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我慢吞吞地踱进了办公室,看到方致远坐在办公桌后面、盯着亮着的电脑屏幕。“怎么样?赢多少了?”
他扮了个鬼脸,没理我。
“切!”我闷哼一声,推门进了厕所。快三个小时了,憋死我了!
洗手的时候听到外面扑通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吓得我连肥皂都来不及冲干净就冲了出去。果然看到方致远狼狈地摔在两张轮椅当中,大概是因为刚才太累,现在气力不济、所以在换位的时候跌下来了。
他咬牙切齿地趴在地上,眼睛亮闪闪地瞪着我。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恼了,“又不是我把你推下来的咯!”
他费力地撑起上半身、语焉不详地低吼:“还不过来帮我一下!”
妈的,原来是在气我傻眼的样子!“再多趴会儿,我把手上的肥皂冲一下!”扔下这句,我屁颠屁颠地回到了厕所,就着哗哗直淌的自来水仔仔细细地冲干净了手。谁叫他逞能的?刚才不是叫我帮他换轮椅的吗?现在又来逞什么能啊?!
出去的时候他已经翻过身来、靠在了办公桌腿上了,两条腿在身前绞成了麻花状他也不理,只是恶狠狠地瞪我。
恶人!真是恶人!我把那张轻便轮椅推到他面前、拉下手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凉凉地道:“上来吧!”
“上不来,你抱我!”他不动。
我把鞋底亮给他看了看。
他还是不动,做出一副小白菜的表情来。
“我怎么抱得动你啊!”我受不了地低吼。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最不能看的就是这个表情了。“你看看你、再看看我!”我俯身拍了拍他粗壮的手臂、又拉着他的手拍了拍我纤细的手臂。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在他的大腿上拍了拍,又举手拍了拍我的大腿,吓得我一下子跳得老远。小子诶,敢吃你姐姐我的豆腐?!
“我有那么重吗?”他好笑地看着我,“你又没抱过我!”
“滚!”这次我给他看了我的鞋尖。
“你不抱我起来我就真滚了!”他还是那样看着我,好像滚来滚去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一样。
我刚想张嘴骂他恬不知耻,屁股口袋里插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抽出电话一看,屏幕上跳动的是summer的名字,这才想起来和他约好了一起走的。
“坐在地上我会着凉的!”他抢在我接电话前面大声叫唤。
“坐一会儿死不了!”我嗔了他一句,接起了电话、快步走了出去。
对我的失约,summer的口气听来很失望,不过又很小心地收敛了这种情绪,还祝我玩得开心点儿、回家的时候小心些!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小绅士!
挂了电话回到办公室,方致远果然还坐在地上,面沉似水的样子已经让他从小白菜变成了受气的小媳妇了。
“来!”我走到他面前扎了个马步,朝他伸出双手。
“刚才是谁?男朋友?”他没伸手。
“管得着么你?”我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撑着地往后缩了一点,固执地盯着我。
“哎哟!”我被他那哀怨样儿逗乐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一侧头避开了,结果脑袋撞到了桌子上。我哈哈大笑起来。
他盯了我一会儿,突然朝我伸出双臂。我急忙环住他的两肋想将他抱起来,没想到这个奸诈之徒的手竟然直接摸到我屁股上、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我气坏了,一撒手把他扔回到地上、扑上去抢我的手机。
他把上半身钻到了桌子底下,使劲地扭动着身体躲避我的袭击,还忙里偷闲地唰唰唰按着按钮,查找着已接电话的显示。
桌子太矮,我钻不进去,所以就拖着他的腿把他整个给拽了出来,然后才扑上去夺手机。本来不想对他下狠手的,可是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就来气,掐着他的肩膀、迫使他交出了赃物,可他也已经看到想看的东西了。
“summer?!”他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撩了一下盖着眼睛的刘海,用杀得死人的眼光回视着他问:“怎么?不行吗?”
“他才二十四岁!”他朝我吼。
“二十四岁怎么了?”我又没准备跟他干嘛?!再说你管得着么?
“你……你老牛吃嫩草!”他指着我。
我冷笑着投给他一记“那又怎样”的眼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扭头就走。
“何小笛!”他撑起上半身叫我,“你就这样走了?!”
我一边好整以暇地穿着大衣一边道:“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可以的!”
他的脸色一下子刷白,手肘一软、又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别来这一套!我闷哼,刚才的劲儿不是大着呢吗?!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再躺下去真要着凉了!”话一出口我就悔了。怎么这么鸡婆呀?管他呢!于是我把包往肩膀上一甩、噔噔噔地穿过球室出去了。
那狗仗人势的电梯还是不理我,我只好再顺着消防梯下去。才走了没几步我就停了,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方致远。“做一回雷锋吧!”我给自己打气,“否则不是丢了全体健全人的脸了?”于是我又回头。
才推开球室的门进去,就听到那混蛋声嘶力竭的吼声:“你滚!别给我来这假惺惺的一套!”
得,人家早料着我会回头的!不过这混蛋还真是对我胃口、连说的话都跟我的大同小异!
我也没马上进去,心想反正这家伙还有那么大力气骂人呢!在沙发上脱了大衣、放下包我才慢条斯理地进去了。进去一看,可把我吓坏了。那嘴硬的混蛋还躺在原地,可是浑身身却抽搐和扭曲得厉害,脸都青了。
“你滚、滚!”连一句齐整话都说不出了,他却还在跟我犯倔、还使劲拍开我去扶他的手。
“你闭嘴!”我也吼他,张腿跨在他身上、双手插在他的腋下,奋力把他往上拖。
“不要、你管!”他还在推我、结果害得自己又被我扔在了地上。这下他痛得吃不消了,捂着腰“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我叫你再逞能!”我又气又急地连连跳脚。看他疼得嘴唇都发白了,想蜷缩起身体但是却只能僵硬地扭着上半身,我的眼泪一下子憋出来了,手忙脚乱地抓着他的手绕在脖子上,低喝一声:“抱紧!”
他没有再乱来,一手尽力勾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撑了一下地、配合着我的动作。
托着他的腰终于把他抱得站了起来,他的身高竟也快要有一米七七、七八了吧。两条腿一点力都没有、全部体重完全依附在我的身上,使得我倒退了一步,再也没力气一鼓作气地把他放到轮椅上去,何况轮椅还被我们的大幅动作给蹭开了不少。“先坐在桌上!”我把他往桌上一放,想要去推轮椅过来,没想到他身体一歪就倒下了,撞得电脑屏幕乱晃、幸亏我眼急手快地扶住才没掉下去。
“不、不行!”他一手按住自己的垂在桌沿边乱晃的两条腿,气喘吁吁地说:“我现在、坐不住!得、让我、躺下!”
我“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搬开显示器、抽出被他压在身下的键盘,正想把他的腿搬上来、却被他拉住了胳膊。
“太、太小了,桌子!躺……”
“知道、知道!”我打断他。其实我不知道,没功夫知道、没心思知道、没智慧知道。
“外面、沙发!”他扯着我的袖子拽了一下。
我迷津顿开地点头,转身背对着他、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上来,我背你出去!”
他断断续续地叹气,手指在我的背上划了两下、却无力攀住我的肩膀。
我拉住他的右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反手扶着他的腰、低喝一声,硬生生把他拖到了背上。他的体重再次让我闷哼了一声,而他腰上绑着的尼龙支架的搭扣硌在我的背上、生疼生疼的,再加上他拖在地上、不停抽搐的双腿……一切都让我感到举步维艰。
我咬着牙、弓着背、憋着吃奶的劲儿,半背半拖着他走完了这短短的四十步路来到球室的沙发前面,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得以将他缓缓放下。
他的身体像一片面饼一样从我的背上滑了下去,在我的背上留下一片火辣辣的疼痛。我相信我的背上现在肯定多了一大片红色的划痕,明天就该肿起来了。
我把他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给他按摩刚才他捂着的部位。“这儿?”
他闷哼了一声,手指一下子扣紧了沙发布。
我由上至下地揉捏着他的脊椎,听他闷哼的时候就轻一点。
过了一会儿,他的痉挛好些了,他声音闷闷地道:“把我翻过来,我、喘不过气了。”
我连忙把他翻了过来,准备去给他捏腿的时候,发现他尿失禁了。裤裆、两条裤腿都浸湿了一大片。
他刚攒起一点力气、撑着上半身看我。见我定格的动作,立刻就猜到了具体情况,急忙推着我的手不让我碰他。
“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我怒吼一声、推他重新躺下了,然后就动手解他的裤子。
“不要、脏!”他也着急地吼了起来。
“不要个屁!我都没嫌你脏呢,你倒还嫌起自己来了!”我不理他,转身背对着他继续手上的动作,“你姐姐我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今天就参观参观你家小兄弟!”
他大概实在是没力气再挣扎和抗拒了,任命地叹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瘫痪的病人很容易得各种各样的感染,褥疮就是其中很要命的一项。当初小潘的背上、屁股上就溃烂得一塌糊涂,最终命送在交叉感染上。像方致远这样的尿失禁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给他清理干净,以免给细菌任何滋生的机会、造成严重后果。
他屁股上的肌肉也基本都萎缩了,脱裤子的时候倒也省事、一扯就把里外两条裤子都扯下来了,他家的小兄弟也马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小兄弟的尺寸让我吃惊和纳闷。怎么下半身的肌肉都废了,这儿还挺健康的呢?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半瘫却还保持性能力的人物吗?那也太神了吧!
我忍不住扭头瞥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森冷的目光。这种眼神可吓不住我,我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你家小兄弟还能用吗?”我指着他的重要部位。
“你等一下试试就知道了!”
我冷笑,其实心里也很没着落。的确,如果等一下给他擦身的话、肯定要擦到那里,指不定就能擦出点火花什么的来,那时我该怎么办呀?
见我愣住了,他也冷笑,问:“怎么停了?不给我弄干净吗?”
妈的!我一边抬着他细瘦的脚退下裤子,一边郁闷不已地在心底里暗骂:待会儿要是敢打什么歪主意,看你姐姐我怎么收拾你!“这儿有干净衣服没有?等一下擦干净了好换!”我把他的裤子团作一团扔在沙发边的地上。
“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有!”他指指里间。
“干净毛巾呢?”
“也在那儿!”
我扭头进去了,在抽屉里找到一盒一次性的纸短裤和一套干净衣裤、还有一摞白色的新毛巾。大概他经常会碰到失禁的情况,所以东西还算备得齐全。
厕所的水龙头有热水,我拧了两条毛巾、捧着干净的衣裤出来。
他冷冷地看着我。
我连看都懒得看他,在他肚子上放下手里的衣服,把他的身体往里推了推便坐在了他身边、抬起他的腿细细擦拭着。他的腿细得几乎就是皮包骨了,皮肤有些松松垮垮的、白得吓人,不过手感倒不错、很细腻,而且很干净、没有一点褥疮或压疮的影子,显然平日里有人很仔细地照顾他。
“这双腿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我问他。
“你那砸得死人的包就感觉得到!”他咬牙切齿。
“真的?”我很惊讶。
“疼也感觉得到。”他又嘟囔了一声,够到个靠垫塞到自己脑袋后面,还说:“把那边两个也拿过来,我腰疼。”
那口气让我听了有点憋屈,不过还是伸手把两个靠垫都拢了过来,扶着他的身体塞了一个在他的腰下面、另一个垫在他的背下面,让他的上半身可以半靠在沙发扶手上。
“给你把腰上那东西解了吧!这样躺着不硌人吗?”我一边说、一边已经动手撩开他的毛衣。
他这次倒没多罗嗦,看着我把他的衣服撩到胸口、解开了他身上的尼龙支架。
他这么冷静的、仿佛在看别人的身体一样的目光倒让我不自在起来,就取笑他:“哎哟,今天你可亏大了,全身上下都被我摸遍了,明儿还怎么做人呀?”
“被你摸遍全身一直是我的梦想。”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了一句。
“一直?”我笑,“几点开始的一直呀?”
他抿紧了嘴唇不理我,撑着身体让我抽掉了支架,然后推推我、指指自己的腿道:“快点,我会着凉的。”
我气得拿着手里的支架抽了他的身体一下。
像是为了证明一样,他打了两个喷嚏。
不管是真喷嚏还是假喷嚏,我也不敢再耽搁了,重新背对着他坐下,一边琢磨着他说的那个梦想、一边擦着他的大腿。擦完之后我起身说:“我去拧一下毛巾,背面再擦擦。”说完,把他裹腿的毯子往他腿上一扔便要走。
他不依,用眼神朝自己的重要部位瞥了一眼道:“我家小兄弟还没擦过呢!”
我瞪他,他眯着电眼盯着我。
我再次败下阵来。这小子还真邪门,越看越觉得他好看了还!
“等会儿!”我扔下一句落荒而逃。
还好,他家小兄弟很君子,没有动什么歪脑筋。
我不禁暗暗觉得好笑,但没敢流露出来。我知道这种事最伤男人自尊了。
正面擦完了,他很配合地翻身。
“这儿怎么有个这么大的疤呀?”我点了点他右边大腿根部的一大块淡褐色的凹陷问。
“热水袋烫的!”他爱理不理地嘟囔了一声。
“干嘛不用电热垫?不容易烫到!”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在用。”
我不吱声了,换了条毛巾继续擦拭。
“你和summer是普通朋友还是男女朋友?”
“他是男人、我是女人,你说我们是什么朋友?”又来了!我没好气地反问他。
他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普通朋友!”
我笑了。“你管得还真宽啊!干嘛,准备竞争上岗啊?”
“我是个残废,怎么竞争啊?”他的用词挺消极的,可是口气却一点都不是这么回事儿。扭着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心怀叵测的味道。
我愣了一下,装糊涂道:“那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你都老大不小了,为什么还没结婚生孩子?”
得,管得更宽了!
我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巴掌。他知道疼是吧?我让他好好疼一下,谁叫他口没遮拦地戳我的伤心事!
他不吭声了,扭回头趴在靠垫上,直到我起身准备再去搓一次毛巾的时候才猛然扭身道:“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呆住了。“喜欢我?很久了?”我点着自己的鼻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开什么玩笑?!我们都□□年没见过了!当初你住院的时候我们连话都没说过五句,正眼都没瞧过,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很久了?你凭什么要喜欢我很久了?!”
他抿着薄薄的嘴唇、瞪了我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又扭回身趴下了。
“莫名其妙!”我嘀咕了一句,进去搓毛巾去了。很久?久到什么时候啊?就算以前他和小潘做病友的时候我们见过,但是他几乎都没正眼瞧过我、更没说过几句话,总不能从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吧?何况……我也没正眼瞧过他啊,小潘伤成那样、我哪儿有心思呀!
后面的时候,他很乖,一动不动、话也不说一句地任我把他翻来翻去地又给擦了两遍,腿上的皮肤微微发红,看上去有了点生气。
我也不说话、不敢说话,怕三言两语就又扯到他“喜欢我很久”的那件事上去了。我还在疗伤,估计没个十七八年、这伤是疗不好了。我不想惹事,不想去惹那些千丝万缕、却又在心里扎得根深蒂固、临了拔都拔不干净、砍都砍不断的破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给他套外裤的时候,我心惊肉跳地发现他的那位蛰伏在薄薄的纸短裤里的小兄弟睡醒了、慢吞吞地打算翻身起来呢!
哎哟,我的妈呀!我暗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用力扯着他的裤子想赶在他自己看见之前把他家的小兄弟给遮住。
慢了一步。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凉凉地问:“怎么办?”
“管我什么事!”我仓惶地扔下一句、落荒而逃。
“你怎么又不管我了!”他在外面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