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人未饮已醺,恨在往事里。景朝阳抿干她一脸泪星,安抚道:“越说越武断,还想一竿子打翻整船男人吗?”
李璇美快嘴快舌真言真语实情感人,下意识接口:“两竿子。”
景朝阳:“···”
见男人愣怔,不解。李璇美破涕为笑,鬼头鬼脑原形毕露引导他:“两竿子打翻一船人。”
景朝阳未敢贸然接声。男人在这些方面都有着天生的防范意识,生怕引火上身,倒让女人看出这两竿子当中,有一竿正是他。
男人的鬼心思,有时即便看似温厚如景朝阳,也有不全被李璇美自作聪明悉数掌握的时候。
看女人神情当中不似有影射自己,于是景朝阳便饶有兴致地反攻相问:“这两竿子,实指何人啊?”
李璇美:“凌志···”说罢,便知对不上数,还必得再对上一人。
景朝阳静待其言。缓缓地,女人小声又道出一个深痛于心的名字:“沈彦。”
穷寇莫追,他本意并不想刺痛女人。装作不经意,回答前番李璇美一直纠结其间,遍寻结论无果的问题,实则却是在宽慰开解女人,景朝阳:“据你所描述在柳河县期间同凌志的言谈交道,契合投机,说明你们在方向性问题上的观点一致。然,纵观你们人生价值观相似,行事却大相径庭。”
李璇美听得出神,景朝阳扶了扶瓷杯,待女人喝上几口温吞开水。帮她接过杯子,置于床头柜上,他方再度开口:“你是那种不接受他人束缚,却能够自我约束的女人。大约就是简文帝所说的思想放荡,立身谨慎。
而你介绍的那位凌志,应该是位大格局率性纵为,天性烂漫之人。因此,即便你们志趣相投,性格却不互补。熬不过,只落得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虽觉有理,多少抚平了些心褶,然,李璇美仍喟叹气一把,失落而言:“哪怕结局不算好,荆歌亦总算拥有过凌志。单兵宋岚阳也曾算作一对儿。”
吐了几吐,女人仍强自忍抑着把沈彦江薇这一双咽下未表。
未经唇舌道出,活活沉溺于脑海,烂在心间更难消化。落寞又倔强,李璇美:“他们都似真正男女那般爱过。到何时胸中都有个座标,似矗立着的心上人儿,可供怀恋。
而我身份模糊,至多在心间有座衣冠冢。空荡荡的谈不上恋,只是更痛的念着罢了。”
眼神复杂,似有所指地望向景朝阳。随即又将头偏向另一侧,她落弱喃喃自语:“永远不知今日化雪,是否成明日落雪。而我几时方可拥有一个全身心,完整待我的男人?”
似早相待这话已久,景朝阳紧紧将女人压在怀里。从来只在事业上放话,让女人安心的他,第一次做出情感承诺:“璇美,给我时间。咱们一定会完完整整属于彼此地在一起。”
男人的承诺,尤其如这般烂熟于男女间的两性套话之言,李璇美向来是鄙视夷讥,不上心作信的。
然,不知为何,这样并不高明稀奇的承诺,自景朝阳口里说出,即便不算令她心动,却是特别的心安。
想象不到以后,却只十分对景朝阳充满期待的李璇美如释重负,沉沉靠怀熟睡过去。想必只有景朝阳最适合,是她可以终身依赖依靠的男人。
单夫人不是不知道有无数个宋岚阳这样的女人,存在于男人身边。她只是不曾想到,有够分量出现在遗嘱里面的。
象是当众永不消逝的一记耳光,一个笑话。所以,她才会额外煽动最宠爱的儿子,对宋岚阳实施硫酸泼面。
于她的阴暗病态心思里,宁肯搭上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给单兵宋岚阳双重报复。
于单夫人的价值理念里,早已没有什么是可为,什么是不可为之的事情。当年她同男明星厮混,单兵于东阑捉奸在床取证,被迫协议离婚后,单夫人就对将来重新入主东阑,报以极大的心里期许。
当时为保全颜面和产业,不必对上老下小多言交待,只对外界说公证了两人财产。
单兵遗嘱内虽仍留有大部分产业财富给几个孩子。然,无论如何,东阑被他公然赠予宋岚阳,都是单夫人的喉头甜血,着实相咽难下。
未料及,宋岚阳居然没有告单兵最宠爱的儿子。想借对簿公堂再生事端的单夫人虽畸心未消,却也不得不搁下作罢。
再大的祸事,只要生命还在继续,就必有消逝不触未痛的时候。宋岚阳的脸历经苦痛,两年间植了三次皮。亦不过是往画坏了的油彩上涂抹。
毁了的,便就是毁了。美貌这种东西,本就不容有瑕疵,更何况是天妒红颜般的毁灭。
好在,凌志单兵都不在了,没有宋岚阳关注的男人会见识到如今这副尊荣。她走不出来,却很快认命不再受罪去整形修复折腾。每日猫在东阑会所写作,公司则完全大撒把,照旧如单兵在世时期那般交给李璇美打理。
如今东阑会所同单兵在世时星云密集,熠熠生辉的热闹,完全折反,呈闹中取静的闲适之态。
有时,不得不承认,人生会带着一抹辩证着的残忍。上天拿走我们一些,又势必会给我们另一些。
宋岚阳被毁容后,居然又有了从前初始阶段的灵感。笔端键盘里那个被优渥生活惯坏了,自甘被缚的灵异文字,重新释放出来。且更轻盈辛甘,较之从前更多了锋芒阵痛共鸣呼唤。
想来,这世间所有职业当中,字匠是最接近,可往返于天堂地狱之间的灵兽。
灵魂不高洁,失了天使的羽翼,便回返不了天堂,只得永堕地狱。胸中无蜇痛,便无有魔鬼的尖角獠牙,剥不开命运的肤体喉管,尝不到于写字灵感有益的腥甜鲜血。
一个好的字匠,命定是要挣扎着享痛的。若然有一天,被蜜养活得失了痛感,便开始吃老本儿。即便全世界仍然为他的作品欢呼,且翘首以待。也必然于心底儿知道,自己失了法术,再也难能了。
一年间,东阑除却几个日常照应宋岚阳饮食起居的阿姨,常来常往的就只有李璇美被允长驱直入。
她相伴宋岚阳看香叶枫红了树桠,嗅檐梢冰凌长挂晶莹清洌,听室外暑气人沸嘈杂,扑彩蝶入室柳絮如雾。
女人似守着巫室水晶球的魔女,于一室院内赏尽四时天下事。无论李璇美怎样勤于变换着衣衫,也难以将她诱出院外。
一日,算是受人之托,更为着宋岚阳好,盛邀女人出席宴席。李璇美:“从前你好着时,人家便相邀。那时我浅应了,事后不曾为你张罗。
如今你闭门谢客,他还有此心,更是不做别想,只因着女儿着实喜爱你的文字。家宴而已,他的妻女都会出席。”
李璇美自以为解其意,上前似男人一般地拉拢揽纳着她的肩:“他们待客之地僻静,属外人不得擅入的私人会所。许多明星出入亦是墨镜面纱防人,怕人乱拍胡写。
当日,我从英国给你买回来的双层面纱还放着吧?若不嫌麻烦,再戴上墨镜,可好?”
宋岚阳似听非听,李璇美不得不继续怂恿:“我是真的不想看你日日在家。多出去认识几个新朋友,不好吗?”
这些好心话,说完,便是说完了。似鸟儿翅膀划过天空,竟不着一丝痕迹。宋岚阳只自续水添茶,不当人透明,只当声无语。
李璇美轻轻摇上一摇她,问:“不想去?”宋岚阳垂眸,低低点头。
想起景朝阳的话,即便是朋友,即便自己总是对的,也不要强加于人。许多决定还是得当事人自己拿决定。思及此,亦想开了似的作罢,李璇美:“不想去,就算了。”
两人无话,半晌,仍耐不住终言未吐,上前真挚地抚着宋岚阳的脸,让她看向自己,李璇美:“要么你还是搬到我那儿去住吧。我虽喜独居,但也不忍你枯住在这里,守着往日气息走不出来。”
李璇美掏心窝子,真挚表白:“我都愿意改变生活习惯,让你搬过来。你的心思便也退让,改变些吧?”
看看窗外周遭地界,以及院内设施格局,李璇美设身处地考虑周详替宋岚阳打算:“这东阑,多少省级办事处愿意租赁了去使用。你若愿意,我来安排。不需要你抛头露面,保证让正经机构租了去,不允改变从前王府的老格局。”
强颜欢笑,李璇美故作精明地看着女人的神情道:“你搬去我那儿,我又不收你房租。这边的租金你自己立户攒下,一本万利,好不好?”
“不好!”接着话茬,宋岚阳少有的立场鲜明,斩钉截铁。
双生变故之后,李璇美就是宋岚阳同外界交道唯一的媒介,万事无条件有商量地依赖着。
她信任她,同时对方亦不曾辜负了这份信任。再重大的事项,甚至版税以及著作书名的变更,统统不需李璇美解释,宋岚阳便会欣然从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