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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民国丽人(十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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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明和乔秋露结婚了。

他们终于拥有了一间温馨的房子, 书房明亮,空气里都是浓郁的书卷味, 客厅温暖,墙壁上挂着字画。

这是乔秋露梦寐以求的家。

婚礼上, 乔秋露的父亲看着意气风发的新郎,又看了看教堂的另一边, 受邀而来的沈景年, 目光充满了忧虑。

他说:“秋露,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乔秋露笑了起来, 眼里是飞扬的神采:“爸爸,我不会后悔的,我嫁给了爱情, 我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乔老先生长叹一声:“但愿。”

乔秋露和丈夫的新房, 是乔老先生买下的,面对唐子明的排斥和反对, 他摇了摇头, 淡淡说:“收下吧, 这是我送给秋露的新婚礼物。子明,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我的女儿, 她是个好女孩, 可也是温室里的花朵。”

唐子明紧握乔秋露的小手,信誓旦旦保证:“请您放心,如果秋露是花朵,我就是参天的大树, 遮阳的伞——我会尽我一切努力,保护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人。”

他转过头,深情地看着妻子。

乔秋露脸蛋微红,唇角的笑容甜蜜。

一对璧人。

乔老先生仍是摇头。

他从来不看好这桩婚姻,面对这个英俊而能说会道的女婿,他甚至开始后悔……他是个商人,却把秋露教育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才女。

这是个错误。

结婚头几个月,乔老先生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

唐子明夫妇过的非常快乐,琴瑟和鸣,神仙眷侣。

乔秋露会弹钢琴,每天早上,等佣人送上美味的早饭,夫妻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唐子明进书房写作,她就会在客厅里弹琴,悠扬的琴声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对于奋笔疾书的唐子明更是一种灵感的启发。

每个月,他们都会不定期的举办两三次聚会,邀请亲朋好友前来,一群年轻人高谈阔论,进行深刻的思想交流,互相学习,敦促进步。

平时,乔秋露经常会出去逛街,买一些看的上眼的小物件,装饰这个充满了爱和温情的小家,有时也会给唐子明买几件衣服。

她的眼光很好,挑的衣服得体又好看,将唐子明打扮的像个西方的绅士。

唐子明不禁想起,以前,阿嫣只会买了布,叫裁缝给他做衣裳,很多时候,甚至是亲自做的,土里土气的样式,穿出去总引人笑话。

这么一想,不禁感慨,不同观念的人生活在一起,果然是不会长久的。

同乔秋露在一起,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婚姻。

岁月静好。

直到有一天,老宅的管家突然跑了过来,说是家仆的工资付不出了,剩下的那点钱,维持老宅那边的开销也不够用。

唐子明从没遇过这类事,对他而言,金钱就是一个数字,没什么实际的意义。

于是,他找乔秋露商量。

夜里,两人冥思苦想了一段时间,乔秋露灵光一闪,说:“子明,不如卖了吧。我们又不住在那里,留着也没什么用。”

唐子明豁然开朗:“正是。”

第二天,他对老管家说了卖房子,对方一听,大惊失色:“不成啊!大少爷,这是祖上留下的宅子,怎好说卖就卖?”

唐子明皱起眉,不耐烦道:“什么祖上不祖上的,千百年后都成灰了。放着也没人住,我相信,房屋如果有灵魂,也会希望能等到新的主人。”

老管家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他毫不妥协,只把老头子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最后,房子还是卖了。

唐子明夫妇得到一笔巨款,乔秋露便出去,买了好多贵重的家具,过了几天,又和唐子明出去旅行了一趟,两人更是甜蜜。

那笔钱很快就用完了。

过了大半年,有一天,乔秋露想出去买东西,翻了翻皮包,发现没剩多少钱了。她也不怎么在意,又去了一趟银行取钱,可是银行的职员说,他们账户里的存款所剩无几,没有她要的那么多。

人生第一次,乔秋露产生了‘钱不够用的’念头。

她回家,跟唐子明一说。

两人都发愁,不明白那么多的钱……唐家的,卖房子的,还有结婚时乔老先生给的一笔巨款,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没有了。

当然,苦恼归苦恼,他们都是清高人,不想对方觉得自己看重俗气的金钱。

乔秋露说:“不要紧的,子明,我可以回去问爸爸要。”

唐子明脸上一红,拒绝:“不……我对他保证过,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我不能让他看轻我。”

乔秋露低头沉思了会,开口:“那我先问景年借,他手头总是宽裕的。”

这次,唐子明反应很大,脸到耳朵都红了,愤怒道:“秋露,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是在侮辱我!”

乔秋露一愣:“我怎么侮辱你了?”

唐子明梗着脖子,大声道:“你和他的关系,全上海都知道,你去向他借钱,人家会怎么看待我?”

乔秋露吓着了,抿着唇,有些委屈:“子明,我也是为这个家着想,你不同意,可以讲道理,为什么凶我?”

唐子明也觉得后悔,抱住了娇小的妻子:“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放心,过几天,我就能收到下一笔稿费。”

乔秋露擦了擦眼泪,轻轻嗯了声。

可是接到了下一笔稿费,还有下一笔支出,他们家仿佛陷入了诅咒,永远入不敷出,吃穿住行处处都要用钱,这钱却总不够用。

如果有个会精打细算的人在还好,但老管家辞了,唐子明和乔秋露只能大眼瞪着小眼,面对越来越少的存款,心里干着急。

算账这等事,他们都是一窍不通。

唐子明只能更加努力地写文章。

可是创作这东西,和一般的工作不同,讲究灵感,即使有才华如唐子明,有时候也只能对着白纸发呆,从天亮坐到天黑,整整一天,什么也写不出来。

他觉得万分痛苦。

乔秋露的钢琴声不再使他快乐,反而令他心烦气躁,恨不得马上开门出去,叫妻子不要再弹琴,打扰他的思路了。

有一天,正当他又被那琴声闹的头疼时,他突然想起来——这架钢琴,是他们结婚的时候,沈景年送的贺礼。

心里咯噔一下,难受的厉害。

唐子明知道,他不应该责怪妻子。

乔秋露肯定不爱沈景年,提出借钱,也是想帮这个家。

但如果乔秋露真的去了,沈景年听说他缺钱,固然暗地里会笑话他的困境,那却不是他在意的。

他只是怕……沈景年知道了,那么,阿嫣呢?

他曾经嘲讽、责怪那个女人满身铜臭味,只知柴米油盐,总是为了低俗的金钱斤斤计较,全然不懂他高尚的理想和追求。

可现在,他的妻子,他的秋露却要为了钱,去求沈景年。

何等讽刺。

唐子明无法忍受。

他真的很认真地赚钱,为此推掉了很多社交邀约,一门心思的创作。

钱是挣到了,可花出去更快。

终于有一天,乔秋露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拎着一袋东西,笑嘻嘻的叫他:“子明,你快来看看,这是我新买的水晶天使装饰品,好看吗?放在你的书房里,一定能让你灵感如泉涌的。”

唐子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东西绝对不便宜,忍着气劝道:“秋露,以后这些没用的东西,别买了。”

乔秋露疑惑地看着他:“怎么是没用的东西?你不觉得它们很可爱吗?这对小翅膀,我见了就喜欢呢。”

唐子明从前最喜欢妻子的天真,可眼下只觉得厌烦,说:“你长大一点吧,好吗?我们需要节约开销,花在这些无用的小装饰上的钱,不如用来买菜。”

乔秋露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着他,过了好久,嘴唇动了动:“子明,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唐子明闭了闭眼:“我很努力地在赚钱,我希望给予你美好的生活,没有这些小装饰,少买几件百货公司的衣服,我们也能过的很好,秋露——”

乔秋露脸色苍白,摇了摇头:“不……”吐出这个字,忽然眼里聚起了水雾,哭着道:“我是想要你快乐,才会买东西回来的,你……你说这是没用的,你还叫我长大。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嫌弃我幼稚,不喜欢这样的我,你为什么要娶我呢?!”

她抬手擦掉眼泪,红着眼睛跑了。

唐子明慌忙追了出去。

太迟了。

下楼的时候,乔秋露没看楼梯,泪眼朦胧,跑的又快,在最后几级阶梯绊了一下,直直摔了下去。

“秋露——!!!”

唐子明目眦欲裂,冲了下去,抱起昏迷不醒的妻子,惊恐地看见……从她裙子底下,流出鲜红的血,将他的视线染成血红。

他的心脏在颤抖。

送去医院,他在手术室门口站了几个小时,乔老先生赶来了,他都没发现,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扇闭起的门,等待最终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金发碧眼的医生出来了,擦去额头上的汗,看着拦在前面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命保住了,孩子……非常遗憾。”

唐子明腿一软,瘫倒在地。

乔秋露怀孕了。

他不知道……那孩子来的匆忙,走的更匆忙。

唐子明没有勇气去看身旁的岳父。

出乎意料的,那位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老先生,却没有为难他,只是看起来瞬间苍老了十多岁,沧桑而疲倦:“进去看看她吧。”

唐子明怔怔地望着他,眼泪无声落下:“我……我很抱歉。”

乔老先生摇头:“我早知道,你们不会长久,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唐子明在床边守了很久,乔秋露终于幽幽醒转了。

刚开始,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只说摔下楼梯伤到了,动了一场手术,直到有一天,小护士说漏了嘴。

乔秋露茫然道:“孩子?子明,我们有孩子了?”看着身边满是痛苦和怜惜的男人,她突然明白了,激动起来:“我有孩子了,他还在我的肚子里,对不对?子明,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子好好的……”

唐子明俯身,紧紧拥住她:“秋露,乖,不要想。”

可乔秋露的脑海中,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终于全连上了。

医院,手术,那天摔倒时,肚子的疼痛……孩子。

乔秋露崩溃了:“不!不会的!子明,我的孩子不能就这样离开我,我还没来得及看看他,不——!”

唐子明牢牢抱住她。

两个人全哭了,绝望而悲痛。

这场劫难并没有分开他们。

乔秋露回家后,唐子明更加体贴地对待她,怀着补偿的心理。

为了节省开始,他宁可辞掉家里的佣人,宁可自己缺吃少穿,也要给乔秋露出去买衣服、逛百货公司的钱。

为了挣钱,他日夜不分地提笔书写,废寝忘食,可近来的作品,却被人批评堆砌辞藻,缺乏内涵和灵魂。

他的人生,四面楚歌。

乔秋露经常出去,有时去女同学家里玩,有时参加某某高官夫人的生日宴,舞会。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买衣服,买香水和首饰,从不考虑价格。

唐子明给的钱是不够的,她从没问他多要,却也不像缺钱用的样子。

他不知道,背后是乔老先生补贴她,或者她对沈景年开口了。

失去那个孩子,最大的责任在他。

他没资格质问秋露。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

他们还住在一起,渐渐的,却是同床异梦,夫妻离心。

乔秋露要的生活,唐子明没法给。

乔秋露不愿意妥协生活质量。

唐子明为了最后的那点尊严,不肯听妻子的,两人一起搬回乔家住,他帮乔老先生做事,学着经商。

分歧愈加严重。

这天晚上,乔秋露又出去了。

唐子明写到一半,忽然胃里有些疼,这才想起一整天,他都没吃什么东西。

他走到厨房,看着冰冷的锅碗瓢盆,又累又饿,无比悲哀。

很久以前,在唐家,他从来不用为这些事操心。

他写到深夜,总会有个女人端上热菜热汤,劝他填饱肚子再写,有时候他嫌烦了,便会叫女人走,她临走前还会小声嘱咐,叫他别忘记吃东西。

心情好的时候,那女人想留下,他也无所谓。

他伏在桌案上工作,女人远远地坐在一边,手上穿针引线,偶尔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神满是痴迷和崇拜。

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个女人也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当时他在海外,刚认识了秋露。

他觉得亏欠了秋露,拼命想要弥补。

可当初,对那个女人……他留洋归来,提出了离婚。

终究命运误人。

唐子明模糊的想,假如能回到过去,假如是现在的他……或许,他和张嫣,可以有个不同的结局。

那女人要的多简单啊。

她甚至不求他爱她,只求他不要抛弃她。

鬼使神差的,他去了一趟百乐门。

目光下意识的搜寻那道熟悉的身影……阿嫣不在唱歌,他又找了找,才看见,原来她在和人跳舞。

台上一首夜来香。

台下,她搂着那个男人,耳鬓厮磨,眉眼含情。

那人是谁,唐子明当然认识。

沈景年是百乐门的大老板,但所有人都知道,沈先生极少出现在夜晚的百乐门,想在大厅这里偶遇他,可能性相当于零。

唐子明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一阵挫败。

舞池中央。

阿嫣眼角瞥见在一边买醉的男人,极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盯着他看了一会,放开手:“沈先生,失陪一下。”

沈景年说:“好。”

可箍在女人腰间的手臂,没放开。

阿嫣戳了戳他的手:“你找别人跳舞,我忙着呢。”

沈景年斯文的笑了下:“不习惯。”

阿嫣说:“不习惯也得习惯,这里都是会跳舞的,又没人会踩你脚,挑剔什么?别坏我大计,快点。”

沈景年看了一眼远处的男人,说:“你对唐先生,似乎很有兴趣。”

阿嫣想也不想:“当然,他是我势在必得的男人。”

沈景年想问,那他呢。

他不会蠢到问出口。

于是,他松开手,依然笑的温和得体:“不要耽搁太久。”

阿嫣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景年望着她的背影,唇边的笑意逐渐淡去,与相熟的人打了招呼,走上楼。

齐正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的转头,看着阿嫣和另一个男人说话,瞧着那眼神和表情,分明存了调情的心思,不禁皱紧了眉。

等进了休息间,他立即开口:“二爷,唐子明欺人太甚,抢了乔小姐不说,这次又来勾引阿嫣小姐,依我看,不如——”

他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景年微微一笑:“我倒是想。”

齐正以为他松口答应了,忙道:“您放心,我派几个可靠的人去,一定做的干净漂亮,巡捕房不会来找麻烦,阿嫣小姐也不用知道。”

“不。”

齐正不懂:“二爷?”

沈景年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夜色,抬起一只手,按在曾受过致命枪伤的腹部。这里曾流过那么多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可那天,从方医生家回去,独自检查伤口时,什么都没有。

皮肤是完好无损的,只有尚未干涸的血。

不管那个女人是妖是鬼,总之不是人。

“有些人,即使注定留不住……”沈景年低声开口,说了一句,自嘲地笑了下,转过身:“我也想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齐正一头雾水:“二爷的意思……?”

沈景年没有看他,走到一边的沙发,坐下:“不可轻举妄动。”

齐正没说话。

沈景年抬眸:“听见了么?”

齐正不甘不愿地点头:“我明白。”

唐子明拿了一杯酒,仰头咕噜噜灌下几口,用袖子恶狠狠地擦了下嘴角。正想再问人要一杯,手里一空。

他抬起头。

阿嫣拿着他的空杯子,将另一杯满了的酒杯递给他:“唐先生,今晚上是来喝酒的,还是来跳舞的?”

唐子明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支吾了声。

阿嫣笑了笑,又问:“乔小姐怎么没来?”

唐子明神色暗淡,只摇头。

阿嫣也不追问,另外问侍者要了杯酒,慢慢抿了一口。

唐子明只觉得杯中酒难以下咽,借酒浇愁,愁更愁,自古便是如此。他微微垂眸,问:“你和沈二爷……”

问到一半,说不下去。

这么久了,快两年了,那男人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以沈景年的年龄,早该婚娶。

阿嫣接过话题:“他是我的情人——”抬起眼睑,视线大胆地迎上对方:“——却也不一定是唯一的情人。”

唐子明呼吸一滞。

这句话带的暗示太多,他不敢细想。

他别开脸,语气略带讽刺:“还会有人敢跟沈二爷抢女人?嫌命长不成?”

阿嫣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唐子明沉默。

阿嫣放下酒杯:“晚安,唐先生。”

回到楼上,沈景年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正低头看着怀表。

阿嫣关上门,走了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算时间呢?”

喷出的气息带着酒意。

沈景年偏过头,在女人脸上轻吻一下:“你回来的很快。”

阿嫣笑,慢悠悠道:“还没到对他下手的时候,但也快了……”

沈景年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会善始善终。”

阿嫣轻哼了声:“……好像你不知道似的。”

沈景年淡笑,站了起来。

阿嫣问:“准备回去了吗?”

沈景年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

啪嗒一声,上了锁。

阿嫣明知故问:“怎么了?”

沈景年的目光暗沉,低声道:“心里不舒服。”

阿嫣说:“那叫吃醋。”两手一摊,直视他的眼睛:“——别看我,爱莫能助,叫你别动心的,各取所需的露水情缘不好吗?”

沈景年又走了回来,弯腰抱起她,轻轻放在长沙发上。他背光而立,看不清眉眼是冷淡亦或是温和,只听他含蓄道:“也许,还是能帮助一下。”

阿嫣平躺着,仰头看他,微笑起来:“好,帮你消消火,来。”

长夜漫漫。

唐子明这两天,很少看见乔秋露。

偶尔在家里碰到,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乔秋露经常在外面,时下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他却忙着书写作品挣取稿费,很少出门,因此,他们之间,共同语言都所剩无几。

想说文学作品,却也没有时间出去吃个西餐,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

家里的佣人辞了,乔秋露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唐子明勉强学会最简单的煮面烧饭,做出来的东西却是色香味俱无。

结婚才两年,这个家已经风雨飘摇。

乔老先生过寿那天,唐子明陪着乔秋露赴宴。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到了乔家,他们一同给父亲祝寿,然后便站在乔老先生旁边,帮他招待客人。

乔秋露挽着他的手,笑起来却有几分勉强,端的是貌合神离。

沈景年是和阿嫣一道来的。

看见这两人的瞬间,不止是唐子明,乔秋露都有些发怔。

这一段时间,他们隔阂很多,思想越发不能相融,但这一刻,想法却是出奇的相似。

唐子明看着那打扮的光鲜亮丽,站在沈景年身边,引得无数人投以惊艳目光的女人,黯然神伤。

她曾是那么的体贴,将他的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他可以毫无顾虑地读书、创作,完全不必为几斗米折腰。

那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他的人生。

乔秋露看着身着淡雅青色长袍,笑意永远温和的男人,看着周遭的人或谄媚或尊敬地与他攀谈,又看向他身边的女人……穿着名贵的衣服,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活的潇洒又肆意。

沈景年曾经待自己那样好。

外人说他如何心狠手辣,如何老谋深算,可面对她,他总是有求必应,像对孩子那样有耐心地宠着她,让着她。

如果,当初嫁的人是沈景年……

他不会骂她买无用的东西,也就不会有那场惨祸。

那本不是她该承受的痛苦。

两人同时叹息一声。

这场轰轰烈烈,飞蛾扑火,与全世界作对的爱情……

真的,值得吗?

这天,唐子明出门,去了一趟报社,待的时间长了些,出来后,才感觉饥肠辘辘。

他茫然地低下头,看了看兜里的钱,时隔近一年,终于又走进了一家西餐厅,点了一份餐点。

热气腾腾的牛排端上来,香味十足。

唐子明却被那上升的茫茫雾气熏的红了眼圈。

他本是唐家的大少爷,也曾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家仆成群。

现在呢?

进西餐厅吃一顿饭,点一份牛排,他都会犹豫很久,生怕花费太大,囊中羞涩。

真是……太心酸。

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吃完饭,唐子明付完账单,又觉得一阵心疼,暗想早知道会这么贵,不如去旁边的面店,吃碗面就好了……正想着,忽听上方有人问:“唐先生?”

唐子明愣了愣:“阿嫣?”

阿嫣穿着一件黑色的刺绣旗袍,笑着点了点头。

唐子明站起来,犹豫道:“你……一个人?”

“对,出来买点东西,顺道在这里吃饭。”

两人一起走出餐厅,唐子明刚想说一句客套的话,舒缓气氛,却见阿嫣神色一变,猛地将他推倒在地:“小心!”

唐子明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摔在冰冷的地上,擦破了手掌心。

他吃痛,倒吸了口凉气,突然听见砰砰两声巨响,心惊动魄。

枪声!

唐子明愕然抬眸,看着半伏在他身上的女人,嘴唇颤了颤,感动得不知所措:“你……你为了救我,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阿嫣不理他,一眼就看见了隐在暗处,那压低了帽檐,刻意用围巾遮住半张脸的凶手,冷笑了下,从皮包里掏出枪,当机立断还了两枪。

一枪中了对方的手。

一枪中了对方的膝盖。

她看着那人狼狈地逃走,一瘸一拐的,身后留下一串血迹。

“阿嫣!”

唐子明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再也顾不上彼此尴尬的身份,顾不上这是公共场所,张开双手用力抱住女人:“我知你对我用情极深,却不知你竟会为我挡枪!这世上,只有你会这般待我!”

阿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开口:“其实我——”

唐子明双目炯炯有神,紧紧盯着她,情绪激动:“我辜负了你,你还愿意为我死,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爱我……你叫我怎么是好?”

阿嫣半晌无语。

过了会儿,见他还是那样看着自己,便摆了摆手:“随便你怎么说啦。”推开他站起来,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尘:“唐先生,感动完了你也快走吧,我送你回去,说不定路上还有杀手。”

唐子明大声说:“我不能让你冒险!我不能为了我自己的命,置你于险境——”

阿嫣看了看他:“我对你的命其实不太感兴趣,但你现在不能死,赶紧的,别浪费时间,送走了你,我得找个人算账。”

齐正跌跌撞撞地进去沈公馆,拖着一条伤腿,脸色惨白,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血顺着手上的伤口,不住地掉到地上。

刚才受伤后开车回来,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一进门,他就跌倒在地。

旁边的人都变了脸色,冲上前扶住他:“正哥!出什么事了?!”

齐正咬着牙,摇了摇头。

沈景年从楼梯上下来,看见他这样,皱皱眉,刚想问话,忽然停住,神色转冷,几步走了过来:“你去了什么地方?”

齐正低下头。

沈景年目光更冷,忽然伸出手,按在他伤口上,用了几分力气。

齐正倒吸了口冷气,憋着没痛叫出声。

两旁的人脸色全变了。

沈景年冷笑:“你背着我,对唐子明出手了?你……不知天高地厚!”

齐正抬头:“二爷,我知道你喜欢阿嫣小姐,姓唐的不死,永远阴魂不散,今天就是——”

他突然不说了,汗珠从额头滚落。

沈景年冷冷道:“今天阿嫣在场?”

齐正没答话,过了片刻,沉重地点了下头。

沈景年闭了闭眼,站起来:“先给他止血。”

齐正的伤刚处理完,沾上血的毛巾还没来得及拿走,不远处响起鞋跟踩在地上的脆响,不多时,女人气势汹汹地从外面进来。

沈景年倍感头疼,挥了挥手,叫其他人都下去。

阿嫣双手垂在身侧,右手拿着枪,看见脸色发白的齐正,冷哼了声,又看向一边沉默的沈景年:“沈先生,你好的很啊,今天要不是我在场,唐子明就死翘翘了,我可不就阴沟里翻船了?你这个人有没有点道德心?他要是死了,我还怎么睡他?不睡他,我怎么完成任务?”

齐正看着女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话太莫名其妙,沈景年也不理解,可他不问。

他从来不问。

阿嫣气得把枪拍在桌子上:“再等几个月,等他离婚了,等我得手了,你们怎么自相残杀,全打死了我都不理会。可现在不行,听懂了没有?”低眸,看着手上缠了绷带的齐正,冷声道:“再有下一次,我不会跟你们客气,一个都别想逃。”

齐正回过神,开口:“阿嫣小姐,二爷不知情,都是我一个人——”

沈景年拧眉:“住口。”

阿嫣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最后停在齐正脸上,嗤了声:“齐先生,你这个人蛮搞笑的。你啊,学学我——我呢,跟人抢男人也好,被人抢男人也好,从来不太喜欢跟女人折腾,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没意思。你也是,你替你主子打抱不平,好歹冲着我来,是我趴在不存在的墙上勾引的唐子明,你对一个文弱的书生动手,还要不要脸了?男人何苦为难男人,真傻。”

齐正压根没听明白,脑子转不过来。

阿嫣也不管他,转身就走。

唐子明回去后,郑重思考了三天,痛定思痛,决定提出离婚。

乔秋露听了他的话,十分平静,甚至显得过于冷淡:“这对于你来说,很简单,不是吗?伤害一个女人,抛弃一个为你怀过孩子的女人,你已经熟能生巧了。”

唐子明从没听她说过这么尖酸的话。

他看着她,有点不认识这个曾经深爱的人了,沉痛道:“秋露,扪心自问,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已经尽我所能,为这个家带来快乐,可你……真的尽责了吗?”

乔秋露冷着脸:“你什么意思?”

唐子明苦笑:“这么久了,你在家里做过一顿饭吗?打扫过一次屋子吗?不,你连桌子都没擦过。晚上,我写作到深夜,你可曾来看一眼,问一声?你只管你自己出去跳舞,出去玩……我付出了很多,很遗憾,最后是这种结局。”

乔秋露冷笑起来,尖声道:“我嫁给你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当你的佣人!”

唐子明长叹:“好了,争吵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乔秋露安静了一会,忽然垂眸,落下两行清泪,苦涩道:“我们怎么变成了这样?子明,嫁给你的时候,我是那么的期待美好的婚姻,可是短短两年……你毁了我对于浪漫和婚姻的所有幻想。”

唐子明无言以对。

他们离婚了。

这段短暂的婚姻黯然落幕,当初唐子明和张嫣离婚,登报昭示所有人,结婚更是办的排场极大,恨不得全世界一起分享他们的喜悦。

离婚则是静悄悄的,不能更低调。

北平那边来了一位长居海外的文学大家,唐子明的朋友替他买了车票,邀他同去听讲座,他同意了。

唐子明打定主意,等他回来,他要向阿嫣求婚,好好补偿那个对他最好,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女人。

即使沈景年不会放过他,他也无所畏惧。

爱情使人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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