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乔在那么说完之后,就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让碎发挡住了自己的眼。要不是用的是太子殿下的脸,他都想用什么东西直接盖住了。
天哪,最后一句是什么鬼,他是被谁下降头了?怎么就真的脱口而出。
向天再借十个胆,顾乔也不想再回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道成顶着一张顾乔的包子脸,倒是适应良好,歪坐在床上努力展露出邪魅一笑,变成了一个邪魅包子,似笑非笑的声音里透着某种琢磨不透的情绪:“可以啊,有胆子说,没胆子听孤的答复?”
这回顾乔终于敢回应了,他理直气壮地说:“嗯!”
就是没胆子!
“呵。”暴躁太子审视了顾乔好一会儿,然后,才悠悠道,“真是欠……”
“欠?”顾乔疑惑。
“欠捏!”闻道成说完,就再次没能控制好自己跃跃欲试的心,用带着温热体温的手,狠狠地揉搓了一顿顾乔的脸,也就是他自己的脸。天知道为什么,脸长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毫无波澜,长到顾乔身上后,却会莫名觉得很有手感。
顾乔也一动不动,任由太子殿下揉来捏去。他来之前特意确认过了,寝室的房门关得好好的,不会有人看到“世子”对“太子”这大不敬的一幕的。
等闻道成揉够了,抬头就看到顾乔还在执着地等待答复。
行吧,闻道成服气了,只是难免在心里想着,为了你刚刚那句话,我特么都想去弄死你二叔三千遍了,你告诉我,我会不会讨厌你?
嘴上,闻道成就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不讨厌。”
那声音很轻,就像是羽毛划过顾乔的心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因为这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被关在国公府的那些日子,每一天、每一天都像是被层层黑暗不断裹挟,越来越紧,越来越黑,他只有用“早晚有天大表姐司徒容会来救我的”这个信念来支撑着自己,才勉力在一片窒息中找到了些许的喘息之机。
和太子的互换,就像是某天太子用小锤子凿开了黑暗的一角,从外面带着阳光探进头来,对他说:“还不出来吗?”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亮了。
***
顾乔在从太子殿下这里得到了足够的力量之后,就信心满满地决定自己动手去解决他二叔了。
闻道成:“???”说好的请我一定不要放过他呢?我呢?在这个故事里我去了哪里?
“您当然是在府里养身体啊。”顾乔用一种特别无辜的表情看着太子殿下,他蹲在床头,对起个身都费力的太子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如果您能动,我肯定很乐意让您为我做主,但现实就是这么讨厌,它不允许。”
闻道成一言难尽地看着顾乔,他觉得顾乔再这么说下去,就会演变成“坏现实,真是太坏了,我帮您打它”。
“那你刚刚和我说那些做什么?”
“我在请求您,允许我用您的身份去做些什么啊。”顾乔现在是太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东宫,他要做一些大动作的话,自然是要来先征求原主的意见。
原主的意见就是,他也要参与进来。
“那要不这样?您下个地看看,要是能走到门口,不,走到屏风那里,我就带上您,好不好?”顾乔也没有一味地反对,只是提了一个完全不可能完成的条件。
闻道成意志再惊人,也没办法和中毒的脆弱身体对抗,他只能咬牙切齿:“你赢了。”
顾乔却还在言之凿凿,当一个合格的演员:“怎么能说输赢呢?我真的没有不让您参与,还很遗憾,没有办法与您一起。”
明明顾乔说得如此真诚,但闻道成就是一个字也不想信他,他又不是他父皇,会那么容易在“弱小、无助、可怜”面前翻车!
但他的身体不好是现实,这是个阳谋。他只得再一次感慨,顾家神童,名不虚传。
顾乔在照顾着太子殿下喝完药,吃了奶糖,再次沉沉入睡后,才离开了国公府。他并没有着急回东宫,而是转道去了玄铁卫的诏狱。
一路上,顾乔习惯性地拿起了随身的太子手记,他在一换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甚至已经把所有的内容都烙印在了脑海里,但他还是会在没事的时候反复翻看,因为这能让他觉得安心。里面有一句是太子殿下之前就对他说过的——【顾家徒,尽早除。】
顾乔的手久久地卡在这六个字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指甲划痕。
他在心里对殿下说:我会的,并且一定会成功,因为我有金手指啊,超大的。
顾乔的金手指就是《女将军》的话本剧情,他在被大表姐救出来,恢复了真正属于他的爵位之后,就自己为自己报了仇。当然,在报仇的这个过程里,他肯定是借助了表姐的将军名头的,但整个动手环节都是由他亲自主导。
仇还是得自己报,才痛快。
话本中对于顾乔报仇的环节大部分都一笔略过了,但对于顾家人再也爬不起来的惨状却描写得十分清晰畅快。
由这个惨状反推,顾乔心中已经有了一整条清晰的报复线,现在要做的只是稳住心态,按部就班地推进。
顾乔的二叔顾有银一家,已经在诏狱里面被关了数日有余,迟迟还没有开堂判刑,只是因为太子之前一直在等武帝天下大赦的旨意过去。
武帝为了太后的凤体,做出了很多努力,包括却不仅限于听信一线大师的命理学说,在御花园摆阵以贵借命。在那之前武帝还去皇陵求过先祖保佑,在天坛上祈过老天垂怜,甚至提前颁了天下大赦的旨意来给太后积福。
可惜,无论武帝做多少事,太后都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当然,她也没有更加糟糕下去,好像就只是在寝宫之中睡着了。
武帝天下大赦的旨意是之前颁的,总要有个期限,不能太后一直不好,就一直赦免下去。太子在等的就是那个期限,他不想给顾有银一家任何翻身的机会。
如今的顾乔却不准备等了。
因为顾有银的罪名里,很快就要多一条“毒害亲侄”了。一旦罪名落实,那就是十恶不赦的范畴了,即“谋反、大逆、谋叛……不睦、不义”里的“不睦”。十恶不赦,遇赦不赦,是永远被排除在天下大赦的范围外的。
“不睦”,简单来说就是亲属间的谋杀行为。
大启的法律虽然延续了传统的以孝治国,会更加偏向长辈,但也不是一味地长辈怎么样都对。至少谋杀这样的重罪,就不会被偏袒。
若顾有银这个叔叔杀了侄子顾乔,那他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顾乔没有死,哪怕有顾有银对侄子下毒的证据,也只能算一个谋杀未遂,无法把顾有银置于死地。这也是顾乔决定当个不讲道理的坏人的原因,如果他一板一眼讲法律,顾有银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地成为一个永恒的噩梦。
顾乔去诏狱,只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调走了有关于顾有银一案的所有卷宗,另外一件便是让诏狱里的玄铁卫,设法把两个消息送到了顾有银一家的耳朵里。
一、顾乔生命垂危,恐是被人下了毒,正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凶手。
二、太子有意要开始从民间选妃,不论高低贵庶。
这到底能起到什么效果?闻道成在国公府里知道时,一直在疑惑。直至两天后,他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结果。
——顾有银夫妻俩疯了。
据旁人推断,不太可能是装疯卖傻,因为他们连自己的嫡子顾宝都给伤了。据说玄铁卫进去的时候,顾宝已经被掐死了。夫妻俩身上有着激烈的挣扎打斗痕迹,顾有银虽有意识却形若疯癫,顾二夫人直接昏在当场,顾有银还一直在对着妻子喊:“不要杀啊,不要掐啊,那是我们的儿子啊。”
顾乔正坐在国公府的床头前,乖巧老实地给太子殿下剥桔子,一瓣又一瓣,连桔子上的丝都不放过,誓要剥得晶莹剔透,方便入口。
顺便地,他用软软的声音,一点点地给太子答疑解惑。
“我二叔那个人自私得很,心里眼里只有他自己,却偏偏被祖母带得极其迷信又短视。他始终坚信他们家大姑娘身具凤命,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让他成为太子乃至未来陛下的岳丈。听到殿下选妃的消息,他肯定会觉得翻身的机会来了。
“太子妃可以出身平民,却绝不能有一对罪犯父母。可‘我’已经因为中毒,命在旦夕,我奶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事眼瞅就要没完没了。他继续再在诏狱里蹲下去,很可能就会错过太子妃的选期。
“所以,怎么才能让自己尽快出去呢?装疯卖傻!
“怎么取信于人呢?杀了自己的至亲。
“但杀亲也是要获罪的,那就嫁祸给妻子吧。妻子和嫡子在未来想有多少就有多少,他休了罪妻,就不会连累到女儿。他一直以为自己算得明白。”
书中,或者说,在顾乔和太子没有互换的未来,就是这么发展的。
但不是顾乔动的手,而是顾有银真的在大势所趋下,想出了这么一个歹毒到了极点的脱身法子,无所不用其极地想避免顾乔的报复。
如今顾乔只是用了些手段,就让它提前发生了,恶种一直埋在顾有银的心里。
“我堂兄其实并没有真死。”顾乔不紧不慢地又补充了一句,他还是有点怕在太子心中自己被固定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形象。
被自己亲爹这么一顿操作,顾宝现在最大的仇恨已经从顾乔转移到了顾有银身上。他在被救醒后,就决定抛弃“顾”这个父亲带来的姓了。
【就当我真的死了吧。】醒来后,就变成了哑巴的他这样决定,一笔一画地写道,【顾有银该给顾宝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