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相经幢,金莲佛影。
面前是一面绵延三百丈的千佛石壁,如黄金所铸,金灿灿耀人眼球。身后是一片莲花水池,水色漆黑,不透人影,也不见一朵莲花从水中长出来,如同一潭死水。周身两侧,则是两尊高达百丈的怒目金刚,手持宝剑铁锤,栩栩如生。
坐下则是三道蒲草编织成的蒲团,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中间蒲团上的道人却是双眸紧闭,脸上浮现出细微的皱纹,就连眉须都有些发白,浑身上下透出淡淡的腐败气息,好似沉浸在入定中,给人一种即生即灭的味道。
四周隐隐有着梵音缭绕,只是声音很轻,如女子耳边的轻喃,似有若无,给人一种撩拨心神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道人身旁,忽然出现了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少女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双眸中透出刺眼的金色冥文,给人一种似梵非梵,似邪非邪的感觉。
“没想到这里竟是须弥空间,苗儿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才堪堪来到这里,以孔大哥的实力,究竟是如何到达这里的?”
梵苗儿说着,目光从孔老三脸上移开,最终落在其身上散发着淡淡毫光的青紫道袍上,眸子中透出几分讶色,“须弥法袍?怎么可能?这件道袍竟然是须弥法袍?”
梵苗儿似乎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极度惊讶的神色,屈指一弹,一道金色冥文从指尖飞出,朝着道人身上飘飞而去。就在金色冥文与道袍接触的瞬间,原本散发着淡淡毫光的青紫道袍忽然绽放出耀眼的金光,囊括整件法袍的“卍”字如水波般一闪而逝,同金色冥文共同湮灭成虚无。
见到这一幕,梵苗儿似乎确定了什么,望了望道人苍老衰败的面孔,眸子中闪过几分迟疑,最终却是露出一抹坚定。同时,掌心平摊,一只巴掌大小的三彩莲台浮现而出,轻轻一扬,莲台便没入道人心口消失无踪。
“孔大哥,我们这次可算是同生共死了,若是不能挣脱这片空间衍生于心灵的世界,即便有这朵“鬼莲”护身,我们怕是也要身死道消了!”
梵苗儿说着,不再迟疑,身姿轻摆,下一刻,已经落在道人左侧的蒲团上,双眸微闭间,整个人同样化作了一尊雕塑。
……
……
细雨,静荷,禅院;老僧,童子,玉蝉。
佝偻着腰、身着百衲衣、看不出多大年岁的老僧怀抱着粉嘟嘟的婴儿,笑的合不拢嘴。婴儿是捡来的,被人扔在寺庙门口,浑身上下除了一只挂在脖颈间的玉蝉外,别无他物。
大缘寺前,因缘得元,老僧高兴之下,为其取名“元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年一岁。
大缘寺中,当初的婴儿已经长成了十岁左右的少年。老僧讲经,沙弥听禅。吃斋悟佛的平淡日子中,倒也乐趣十足。
从小在寺庙中长大,元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感兴趣。寺庙、老僧、玉蝉,便是元度的全部。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却是越加的沉默起来,每日除了听经悟禅外,所有的时间,
都把自己关在僧房里,双手捧着玉蝉,眉目放松,不知在想些什么。
“呵呵,元度,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吧,师父看你最近魂思不属,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这天,经文讲义结束后,老增轻声一叹,缓缓开口道,浑浊的眸子落在少年脸上,好似能够看尽世事,苍老的面容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闻言,少年轻轻一颤,缓缓转过身,盘坐在老僧面前,原本一尘不染的眸子此刻却透出几分迷茫,“师父,“爱”是什么?佛有“爱”吗?”
听到元度所言,老僧却是呵呵一笑,“佛是有情众生,当然也有“爱”,不过对于佛来说,七情六欲与心魔无二,需要以大毅力、大智慧去降服才行。”
“降服?既是生灵本能,为何要去降服?”
元度眸子中露出几分疑惑,双手握着玉蝉,小小的脸上似乎有些紧张。
“就如玉石花草一样,只有雕琢修剪后,才能成为良才美质!”
说完这句后,老僧便缓步离去。
宝殿中,金佛前,小小的元度似乎陷入了迷茫当中,手中的玉蝉青光缭绕间,化作一位同样大小的少女,两手相牵,却彼此无言。
……
泪如烈酒,灼人心肺,谁知相思,已成灾。
二十岁时,元度再次来到佛堂前,身后,玉蝉化生的少女紧紧随着,脸上徜徉着丝丝幸福以及隐隐的忧虑。
“师父,元度这里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与百年前相比,除了个头高出一些外,少年的模样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神色坦然,不似百年前那般忐忑。
“哦?这少女是……”
佛前,老僧眉目微睁,苍老的眸子如水洗过般,纯净之极。
“她叫玉蝉,师父见过的!”
元度说着,将少女拉到近前。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徒儿想问什么?”
老僧点了点头,目中透出一丝明了之色。
“师父,佛有“爱”么?”
元度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
“呵呵,佛当然有“爱”,只不过,在佛的眼里,这个字还有个别称,唤作“慈”。 众生平等。佛爱所有的事物,无论有无生命。
佛的爱已经超越了爱本身,这是一种平等之爱,已经无所谓爱还是不爱,这种爱就叫“大慈”。不管有缘无缘,本心不变,因此这种“大慈”又叫“无缘大慈”。这么说,你能否明白?”
闻言,元度抿了抿唇,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似乎再也说不出口,目中透出几分迷离,不过望了望身侧佳人,有些犹豫的眸子再次坚定下来,“师父曾教导过,佛是觉悟者,有颗菩提心。观众生如我生,观世人如一人。如果“大慈”便是“爱”的话,那还算真爱么?元度以为,执迷的“爱”才是真爱,觉悟后的大慈之爱,并非真爱。”
元度说着,双掌合十,朝着面前的佛陀金身恭敬一礼,似忏悔、似疑问、似坚定。
望着眼前自己从小带大的徒
儿,老僧好似十分欣慰,哈哈一笑道,“他执迷不悟是真爱,徒儿又怎知,他觉悟以后,你看到的他不是执迷的状态呢?”
听到这句,元度面色一白,似乎受到了极大地打击,好半晌后,才轻轻抚了抚身旁一脸担忧的玉蝉,有些苦涩的开口道,“玉蝉从小陪我一起长大,在元度心里,师父和玉蝉一般无二,都是命里不可缺少之人。两百年来,徒儿日日念禅、参禅、悟禅,却根本分不清是“禅”还是“蝉”!如果悟佛的目的便是让玉蝉离我而去的话,那这个佛,不悟也罢!”
元度下山了,和玉蝉一起下山了!
有生以来,两人第一次走出大缘寺,第一次辞别恩师,第一次踏足红尘。
……
百年时光匆匆而过,待到元度两个再次赶回之时,老僧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见到元度,老僧眸子一亮,强撑起身子,有些颤颤巍巍的开口道,“呵呵,徒儿回来了!人间行走百年,可有什么收获?”
闻言,元度沉思片刻,又望了望身侧玉蝉,缓缓摇了摇头,“人间有生,也有死;有善,也有恶;有真,也有假。只是徒儿愚钝,依旧未能觉悟,也不知觉悟后的“爱”,究竟是不是如师父所说。”
“古往今来,大彻大悟者,又有几人,从今往后,你们两个便在寺庙中陪陪我这老僧吧,什么时候觉悟了,什么时候便自由了!”
老僧缓缓开口道,声音中透出一抹说不出的意味。
“玉蝉和元度从小听着师父的经文长大,虽说未曾皈依,不过也算是师父的半个弟子了,心里一直有个疑惑,还望师父能够指点一番!”
三百年来,从始至终未曾开口的玉蝉第一次出声,面对老僧的目光,似乎有些羞赧,悄悄躲到元度身后。
“呵呵,问吧!”
老僧也不在意,摆了摆手示意一番。
“师父,您老人家可曾“觉悟”了么?”
“自然!”
“佛陀有爱,名曰“大慈”,众生平等,是为大爱。既然已经觉悟,为何还会有放不下的执念呢?师父心里,元度便是放不下的执念!”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忽然扭曲起来,寺庙、金佛、老僧,一切的一切,好似镜花水月般,顷刻间搅成了浆糊,只是隐约间,一道似有若无的叹息响起,“佛祖证道之后,世间万灵已经绝了成佛之路。在老僧心里,元度即是弟子,也是至亲,更是传承,又怎能做到众生平等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元度眸子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原本纯净之极的眸子中多出了一抹沧桑,是元度,也是孔老三;同样,玉蝉脸上同样露出一抹恍然,是玉蝉,也是梵苗儿。
眼前的世界缓缓扭曲,最终化作虚无。
就在两人清醒的同时,外界,已经眉须雪白、似乎已经行将就木的孔老三浑身气息竟如老木逢春般,以一种舒缓之极的速度渐渐蒸腾起来。这一刻,苍老的容颜渐渐返青,最终化作一位历经沧桑的中年道人模样,就连浑身气息,也已经达到了金丹巅峰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