大脚,把人家存冰用完了可是不好……”
他们一行,沈万沙是富家少爷,赫连羽是只偷好宝贝的大盗,赵杼……自从记忆恢复一点,有手下来往后也不差钱,个个对衣食住行要求很高,都不是节约的性格,来园子只这几天,用冰用的跟水似的,再富裕的家当也经不起这么花。
卢栎觉得现在园子里就算有冰肯定也不多了,他们已经麻烦园子主人太多,若只因为自己想舒服一点……
沈万沙看透小伙伴想法,噗一声笑了,拍了拍卢栎的肩膀,“你就放心吧,这个园子里,别的东西可以没有,你要的东西绝对不会没有!”你可是平王妃呢!这园子是平王的,自然也是平王妃的,瞧平王那德性,只怕这辈子都要听你的话,不过一点点冰,怕什么!
卢栎却是不懂,回头看他,满脸疑问,“为什么?”
赵杼拳抵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提醒沈万沙小心说话。
他这个动作做的非常自然,声音也不大,没引起卢栎注意。
沈万沙立时咽了口口水,眼睛睁圆,“那个……嘿嘿……”他心里急转,很快有了主意,扬起下巴拍着胸,“因为少爷有钱嘛!我爹是大夏首富,我娘是御封郡主,有权有势又有钱,就是这么任性!想要什么都有,没有也能买到!”
他说完,得意朝赵杼眨眼。
赵杼被他噎了一下,在他面前,也敢打有权有势有钱的幌子……
赫连羽笑眯眯凑过去,“我可以给少爷跑腿!要是少爷一时没有现银,我有很多……”
卢栎一拍脑门,得,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土豪!
小伙伴都这么说了,再烦恼就是矫情了,他揉了揉沈万沙的头,“我要去怀府,你要去么?”
沈万沙有些犹豫。怀府的热闹他想看,小伙伴的事情他更放在心上,可他还要给小伙伴准备生辰礼物……总得找个避开本人的机会。此案完结,大家怕是要往上京走了,届时天天在一起,想悄悄买东西怕是不成。
而且赫连羽这厮还在桌子底下捏他的手,提醒他刚刚的事……
沈万沙咧咧嘴,叹口气,“你救了怀欣,帮了怀夫人那么大忙,她不应该对你再有隔阂,态度应该会好很多。可她毕竟脾性怪,若太多外人,没准又不好好说话,所以……我就不去了。但是小栎子,怀夫人若好生与你说话,你就把她当长辈,好生应对,若她不诚肯,你就威胁她,她胆敢欺负我沈万沙的朋友,我就能让她在西京城没生意做!”
少爷这番话可谓霸气又贴心,卢栎心尖一暖,“……嗯。”他狠狠揉了下沈万沙,垂下头,不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感动之色,“那我准备准备就出门了,你与摘星好好玩。”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正厅,沈万沙拧了摘星一下。
摘星不动声色。
沈万沙失望叹气,“果然是在做梦。小栎子那么理智聪明,怎么可能因为我区区一句话就感动呢……”
赫连羽摸摸少爷的脸,有些后悔,刚刚不该绷着的,该用力喊疼……遂他低声要求,“少爷再掐我一下?”
沈万沙不可思议的看着赫连羽,就没看到这样主动求打的!果然脾性贱!他嫌弃的扭头,背着小手哼着小曲往一边走了。
赵杼臭着脸,非常不开心。
园子是他借的,冰是他给的,人是在他保护之下,深深宠着的……可功劳一点没算在他身上,都给姓沈的了!
可自己媳妇还是得自己疼……赵杼哼了两声,追着卢栎去了。
……
去怀府的路上,遇到一队送葬队伍,卢栎修长眉宇微凝,敲了敲车壁,让马车停下避让。
正午阳光透过浅青窗纱落在他脸上,明暗光影交错,少年瞳色墨黑,眼眸清澈,肌肤如玉,犹如那夜空皎皎明月,任永夜秽暗,他自岿然,安静执着的给予光明,照耀着所有看得到的角落。
赵杼深幽眸色一点点掠过少年绸缎般的发梢,线条优美的脖颈,最后定在他搭在窗纱纤白的手上。
这只手骨节并不突出,修长又柔韧,淡粉指尖迎着炽热的阳光,越发莹润透明,勾的赵杼心痒痒的,特别想舔一口。
卢栎察觉到赵杼视线,懒懒眯起眼,偏头看他,“你在想什么,嗯?”话里重音明显,威胁意味明显。
“在想你——不愧是我的……朋友,心地善良。”赵杼适时改变话头,握住卢栎的手,轻轻揉捏,用满足的叹息声表达着欣赏与赞叹,“江洋大盗与你一起,怕是都会被感化。”
卢栎知道赵杼是故意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笑了,“江洋大盗,赵杼,莫非你就是江洋大盗?可是记忆恢复,全想起来了?”
赵杼一噎,“我不是……”
“可是你说江洋大盗被我感化了……”卢栎眨眨眼,眸底全是兴味。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特别盛,就算车内有冰,人还是被晒的有些热,卢栎眼角浅浅晕出一抹绯红,配着如玉肤色,更显丰神俊秀。
赵杼心尖一颤,索性扑过去抱住他,不要脸的上下其手,“对,我就是江洋大盗,许是做恶太多,一见先生‘小弟’硬的消不下去,先生快来感化我!”
卢栎一脚把赵杼踹开,耳根有些红,“滚——”
这混蛋随时随地都能乱发|情,真是够了!
他这点力道对赵杼来说根本不算事,邪邪笑着又缠上来。
哀乐队伍越来越近,送葬曲传到耳边,卢栎狠狠掐了赵杼一把,“不许乱动!”也不看看是什么时机!
赵杼见卢栎真的气了,便只紧紧抱着他,安静不动了。
悠长送葬队伍缓缓从车前经过。
死去的好像是个妇人,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人扶着棺材,眼蓄热泪,喉头滚动,一直静静看着棺材,就算天气再热,儿女族人再劝,他的手也没离开棺材半点,眸中满是不舍。
卢栎默默看着,渐渐明白了。原来死去的是男人发妻,二人青梅竹马,幼小相随,成亲后更是互相扶持,创下偌大家业。富贵之后,男人不相欺,不纳妾,所有儿女皆是其妻诞下,与其妻感情甚笃。男人性子要强,坚韧,数十年来,从未与人提起与发妻感情,如今其妻离世,他整个人像垮了一样,往日积累的所有感情爆发,宛如失去伴侣沉痛悲鸣的大雁,变的都不像他了……
卢栎轻叹口气,“……好难得。”三妻四妾合法的男权社会,能看到这样情深意重的男人,卢栎意外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很暖。不管社会如何,律法如何,人性是不会变的……
赵杼轻轻咬了口卢栎耳朵尖,“我比那个男人好。”
卢栎笑了,“会不为繁花迷眼,择一人终老?”
赵杼紧紧了抱着他的手臂,“选了你,就会与你终老。”他话音很重,像在说誓言。
“会关心我爱护我?”
“会。”
“会舍不得我受离别之苦,死在我后面?”
“我会办好所有后事,亲手抱着你进棺材。”黄泉路上,也不会让你寂寞。
“会一辈子坦然,不欺瞒于我,不做任何我不喜欢的事?”
“……会。”
意识到这句回应有点慢,卢栎回头,调皮的眨眨眼,“你有事瞒着我么?”
赵杼喉头发紧,一时说不出话。
他的确有件很重要的事瞒着卢栎,可是卢栎现在心情这么好,一会儿还要与怀夫人说他娘亲的事……并不是好时机。
赵杼只得按下,微微笑了下,“没有。”那件事,稍晚一点再说……这个案子结了,怀夫人的事完了,他们去上京的路上,卢栎没其它烦恼,亦有足够的时间……
卢栎今日这些话,不过是因送葬队伍有些感想,并不想逼着自己或赵杼表态要怎样怎样。他们的感情之路才开始,日子还长,不需要着急。
遂他眉眼弯弯,粲然一笑,“嗯。”
赵杼心内却越发七上八下。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起初不经意的隐瞒身份,慢慢酿成如今苦果,越是等,他心内越忐忑,担心卢栎生气,越是担心,越是说不出来,下意识找理由拖延。
他非常后悔,如果当初……他能抛开戏耍的心思,坦诚身份与卢栎好好说话相处,会是怎么样?卢栎不喜欢平王,提防平王,可是他们性格如此投契,就算开头不怎么好,只要他努力,结果也会是好的。可他开了一个无比糟糕的头,又下意识把这个糟糕拖延下去,让它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圆越滚越大……
之前卢栎只当他是朋友,可能会生会儿气,过后就会消;现在卢栎对他有情……两情相悦固然是他所期待的,可朋友与情人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赵杼第一次知道悔到肠子青是个什么感觉,就像饮了数杯苦酒,五脏六腑全部浸在苦液里,绞的浑身剧痛,偏偏又无药可医……
卢栎听到赵杼沉重叹息声,转过头问他,“怎么了?”这混蛋随时发|情很讨厌,可他若有烦恼伤痛,自己会更牵挂。
“没什么……”赵杼揉揉卢栎的头,尽量让声音变的轻松,“送葬的远了,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卢栎扳正赵杼的脸,看他的确还不错,精神饱满,甚至眸内暗色翻涌,又要耍流氓了……才凶巴巴推开他,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他视线转移时越过窗纱,再一次看到远处鬓角苍白,手一直未离开棺材的男人,轻轻叹息。不能与爱人共老,或许是世间最痛苦的事吧……
送葬队伍一片雪白,哀乐声声,赵杼觉得很不吉利,大手抚上卢栎脸,抬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你男人难道不好看?”
卢栎没忍住,一爪子拍上去,“你要不要脸啊!”
“不要了——”赵杼冲着卢栎瑰色双唇亲过去,“就要媳妇!”
卢栎又陷入一轮‘辛苦卓绝’的与赵杼对抗过程,暂时没心思想其它了……
直到马车行至怀府,车夫请下,二人才分开,长出一口气,各自整理衣衫,下车。
这次请见怀夫人的过程无比顺利,卢栎刚刚送上拜贴,没等一会儿,周妈妈亲自过来迎了。
走到怀夫人院子,打扮精致笑容甜美的大丫鬟亲自过来打帘子,说怀夫人正在花厅等他们。
卢栎与赵杼一起拐进正厅,怀夫人静静看了他半晌,说的第一句话就与苗红笑有关。
她说,“你爹和你娘,还是经我介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