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捕头忙完手边的事,匆匆赶到验尸房。零点看书他来的正好,卢栎刚刚完成解剖,正在做最后的修补整理。
“死者死因为何?”他双眉紧皱,似颇有忧虑。
沈万沙将尸检格目递给他,“喏,都在这里。”
卢栎修补尸体,赵杼帮忙,卢栎拿起笤帚清扫地上的蛆虫,赵杼帮他整理手套罩衣并仵作箱子。
往常这个时候,沈万沙也是不吝帮忙的,可这次尸体太可怕,就算吃了苏合香丸,心里感觉不怕了,面对一堆蠕动的蛆虫,头皮发麻脚底发软的生理症状也没消失。他眼珠子飘乎着,不赶往前凑,干脆把尸检格目解释给卫捕头听,卢栎方才所有猜测,没有写在格目上的,也一一说给卫捕头听。
卫捕头听完眼睛眯起,“死者生前被关过?”
“嗯嗯,”沈万沙握着小拳头,“不仅被关,还不给饭吃!”一定饿的很难受!
卫捕头沉吟,脑中思虑甚忧。
不一会儿,卢栎整理完毕,净过手走过来。
见卫捕头面色极其凝重,颇有为难之意……他擦手的动作微顿,目光隐含了悟,“卫捕头可是……没有查到死者身份?”
卫捕头面色赧然,声音微苦,“确是让先生料着了,在下派人四处询问,未有半点有用回馈。”
荒野发现无名尸体,无头,赤|裸,周边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做为捕头,他的侦察方向当然是本府的失踪人口,重点方向在发现尸体的方圆周边。京兆府虽是大地方,仍然本地人多,若有人口失踪,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可也奇了怪了,最近附近周边还真是没有人失踪,一个都没有!
“卫捕头莫要着急,”卢栎看了看没有血水污渍干净干燥的手,满意的点点头,将帕子丢在一边,“离发现尸体不过几个时辰,不能很快问到线索实属正常。”
卫捕头顿了顿,又道,“先生不知,我从小到大长在京兆府,做捕头也有数年,府城内外各路消息皆很熟悉,死者死去已有十天,可市井乡民皆未有流言,实在有些蹊跷。”有人失踪,外面没有任何风声,及至发现尸体,四下询问,也未有所得……如此下去,继续询问也可能不会有所得。
发现尸体,却不知道尸体是谁,如何能破案?
卢栎眉目微垂,沉吟片刻,转身再次回到尸体跟前。围着尸体仔细又看过两遍后,他眉尖微蹙,神色变的颇为严肃。
卫捕头不解,缓步走来,“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
“你来看——”卢栎指着尸体手脚,“死者脚骨齐整细致,未见宽大,定然不是常年劳作,奔波的农人,商者;手指修长,中指骨节微弯,隐有骨刺……这是读书人案牍劳累才会有的毛病。”
“读书人?”
卢栎点点头,“此人个子不高,身材瘦长,骨节与遗留皮肤皆很细腻,看骨形身形特点,定然不是北方人;膝关节骨凹,生前必经常不适,观死者骨龄不过而立之年,这样年纪出现这样症状,多半是跪的。”
“我们知道,平民百姓地位低下,可他们老实过活,一年到头需要跪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而朝上官员,位高权重,时时皆循礼节,每天怕都要跪几遭,遂我有些大胆猜测……此人可能是官。”
“官?”卫捕头神色更加凝重。如果是官,死了数天没任何动静,事情就更不一般了。
卢栎眼睛微眯,“还有可能是来自江浙地带,一路科举艰难往上爬的官。”
身形特点,骨形特点,加上猜测,卢栎有了这样的猜测,但是——“猜测只是猜测,不一定是事实,还需卫捕头查证。”
卫捕头却信了八成。骨状表现为读书人,不是北方人,南方会读书的属江浙为上,江浙人才多,能过科举派官的,定是不俗人物。卢栎推测可能会有偏差,最多不过是地域有差,作为不同,比如死者可能不是江浙人,或者不是官,是官员身边幕僚。
但只要有方向,就会有新线索!
“多谢先生高才,此次可是帮了卫某大忙!”卫捕头认真鞠躬行礼。
卢栎摆摆手,“卫捕头不必客气。此后打交道的地方还多,若次次捕头都如此多礼,可叫我怎么好意思?”
卫捕头挠挠头,爽快笑了,“是,是。先生忙碌良久,不如先行歇息,我马上去寻找尸体身份线索,有准确消息再来找先生。”
卢栎拱手,“您请——”
“请——”
……
卫捕头走后,沈万沙目光闪闪地看着卢栎,“小栎子你竟连这个也能看出来,太厉害了!”
“其实也不难,”卢栎冲他眨眼,“想学么?我可以教你。”
“好啊好啊,”沈万沙点头如捣蒜,待卢栎弯着眼睛拉他靠近尸体时,他才明白过来小伙伴这是在坑人玩呢!知道他害怕这具无头尸偏要吓唬他!
“太坏了你太坏了!”沈万沙好不容易跑脱,鼓着小脸瞪着卢栎发脾气,一定是跟平王那个讨厌鬼学的!
玩笑过了,卢栎给小伙伴赔罪,“好啦是我不对,可谁叫少爷一向豪气干云,天不怕地不怕,我以为你不怕么。”
沈万沙立刻挺起小腰板,声音非常做作透着心虚,“当,当然,少爷怎么可能会怕!不过就是没有头,少爷才不怕哈哈哈哈!”
……
赵杼见卢栎玩够了,上前握住他的手,“回去休息。”
卢栎用力甩了两甩,没有甩开他的手,不满的回头,“走就走,拉我做什么!”
赵杼一点也不在意这点小猫折腾似的力气,捏了捏他的脸,“乖一点。”
卢栎气的去踩他的脚,“乖个屁——”怎么说话呢,他又不是宠物!
赵杼挑眉,索性倾身过去,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
卢栎大急,立刻四下张望。
正是暮色四合之际,大概歇班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丢人的样子没人看到……卢栎略放些心,眼睛找着沈万沙,想要求小伙伴救命,结果连沈万沙的影子也没找到……
这是怎么回事!
沈万沙虽然有时敢和赵杼叫板,但人不傻,知道什么时候能作什么时候不应该在,赵杼过去抱卢栎时,他眼珠子一转,立刻跑着避到了大树后,藏住身子往外看。
见卢栎惊慌失措求救,他捂住眼睛很是愧疚:小栎子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敌军太强!而且你跟人有婚约……我娘说过,别人两口子打架不能掺和,不然会里外不是人的!
卢栎敌不过赵杼力气,见快要走出院子了,不得不低头,声音软下来,“赵杼,你放开我。”
“不闹了?”赵杼面色不变,声音冷静。
卢栎:……到底是谁在闹!
怎奈情势不由人,他咬牙道,“是,不、闹、了!你快点放我下来,不然给人看到怎么办!”
赵杼一点不介意被人看到,声音拉的悠长,“我们是朋友。”
卢栎不明白,是朋友又怎么样?
“朋友间不必介意太多。”赵杼侧过脸,“可以互相关心,可以在不方便的时候喂食,可以有亲密动作,也可以……离的很近。”
他突然欺了过来。
卢栎忍不住往后退,不想赵杼箍了他的后脑,他不能再退。
两人几乎鼻尖相抵,卢栎清楚的看到赵杼墨黑双眸里的自己,眼神慌乱,神色紧张。
赵杼长着一双极好看的眉毛,斜飞入鬓,锋若剑裁,气势十足,此刻这双眉微扬,眉底狭长双目微敛,盛满夕阳金橙暖光。这人脾气霸道蛮横,常让人受不了,可这一刻,他眼睛里仿佛流出无限柔情,深邃温暖,让人着迷。
‘怦怦……’
卢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宛若擂鼓。
完了。
他心底疯狂尖叫,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
他该不会是……
“看什么?”怀里人表情怔忡,好像失了魂,赵杼很不满。
卢栎脑子打结,下意识说了句让他极为后悔的话,“你长的好看。”
赵杼唇角上扬,眸里光华流转,“喜欢?”
卢栎差点抽自己一巴掌,闭了嘴不说话。
赵杼这次语气肯定,“你喜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的好看的我都爱看!”卢栎梗着脖子喊了一句。
赵杼心情正好,丝毫不介意媳妇嘴硬,继续之前话题,“朋友靠近很正常,任何时候都不应尴尬,你有什么不舒服,都可同我说,我们商量解决,不可胡乱躲避。”
卢栎懂了,赵杼在说今早差点亲上那件事。他的确因为这件事觉得尴尬,想避一避大半天没理赵杼,谁想赵杼神色时时提醒,末了还让他喂食药丸,故意气他!
他很不高兴,“你也很过份!”
赵杼知道他指什么,胸膛鼓动声音里含着笑意,“若不是你别扭,我也不会时时提醒。”
难道竟是自己做错了么!
卢栎瞪着赵杼,一脸不可思议。
赵杼粗糙拇指滑过他的脸,“不能与我吵架,不能说脏话,再有不乖——”
话语未尽,威胁之意却甚浓。
卢栎别过头不理他,赵杼也不嫌烦,紧紧抱着他不放。
半晌,还是卢栎败阵,红着脸冷着声音,“……放我下来!”
赵杼没说话,眉目微垂,隐含笑意,询问之意明显:可是乖了?
卢栎咬牙,他怎么会觉得这人长的好看?怎么会对这人起那样……的心思?这人明显就是个脸皮厚的不行的无赖,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放我……下来。”
见怀里人服软,便宜也占够了,赵杼悠然的放下了卢栎。
卢栎仍是气不过,用力踩了下赵杼的脚就跑。
赵杼低头看着鞋面上的脚印,胸膛鼓动笑的开怀。
……
夜里,卢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自己这些天有些不对。不想承认心里感觉吧,对自己太不真诚,承认吧又不甘心,概因赵杼那厮太讨厌了!
傲慢,霸道,我行我素,最近表现出脸皮厚这一特点,到底有哪好啊!就算武功高,武功高的又不只他一个!
做朋友当然没关系,可是变成其他……
卢栎非常非常纠结。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不安生。
他梦到一个漂亮姑娘,长的白白净净,眉目秀致,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可美了,姑娘喜欢他,他也喜欢姑娘,两个人花前月下,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然后他们就成亲啦!洞房花烛夜,结发,交杯,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把美人压上床时,他上手一摸,发现美人胸是平的!
美人力气很大,一下子翻身压住他,火辣辣的吻就过来了,他被亲的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回神,发现美人衣服脱光了,胸膛宽阔,腹肌有力,特别熟悉,好像每天早上都能看到……
再抬眼一看,美人五官英俊硬朗,剑眉斜飞入鬓,双目墨如子漆,内里欲|望翻滚,炽热火辣,好像想把他吞吃入腹一般!
“啊——”卢栎立时惊醒,心脏吓的几乎停止,回过神来知道是梦,松了一口气。可再跌到床上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粘粘的湿湿的,他伸手往下一探——
整张脸都绿了。
他额角跳着下床换衣服,还把衣服藏的好好,提醒自己第二天洗。
再跳上床时,卢栎羞愤不已,太丢人了!
怎么能梦到这种事,还是跟那厮!
心内情绪翻涌,再也睡不着了。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他知道同|性恋是是什么,不歧视不反对也不拥护,穿越到此,会抵触与平王婚约,最大的原因并非是两个都是男人,而是他们之间并不了解。
他生而有病,从不敢奢望爱情,一颗心全部挂在法医上。纵使看过不少与爱情有关的小说,电视,心底对爱情仍然不够了解,不知道它真正来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可如果有的选,他还是希望自己喜欢的是女人,毕竟是社会主流,前路走起来也容易的多。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对赵杼的感觉到底是怎样,可如果真是最糟糕的那种……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两个人心意相同么?会一路坚持么?会面对压力困难也不松手么?
他可还有个平王未婚夫呢。
越想越多,卢栎心思反而静下来了。
不管怎样,遇到事情总要解决,不能不明不白的放任。问题一直会在,不是装做看不到,它就真的不存在,等它跳出来咬你你才觉得受不了……那不是成熟人该做的事。
所以,先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吧。
如果真的陷进去了……就攻略赵杼,不同的结果配不同的解决方案!
可攻略赵杼……
想想就牙疼。
那人霸道傲慢又脸皮厚,武功还很高,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能攻吗?
卢栎打了个哈欠,十分忧郁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