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 冰雪消融。
这几日将至惊蛰, 阴雨连绵不绝。空气中到处弥漫一股潮湿的气息,叫人不由得想要皱眉。
江三居住在一个普通的小镇上,小镇名为望川, 四面环水,依河成街。风景算不上多么动人, 但胜在安逸悠闲,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望川客栈是这镇子上唯一可以接待外来人的地方, 而江三则是这家客栈唯一的伙计。
望川这地方位置偏僻, 说起来平日其实极少有外人会来,因此江三身为伙计的工作极为清闲,通常擦擦客栈中的桌椅, 清扫客房就成了。
客栈的老板是这镇子上的富绅, 性格出了名的洒脱奇特,开这客栈不过是他闲暇之余的消遣, 也不管是亏是赚, 大有开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江三不明白自家老板的脑回路是如何长得,不过这份工作他还是挺满意的,不仅闲,还有工钱拿,旁人羡慕都来不及。
今早的雨下得格外的大, 江三窝在客栈楼上自己的被子中,迷迷糊糊的听了许久的雨声,恨不得床上赖到天荒地老, 最后还是咕咕作响的肚子将他唤醒了。
老板这几日嫌弃雨大,不肯出门,这客栈就只有江三看管。
这时辰瞧着也不早了,他还得起来开门。
江三愁眉苦脸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鞋袜,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天色。发觉今日的天色比昨日还要昏暗了几分,潮气亦是重了几分。
天上的雨水扑簌落下,砸得地面噼里啪啦直响,带着一股誓不罢休的气势。
江三看得只咂舌,这阵势,指不定自己昨夜所洗的衣服又要发臭了。
“店家,劳烦开门行个方便。”楼下忽而传来了一道清透似冰的声音,随后响起了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江三心头原本泛着鸡皮蒜毛的嘀咕,听了这声音,反应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来了客人。
“客官您稍等片刻,我这就下去开门。”江三把头伸出窗口去,扯着嗓子喊道。
雨势太大,雨声将他的声音压低了不少,至少江三有些担心这位客人会听不清楚,又喊了一遍,才放心把窗户关上。
这是来之不易的生意,当然是不能怠慢,江三伸手抓了一件衣服,三两下穿上后立即下了楼。
客栈的门是需要一扇扇镶嵌到凹槽上去才可以关上,想要打开自然也要如此。
江三麻利的将门上的插销拔了下来,将木门扛到了一边,这才迎了人进来。
“客官请进。”江三说道,清了清喉咙,兴许是刚才喊得太用劲的缘故,他现在的嗓子有些发干。
“店家,劳烦准备一间房,热水还有一些吃食来。”客人说道,声音中透着几分担忧。
“好好。”江三道,“客官稍等片刻,我先去点盏灯。”
客栈被屋檐遮得结结实实,外头天色又是如此隐晦,连带着这屋中也是一片漆黑。刚才下楼匆忙,来不及点灯,江三这下才想了起来。
他在这客栈中当了好几年的伙计,就是摸着黑也能行动自如,不过客人不同,可不能出什么差错来。
江三心道,在柜台上摸到了火折子,点着了桌上的几盏油灯。
原本昏暗的厅堂,一下子便明亮了起来。
江三这才看清了自己这位客人。
那是一位很面容很年轻的道人,然而叫人有些奇怪的是,偏偏他的头发又是全白。他的身上穿了一件素净的蓝白道袍,兴许是外头雨水太大的缘故,沾了一些水渍,不过看上去却是丝毫不显狼狈。
不仅如此,这位道人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那孩子靠在他的肩上,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孔,只是双目紧闭,脸色青灰,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江三迟疑了片刻,见这孩子额间汗涔涔落下,不由开口问道:“……道长,这孩子可是病了?”他顿了顿,对抬眼朝自己看来的道人说道:“我们镇子不大,不过胡大夫的医术却是不错的。平日里我们这些人有个小病小痛都是找他看的,不用花上多少钱,很快就能看好。”他瞧这位道长穿着朴素,身无长物的样子,总觉得对方光是支付住宿的费用就够呛了。
“多谢店家。”道人低头擦了擦孩子额头上的汗珠,黑沉沉的眸中闪过几丝忧虑和无奈,却是没有再说后话了。为何如此?因为道人心中清楚,这孩子的病非同寻常,并非小镇上的大
夫能够治好,即便是他也没有多少把握。
江三提醒过后,拿了桌上的一盏油灯,引了这道人上楼。
“道长,热水和饭食稍后就送到房中。”江三开了门,对道人说道。
道人只手抱住孩子,取出了两锭银子递给了江三,“有劳了。”
这银子,实在算得上多,快抵得上江三好几个月的工钱了。他愣了愣,还未回过神,道人已经进了屋中,关上了门。
江三呆呆地看着紧闭的门,手中握着银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最后还是屋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他惊醒了。
还是先去准备热水和吃食,这银子稍后还一些给这位道长好了,人家出门在外,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如此想着,江三快步下了楼。
屋内,方才江三所见的孩子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捂着心口咳嗽不止,直到吐出一口乌红
的鲜血,才有所好转。
“师尊。”孩子闭了闭眼,语气极轻,叫人一听便能轻易听出了他此时的虚弱,“我如今已是好多了,我们快些前往昆仑罢。”
“胡闹。此处距离昆仑甚远,饶是为师御剑飞行,至少还需三日。”道人皱了皱眉头,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发觉方才滚烫的温度已经退却,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待你伤养得好了一些,再启程也是不晚。”
孩子睁开了眼来,见他面色沉凝,语气严肃,显然是不会听自己的,也只得放弃了。
“睡罢,林琛,为师之后再叫你。”见孩子神色疲乏,道人低声说道。
林琛,亦叫做陆明琛的孩子迟疑了片刻,“师尊,我今日已经睡了许久便不睡了。”因为身体拖累的缘故,陆明琛需要休息的时间,比寻常人多上一倍。然而昨夜睡得早,今日又醒得晚,陆明琛精神看着不大好,但是确实半分睡意也没有。
“那你便念清心诀罢。”道人也不勉强,对徒弟说道。
清心诀有不禁有静心凝神之效,还能克制几分陆明琛体内如今的问题。
除却睡觉,念清心诀成了陆明琛这段时间常做的事情。
道人看着面色沉静的徒弟,想到对方的来历,心中不免一声叹息。
约莫是年少时经历了他人不曾经历过的苦难,相较起同龄者,这类人便会老成懂事许久。
他的二弟子如此,三弟子亦是如此。
前者经历灭族一事,后者目睹亲人为妖物所害,
二弟子煞气缠身,凶险万分。三弟子邪力入体,虚弱不堪。
简直让人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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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镇上养了几日,待到弟子的身体情况稍微好转了几分后,道人带着对方御剑赶往了昆仑山。
道人穿得虽不显眼,但身份却是不俗,乃是是玄门大派天墉城的执剑长老,紫胤真人。
因紫胤真人剑术非凡,道法高深,在门派中威望颇高,甚至可与掌门真人一较高下,拥戴者更是不计其数。
在如此背景下,有关他的事情,天墉城上下自然是十分在意。知晓云游在外多日的紫胤真人回了来,还收了一个小弟子的时候,众人皆是诧异万分。
尤其是发觉了紫胤真人这位弟子病弱不堪后,皆是忍不住在私底下议论了起来。
若是紫胤真人这位弟子如同陵越大师兄那般出色,再不济也要像是百里屠苏那样天赋出众。可这位……实在是叫人忍不住质疑执剑长老的收徒标准,要知道天墉城上下的弟子,没有一人不希望执剑长老能够把自己收作弟子,传授绝伦的剑法。
除却这些弟子,还有一人也很惊讶,那就是紫胤真人的二弟子百里屠苏。
不过不同于旁人的愤愤不平,百里屠苏心中所想的是,这小师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上辈子他的师尊收过这么一个弟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