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集团的麻烦才刚开始。
继高总的项目落空后, 今年几大主要项目连续出现状况,对公司的运营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而高管的接连出走,更是让本就严峻的局势雪上加霜——管理层大换血, 又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引起的恶劣影响可想而知。
员工士气低落, 普遍对公司前景持有怀疑态度, 中低层的小领导也相继递上委婉的辞职信。
照这么下去,距离四面楚歌的结果, 不远了。
傅氏集团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会议上,面对众人的质疑,看着那一双双久经沙场, 冷静精明的眼睛, 傅逢期第一次感到无力,自我辩解的话有太多, 但是没一句能服众。
他从没遇到过这种困境。
傅逢期的人生从来顺风顺水, 毕业后进公司, 短短三年间,就从父亲手里接过公司负责人的身份, 父亲可以放心地退下去, 出国长住,全是因为他不同于平辈人的优秀。
他的人生是规划好的精英路线。
他是注定的王者。
直到有个人出现,对他说,再没什么, 比高傲的王低头,更能取悦人。
那人从训练营回来后,便脱胎换骨,变得和从前判若两人。
以前的霍嫣身材痴肥,相貌不堪,心思简单,归来的霍嫣美艳妖娆,神秘且不可捉摸,一言一行之间,都是危险的信号。
心如蛇蝎。
“逢期。”
傅逢期抬眸。
集团的大股东之一,他父亲的多年老友看着他,脸上不带表情:“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也一直很信任你的能力,前两年,在你领导下,公司的成绩有目共睹,于情,有些话,我真的不想说。”
傅逢期扯起唇角,语气极淡:“商场无情面,您不必照顾我的面子。”
那人沉重地叹了口气,说:“照这么下去,不用我说,在场的人都清楚,你心里也清楚……最后会导致什么后果。这样的损失,对于我们中间的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所以,逢期——”
他看着会议桌正前方的男人,平静的说:“我们已经一致决定,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让你证明你的实力。如果一个月后,你没有办法扭转劣势,我们不得不质疑你是否具有管理公司的能力,是否能胜任你现在的职位。”
傅逢期容色不变,淡然道:“我理解。”
会议结束。
股东们陆续出去了,蔡秘书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坐在扶手椅上,双手交握,抵住唇的男人,知道他正在沉思,不便打扰,于是轻轻带上门。
啪嗒。
门关上了。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他一个人。
傅逢期面无表情,右手伸进西装裤的口袋,摸到一张卡片,夹在修长的手指间,冷冷凝视许久。
依稀还能闻到鲜红的唇印,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不,不止是口红的味道。
还有……她身上自带的香气。
不是楚楚喜欢的清甜甘冽的水果香,这种幽香在鼻息间萦绕,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深沉的夜,女人的红裙和雪白的肌肤。
那是情和欲交织的暗香。
撩人于无形。
傅逢期冷哼一声,将卡片收回口袋。
“阿曼达,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阿嫣回头,看着一脸伤心的高总,低低叹了一声,握起他的手:“相聚终有时,天下却无不散之宴席。”
高总看了眼手中的辞呈,依旧不舍:“可我失去了你,怎么再找一个能帮我赚钱,知我心意,能让我热血沸腾,又能使我灵魂升华的女人呢?”
阿嫣一怔,展颜微笑:“高总,哪天你不当霸道总裁了,改当文学创作家,我一定是你最忠实的读者。”
“……唉,我知道留不住你。”高总遗憾地摇了摇头,不死心的问:“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阿嫣拿起桌上的包,走向门口,打开门,回眸一笑:“相聚终有时。”
高总用力点头:“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阿嫣又笑了笑,转身离开,毫无留恋。
这一个月,阿嫣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基本上都已经到了睡觉时间,今天到家却很早,才六点敲过,正好赶上晚饭。
霍母问:“小嫣,你到底在忙什么?”
阿嫣敷衍道:“已经暂时忙完了,没事。”
霍母正想追问,霍父拉住她,摇了摇头,霍母便叹了口气,只是低头吃菜。
过了会儿,霍父另起了话题:“逢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公司业务接连出状况,说没人针对傅氏集团,我不相信。唉,听说逢期这孩子最近忙的焦头烂额,他爸爸远在英国都惊动了,也是可怜。”
“你觉得他现在可怜,不如想一想他春风得意,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
霍母皱眉,看了眼语出惊人的女儿:“小嫣,你说什么呢?凭咱们两家的关系,别人都能幸灾乐祸,你不能,知道吗?”
阿嫣夹了一筷子菜,说:“我不是幸灾乐祸,我是准备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霍母气道:“你好好说话!你今天怎么了?小时候你逢期哥哥抱过你,路白教过你功课,你都忘记了?”
阿嫣:“还真忘记了。”
霍母气得吃不下饭。
霍父说:“行了,吵什么?都少说两句。”
晚上,霍母约了人搓麻将,一早出去了。
霍父在书房里,看几份从公司带回来的合同书。
阿嫣敲了敲门:“爸。”
霍父抬头:“小嫣啊,进来。”
阿嫣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上两周,傅逢期手上丢掉了一个大项目,你知道吗?”
霍父笑笑:“当然知道,早就传开了,价值百亿的项目……董事会还没闹翻天,看来他们对逢期的能力是很认可的,至少还愿意信任他。”
“那可不一定。”
霍父微微一怔,皱眉沉默了会,慢慢开口:“小嫣,你什么意思?”
阿嫣对着他笑了笑,两手放在桌上,镇定自若:“现在傅氏集团的情况,你真的看不清楚吗?不仅仅是重要的项目相继出问题,更要紧的,是他们的高管一个个的出走,如果傅逢期都下去了,他们怎么向股民交代?那等于公开承认,公司出了大问题,快要垮台了。”
霍父安静地听着,眼底的惊讶渐渐淡去,由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待女儿说完,他沉默半刻,问:“这些话,你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阿嫣紧盯住他的眼睛,声音变得轻柔:“爸,这是大好机会……不是吗?我们公司和他们涉及的领域重合率很高,他们失去的项目,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与其便宜其他人,不如砸在我们头上,不吃白不吃。”
霍父惊疑地看着年轻的女儿,不敢相信刚才那些话,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思忖道:“小嫣,爸知道你指的什么。”他抬眸,迎上女儿坦荡荡的视线:“说我没考虑过,那一定是假的。可商场不仅看利益,也讲人情,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怎么对得起你傅伯父?再说,逢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辈,我趁火打劫,外头的人会说什么——”
“那不重要。”
霍父一惊:“什么?”
阿嫣看着他,冷静理智的眼神,不带感情波动:“商场如战场,利益攸关的情况下,讲什么情面?傅逢期对着你大放厥词,威胁你取消合作的时候,他想过你是他的长辈,他这么不留情面,会伤两家感情吗?”
霍父握着杯子的手用了几分力。
他想起了当初的情景。
傅逢期站在他跟前——他看着长大的青年,不知何时变得那般陌生,神情淡漠,而在那平淡黑眸的深处,潜藏的是锋芒毕露的凌厉,和不容置疑的强悍。
这个人,迟早成长为他们这一领域的霸主。
傅逢期说:“这是我的决定,也是公司的决定。”
他挤出难堪的笑意:“逢期,你妹妹一时犯错,我和你阿姨会说她的,不用——”
对方眉眼凌然:“犯了错就要承受代价,没有例外。”青年的手伸进口袋,对着他略一颔首:“我走了,如果时间到了,您还没有以我能满意的方式管教霍嫣,那么……我只能说,很遗憾。”
当时,他一口气闷在胸口,足有三、四天。
同样身为成功的公司老总,被一个小他十几二十岁的晚辈,当面这么威胁,说完全不介意,怎么可能。
但他也没想过,竟然这么快,就有了能报仇雪恨的机会。
若不把握住,确实对不起他受过的气。
“爸。”阿嫣一手支头,眼神飘向他:“高总的那个项目,我们一定能拿下来。到那时候,您多风光啊,从前唯傅逢期马首是瞻的那群人,肯定全转过来,像不要脸的苍蝇一样,围着你嗡嗡转,说尽拍马屁的好听话……”唇角勾起,笑容带着一丝蛊惑,柔声道:“……见惯了傅逢期目中无人的样子,你就不想看他陷入困境,无能为力的可怜样吗?”
这是压垮良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霍父笑了笑,把杯子放下来:“你说的对——不看一下,太可惜了。”
回到房间。
老古董在梳妆台上跳舞:“宿主。”
阿嫣奇怪的问:“你干什么?”
老古董气喘吁吁:“锻炼身体。”
阿嫣笑了笑:“喔。”
老古董累极了,瘫在桌面上:“宿主,除了古代的那个世界,你以前,也当过很多年的妖妃吧?”
阿嫣问:“何以见得?”
老古董:“咳,你对霍先生说的话,真像吹耳边风的奸妃。”
阿嫣笑了笑,捧起它,对着自己的脸照,手指细细抚过眉眼,漫不经心道:“男人都是一样的,不管年龄多大,心里有个地方,总像个自负的孩子,永远长不大。你只要懂他们,就能轻易利用。”
半个月后。
某场名流云集的慈善晚会。
霍父站在一群成功人士中间,笑得春风满面,不管他说什么,旁边人都会附和他,就算说个不好笑的冷笑话,他们都捧场的笑作一团。
霍母挽着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地站在他身边,时不时地转过头,崇拜地仰望他。
谁不喜欢这种众星捧月,万人之上的感觉呢?
所以,有钱的想要更有钱,赚得再多也不会知足,钱赚够了,还有名声,还有权势。
谁都想当群山之巅,一览众山小的帝王。
而在会场的另一边,傅逢期手握一杯红酒,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周围人来人往,没人停下来与他攀谈,最多看他一眼,点头致意。
多么现实的世界。
志得意满的时候,身边不会缺少曲意逢迎的人。
身处困境,举步维艰的时候,不求他人雪中送炭,冷眼旁观已经算好的……可终究还是落井下石的人多。
他笑了笑,低头抿一口酒,向着对面热闹的人群走了过去。
“霍叔叔。”
这一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停止说话,看着来人,神色各异。
霍父目光平静,笑道:“逢期,刚才都没看见你,你刚到吗?”
傅逢期说:“不,有一会了。”
霍父点了点头。
傅逢期又道:“能借一步说话吗?”
霍父说:“当然。”对周围的朋友们举了举酒杯:“失陪。”
霍母看着他们的背影,犹豫片刻,没跟上去,转身跟相熟的太太拉家常去了。
身后,有人问:“那是傅逢期吧?傅氏这次能不能熬过去啊?”
另一人说:“谁知道呢?倒是霍总——”停顿了下,压低声音:“听说,霍总连续抢了傅氏几个客户,啧啧,真是趁人病要人命,当面叔叔侄子的不要太亲热,背后捅刀不手软的。”
“傅逢期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平时最不讲情面的人,现在也是活该,我早看不惯了,所有富二代接班人,就属他最不可一世。”
“就是,不就长的比一般的老板帅了一点?跟他说话,总是一张臭脸,像所有人都欠他钱,多笑一笑会死吗?”
“我等着看他破产后的下场。”
“对,看他还怎么嚣张。”
“哈哈。”
……
霍父跟着傅逢期,走到人少的地方,等前面的男人停了下来,他也站定,心里颇为得意,语气却是非常的慈祥:“逢期,如果你手头有困难,不要怕难为情,看在两家的情分上,你尽管开口。”
傅逢期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千年老狐狸,真会装。
他淡淡一笑:“霍叔叔,我想跟你说的,和公司的近况无关。”
霍父扬眉:“哦?那是什么事?”
傅逢期开口道:“是你的女儿——”
说到一半,微微皱眉,停住。
阿嫣穿过半个大厅,径直走了过来。
今天的她穿了一条大红色的低胸晚礼服,长长的裙摆拖到地上,走起路来便在地上逶迤而过,上身收紧,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再往上,便是晃眼的冰肌雪肤,玲珑锁骨,细长的脖子戴着钻石项链——鲜红欲滴的血钻,正衬衣服的颜色。
所到之处,总会引起在场男士的目光追随。
“爸爸,傅先生。”
霍父点点头,笑的总算没那么虚伪了:“怎么来晚了?你妈妈在陪你方阿姨说话,你也过去吧,我们说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你听了也无聊。”
“怎么会呢。”阿嫣对他笑笑,眼尾扫向一边的傅逢期,沉默了下,又说:“爸,妈妈叫你过去。”
霍父问:“什么事?”
阿嫣说:“我也不清楚。有你这么好的老公,她想多在人前秀秀恩爱吧。”
霍父大笑:“你这孩子,又乱说了。”话是这么说,他转向傅逢期:“我过去看一下。”
傅逢期点头。
霍父拿着杯子走了。
等他走远,阿嫣低低笑了一声,抬起手,帮傅逢期整理他的领带:“傅先生,你真调皮。我不是说了吗,在我背后,对我父母告状,是要付出代价的——”媚眼如丝,缠住他,红唇微启:“——你总是学不乖,看来是教训还不够,没让你痛到长记性。”
傅逢期低下头,捉住她的手。
他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阿嫣的手涂着酒红色的指甲油,被他紧紧握住,无法动弹,便用指甲轻轻在他手指上划过:“你的记性真不好,总忘记我说的话。我要你对我低头,我要你来求我,我要和你春风三度——然后就没你什么事了。”
傅逢期又闻到那种味道。
幽深,如海洋暗涛汹涌,张扬,如玫瑰尖刺滴血。
他淡淡道:“你想报复的,是我,还是路白?”
阿嫣说:“你可以自由发挥想象力,我不介意。”等了一会,他还是不放手,她笑了笑,干脆走近两步,玲珑有致的身体几乎贴上他,声音低柔:“傅先生,我送给你的护具,你有没有戴着?”
“扔了。”
阿嫣叹了口气,摇头:“你也是个不叫我省心的。算了……”她一只手被他握住,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约吗?”
傅逢期沉默。
阿嫣坦然地看着他,嘴里数:“一,二,三。”第三声落下,微笑起来:“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有种,我喜欢。”
傅逢期松开她,退后一步,依旧面无表情,眼底却浮起异样的光:“霍嫣……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嫣说:“你要我知道什么,你尽管说。”
傅逢期淡然道:“你不可能如愿。”
阿嫣轻哼:“我能不能如愿,凭我的本事,你能不能扛得住,靠你的能力——可你是输不起的。”她停下,玩味地盯着他打量:“没有你在背后撑腰,周楚楚怎么来对我指手画脚?而你,没有公司的财力……你什么都不是。”
傅逢期拧眉:“你这算威胁?”
阿嫣一口承认:“对,就是威胁。拿着你的心肝宝贝威胁,如果这不够分量,再加上你的一个亲弟弟,一个便宜弟弟,行不行?”她抱着手,想了想,又说:“你写一封正式的书信,就写你是被迫的,逼不得已含泪卖身,然后把信给我,求我跟你上床,这就是我要的。”
傅逢期冷淡道:“损人不利己。”
阿嫣说:“我的目的与你无关,你只要按照我的指示办。”话说完了,她没转身就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抬头:“傅先生,听说……小时候,你抱过我?”
傅逢期又皱起眉。
阿嫣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没什么,就问问。”
曾经如亲人相处,最终却成了逼死‘她’的凶手。
人世险恶,最险恶的……莫过于人心。
回到家,阿嫣和父母互道晚安,走进房间。
房里黑漆漆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有一道影子坐在墙角,朦胧的一团暗影,瞧不清容貌。
阿嫣关上门,然后开灯。
少年抱着膝盖,额头抵住手臂,竟是睡着了。
自从生日那天,苏凉当了一回不速之客,他像是找到了一个临时收容所,每个星期会来个一两趟,总是三更半夜的过来,刚开始打电话叫阿嫣去小区外接他,后来门卫认识他了,只当大小姐和穷小子恋爱,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便没为难他,放他进去。
他也不要阿嫣开门,直接从阳台爬上来。
每次来,不是因为在外面和不良青年打架了,落了一身伤,就是和继父动手了,还是一身伤。
阿嫣除了给他医药箱,不怎么理他。
苏凉不在乎,他睡在地上,有毯子盖毯子,没毯子就用衣服盖在身上。
他不是多话的人,阿嫣整理资料也好,照镜子也好,他都不说话,经常只是发呆,偶尔看看手机。
这种情况持续一段时间了。
他的好感度从零升到二十五,稳定的增长。
苏凉一向浅眠,阿嫣开灯后,过了几秒钟,他立刻惊醒了,光芒刺得眼睛生疼,他闭了闭眼,看清门口的人,怔住。
那人身上穿着红色的晚礼服,远远的能闻到带着酒香的香水味。
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等阿嫣放下手包和钥匙,他突然说:“你已经一个月没上学了。”
阿嫣看了看他:“所以?”
苏凉冷冷道:“你不读书了吗?”
阿嫣说:“管好你自己。”
于是,他又不说话了,直到阿嫣去套间连着的卫生间洗完澡,头上包着毛巾出来,他又说:“最近傅逢期碰到了麻烦。”
“我知道。”
苏凉皱眉,本想沉默,可忍不住开口:“你要小心他——”
说到一半,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看,没接。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
苏凉站起来,不知怎么的,不想当着阿嫣的面接电话,走到阳台上:“是我。”
电话里,传来周楚楚的声音:“苏凉,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苏凉面无表情,直接问:“你想好了吗?”
周楚楚一愣:“什么?”
苏凉平淡道:“我上次问你,你到底喜欢谁,你想好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
隔着无形的线路和遥远的空间,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苏凉说:“挂了。”
“等等。”周楚楚的语气带着委屈:“苏凉,我是关心你,在乎你的。”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通话结束。
苏凉走了回去,看见阿嫣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吊带睡衣,对着镜子贴面膜,不禁脸色一红,转开目光。
他背靠墙壁站着,过了会儿,开口:“喂。”
没有回应。
苏凉也习惯了,看着地上,问:“以前……你喜欢我还是傅路白?”
还是没回应。
苏凉抬头:“我问你——”
阿嫣说:“我只喜欢我的脸。”
苏凉嗤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出声:“霍嫣,帮我个忙。”抬眸,他微微一怔,看着女孩脸上敷的黑泥面膜,摇了摇头:“不麻烦的。”
“你说。”
苏凉犹豫片刻,走近两步,转过身:“我跟人打架,后背被刀划了一道,已经不流血了,你帮我看看伤口深不深。”
阿嫣说:“好啊。”
撩起他的衬衣,看了一眼。
少年很瘦,身形过于单薄,腰线紧致,肌肤透出病态的苍白,手指摸到那条新鲜愈合的伤,透过薄薄一层皮肤,轻易便能摸到骨头。
阿嫣用指尖描绘出伤痕的长度:“还好,不用缝线。”
苏凉身体颤了颤,突然拉下衣服,没好气的问:“什么东西那么烫?”
阿嫣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手指贴上他泛红的脸颊:“我的手——还没你脸烫,你鬼叫什么。”
苏凉怔了怔。
只是,手指吗?
刚才分明感觉到烧灼一般的温度,穿透皮肤融进血液。
他突然捡起地上的外套,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阳台走,熟门熟路,顺着阳台爬下去,最后轻松跳下,落在草地上。
他闷头往外走。
刚才,那不住发烫的……
是他的心。
房间里,阿嫣拉上窗帘,自顾自敷着面膜,闭目休息。
老古董说:“宿主,苏凉好感值到四十了。”
阿嫣‘嗯’了声,没多大反应。
最近,家里的公司出了事情。
这一点,傅路白都感觉到了。
大哥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凝重,眉宇间总有解不开的愁绪。
对此,他无能为力。
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因为这事担忧的食不下咽。
早上八点。
傅逢期吃完早饭,准备出门。
“大哥。”怯生生的声音。
傅逢期拿起西服外套,转头看见少女,神色柔和下来,微微一笑:“怎么了?”
周楚楚走上前:“大哥,公司那边……是不是情况很糟糕?”
傅逢期皱眉:“谁告诉你的?”
周楚楚摇摇头:“这不重要。真的那么严重吗?”
傅逢期轻叹一声,摸摸她的头发:“不要多想,有我在。”
周楚楚心里一酸,几乎就要哭出来:“我舍不得你那么辛苦。如果有我能帮到的地方,你一定告诉我。”
傅逢期笑笑:“傻丫头。”
出门,坐进后车座。
汽车慢慢开出傅家大门。
傅逢期的脸色渐渐冷沉,他的手伸进口袋,摸到那张不知被他摩挲过多少遍的卡片,迟疑良久,还是拿了出来。
口红印尚在,香味却散了。
可没用的,他记得那味道,记得那女人明艳的眉眼,嚣张的话语。
有句话,霍嫣说的对。
他是真的输不起。
傅逢期无法想象,不久后的将来,如果公司真的在他手上败了,如果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人夺走,豪宅,豪车,财富和权利,只剩勉强能糊口的一点钱——他是没关系,可以从头再来,十年二十年,他相信,凭他的能力,总能重回商界顶峰。
但是,公司破产所带来的打击和羞辱,老父亲能承受吗?
还有……楚楚。
傅逢期握紧手,神色愈发冷漠。
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嚣张至此,等傅氏集团彻底垮了,等他们沦为他人的俎上鱼肉,楚楚怎么办?
他不能保护她。
这个念头,光是在脑海中想起……他抬起手,按住心口的位置。
无能为力的畏惧。
这种弱者才有的感受,他本以为今生都不会经历。
他赌不起。
刚到公司,秘书看见他,仿佛看到了救星,急忙走过来:“傅总,你终于来了。张经理也想辞职——”
傅逢期停住脚步:“张经理?”
秘书长叹气:“对,辞职信放在您的桌上。”
张经理是公司现有的极少几位女高层之一,更是当年陪父亲一起创业的老功臣,她如果也走了,那么外面关于公司经营不善,或将倒闭的流言蜚语,用多少正式声明和媒体通稿,也压不住了。
傅逢期问:“张经理人呢?”
秘书说:“在她的办公室。”
“叫她上来。”
“好——”
“等下。”
秘书停下,转身询问地看着他。
傅逢期忽然感到一阵疲惫,闭了闭眼:“我自己去。”
张经理是个年近五十的女人,站在办公桌后,正在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听见敲门声,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并不意外:“小傅总,请进。”
傅逢期问:“为什么?”
张经理平静的说:“我以为辞职信里的理由足够充分,我累了,钱也赚够了,想退下来。”
傅逢期说:“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他静默了下,淡淡道:“连你也不信,公司能撑过这一关。”
张经理忽然笑了笑:“不,小傅总,你误会了。”她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坦诚:“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这些年,我一直没结婚,你也知道。”
傅逢期不语。
张经理叹了口气:“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她眯起眼,语气变得异常温柔:“因为她,我终于可以诚实的面对自己,面对我的性取向。”
傅逢期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张经理摇摇头:“我已经决定了,我会出国,到同性恋结婚合法的国家,寻找我的另一半。小傅总,这么多年了,我赚的钱,这一生都花不完,忙了大半辈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请你谅解。”
傅逢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抿起唇,沉默几秒,开口:“冒昧问一句,你认识的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张经理惊讶地看着他,似是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答道:“阿曼达。”
果然。
……又是她。
傅逢期对女人点了点头,出门,转进楼梯间的电梯。
回到办公室,他关上门,站在落地窗前,整张脸紧绷着,过了很久很久,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眼卡片上的一串数字,拨通号码。
对方很快接了起来:“傅先生,终于想通了?”
傅逢期冷笑:“我应该佩服你,霍小姐,你真是神通广大,连女人都能得手。”
“这有什么神通广大的?你再不给我打电话示弱,你身边所有单身和丧偶的男管理都要走光了,接下来就是女管理,你还不低头……听说,你妈妈去的早,你爸一个人在国外?”
“霍嫣!”
电话里,女人柔笑两声:“你凶什么?你看我多有道德,我还先给你提个醒——真的,你想斗下去,最后肯定是全家反目穷光光的下场,不信试试。”
傅逢期冷淡道:“你不可能得手的。”
对方不甚在意:“我懂你的意思了,再见——”
“明晚七点,我家。”
阿嫣笑了起来:“这才听话。别忘记,写封信说你是被迫的……明天见,傅先生。”
晚上,傅路白带周楚楚出去看电影了,晚上十点的一场,加上回来的路程,起码凌晨才会到家。
傅逢期一个人在房间里,神色淡漠,看着墙上的钟。
七点五分,敲门声响起。
他说:“进来。”
阿嫣穿的很漂亮,时尚的上衣短裙,脸上化了妆。
似乎每次出现,不管什么样的场合,她总要精心装扮,不知给谁看的。
傅逢期扯了扯唇:“迟到五分钟。”
阿嫣说:“临出门碰见一个人,拖了一会儿……不过没关系,校内论坛的校花评选投票九点开,我们还有两小时,来得及。”
傅逢期说:“一小时五十四分钟。”
阿嫣看了他一眼,摊开手:“你的实名投降信呢?给我。”
傅逢期脱下西装外套。
阿嫣坚持:“信先拿来——你真的不想写,我也可以通融一下,你亲口承认,你是情非得已卖身给我的,快点。”
傅逢期平淡的说:“我不可能和你上床。”
阿嫣大惊失色,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直盯着他下身瞧:“你、你也断了?不可能啊,我叫人盯着你的……都怪你,把我送你的护具给扔了,你怎么这么任性呢?我是全世界最不希望你出事的人——”
傅逢期说:“神经病。”
阿嫣瞪他:“你才神经病。”说着,低头沉思了会儿,拍拍胸口:“不要紧,稳得住,现代科学发达,可以找个替代品——你喜欢狗鞭还是鹿鞭?”
傅逢期听不下去了,说:“没断,但是也不可能和你做。”
阿嫣听他说‘没断’,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又瞪了他一眼,笑道:“好端端的,你吓唬我干什么?傅先生,你真调皮,我等下可要罚你的。”
傅逢期面无表情,淡淡道:“我对楚楚以外的女人,没有感觉。”
阿嫣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出声。
傅逢期皱眉:“你笑什么?”
阿嫣只是摇头。
傅逢期冷哼:“你以为我骗你的?曾经有女人试过,就算你脱光了,跪在我面前,我对你也没感觉。”
阿嫣给了他一个‘你仿佛在逗我’的眼神。
傅逢期又想说话。
阿嫣说:“你先别说。”她随手把包一扔,解开风衣的纽扣,脱掉,然后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来:“傅先生,你这个人真幽默。”
傅逢期冷着脸。
阿嫣浅笑,又脱掉上衣,偏过头斜睨他一眼,风情万种:“西天半佛的千年童子金身我都能破,你……”唇角上扬,眼神轻飘飘的,带着雾气,落在他脸上:“……你算什么东西。过来!”
傅逢期说:“霍嫣,到时只会你我都难堪——”
阿嫣没耐心了,拍拍床铺:“只要东西还在,就算你阳痿三十年,我都能给你治好。”她踢掉鞋子,趴在床上,抬眸看他,柔声道:“傅先生,过来呀……我给你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