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宁的一下午过去，看着也没薄上几分的一大摞卷子，顿觉一阵心累。
“这么多作业，这个假期算是废了！”海耶感慨着。
程于欢和简旭扒拉着剩下的几门课的作业，一沓试卷被翻得哗啦啦地响。简蒙在一边习惯性地转笔，一支中性笔打着圈从食指到小指，又从小指转回食指，转得太快让看的人都眼晕。
他越转越快，终于在转了不知多少圈之后，那支笔脱离了手指，斜着飞了出去……这也是一种心气浮躁的表现。
果然，这几位都已经不耐烦了。
方允怡几乎是掐着他们不耐烦的点上来的，“晚饭差不多了，天都黑了，吃完饭再写吧。”
简直是如蒙大赦。
晚饭是方允怡和保姆孙阿姨一起做的，色香味俱全，搭配合理，营养全面，光是看着，不饿的也觉得饿了。
半被迫地吃了好几天化学老师的试验品的简旭，差点没把他妈妈盛菜的盘子也一起舔了。以后他的对象一定要像他亲妈这样，在外能辅佐他爸管理公司，在内又能照顾一家子的饮食起居，简直全能！
“别客气，多吃点。你俩再不抓紧，简旭就要把桌子端起来啃了。”方允怡不住地给程于欢和海耶夹菜，嘴上还没忘了损一把自家的儿子。
简旭被她损习惯了，照吃不误，只不过会留意一下另外两人的喜好，他们喜欢的，他就少吃点，反正他不挑食。
吃过饭后，孙阿姨从楼上下来，“太太，客房收拾好了。就是其中有一间挺久没住人了，你看……”
这么一说方允怡也想起来了，家里并不缺房间，也时常打扫，就是久不住人缺少人气。不过看那几个孩子，除了海耶是女生，其他几个挤挤也没什么，“那就简旭和简蒙一起睡，简旭的房间给于欢住，可以吧？”
她其实就随口一问，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没想到儿子居然遭到了外甥的嫌弃，“我才不和他睡，睡觉不老实。”简蒙至今记得小时候一起睡觉，被正在做梦的简旭一脚踹下床的事。
方允怡显然也想起来了，憋着笑道:“那好，你就和于欢一起吧。到时候把你的睡衣给于欢拿一件。”
听了她的话，简蒙下意识看向程于欢，对方那一脸捡到宝的表情，看得人毛骨悚然。察觉到简蒙在看着自己，程于欢对他一笑，整个就像是萝卜的某个品种——心里美。
饭后看了会儿电视，规规矩矩地和两位长辈聊了点家常。期间，和程垣十分聊得来的简旭还没忘了夸他一通，把简家父母心中程于欢的爸爸那个不负责任的形象扫掉了大半截。
如果程垣在场，估计能高兴地笑出声来。
其乐融融的气氛也就维持了半个多小时，四个孩子就要再一次一头扎进书山学海里去了。
关于四个人的成绩，程于欢就不提了，他毕生也就两个特长，一是学，二是跑。其他人中，海耶成绩最好，平日里的周清考试和上次的期中考试基本都保持在五六名的位置，偶尔也会上下逛一逛。简旭的期中成绩全班第九名，颇有水分，但贵在态度认真，后来的周清练习中也基本在十名多一点上。
至于简蒙，程于欢不得不承认他的学习能力不错，很多问题一教就会。但必须要仔细地教，一步不落地给他讲清楚了，基本同一类型的问题就不会再问第二次了。可是，一旦遇到新题型，简蒙有半数的可能要抓瞎。
这一点上，海耶和他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不过原因不同，海耶是缺少创新性思维，而他是基础不牢。但海耶比他细心，所以每次考试都要甩他一大截。而且，简蒙之前的底子太薄，基础打得慢，起势较低，四个人中，他处于殿后的位置。
成绩之外，如果要说学习态度，海耶就是当之无愧的吊车尾了。
除了考试，她一旦开始学习就容易暴躁，尤其是数学，通常做不了几道大题就要撸袖子，一副要干仗的架势。所以这个时候，没人敢惹她，程于欢也被她逼得在一天之内养成了看她脸色的习惯。一般来说，海耶的袖子挽过两次，那就是基本放弃挣扎，程学霸可以毫不犹豫地主动给她答疑解惑了。
到晚上九点半，语文基本解决，数学干掉近半。三个男生活动一下手脚，揉了把酸疼的颈后，海耶也到了极限了，侧躺在软乎乎的地毯上，随手扯过一条毛毯，从书包里掏出了本小说就开始看。
大约十点，方允怡端着牛奶和果汁上楼来，看着几个人有些疲累的模样，尤其海耶都已经阵亡了，笑说:“才第一天，别那么拼。去洗个澡准备睡觉吧。”
家里有三间浴室，分别位于三层楼上。一间和主卧相连，是简家爸妈用的，别人进去洗澡，总觉得有点不方便，还要经过人家的卧室什么的。所以，家里一般来了客人就去单独的那两间浴室。
不过这里还有四个人分两间，还是要有先后。作为客人的海耶和程于欢就先被请过去了。
程于欢洗过澡后，进了简蒙的房间。为了给后面洗澡的人节省时间，他只把头发擦了擦就出来了，这会儿坐在床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某种意义上，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和简*处一室来着，还是要过夜的那种，那该做些什么？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他先是爬到了床上，打算给简蒙暖床。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太过枯燥，又或许是大半天的学习时间把精力都磨没了。程于欢倚在床头竟然有点昏昏欲睡，一下一下地点头又惊醒，就在不知多少次惊醒之后，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蒙蒙的照片哪去了？
简蒙的房间不是宫殿，也不是密牢，不是太大也不会太隐秘，所以要找个东西也不算难。程于欢只用了五分钟就从衣柜的最内侧把相册扒拉了出来。
今天这本相册他只看到了第一张，当然不会满足。在想起这本相册之前，他几乎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可是现在，要是不把它看完，他大概是睡不着了。
程于欢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后背靠着床沿，打开了相册。
第一张的小简蒙，不管看多少遍都有些想笑，不只是那一身装扮，呆呆的表情更是可爱得程于欢简直想把他从照片里抱出来好好**一通，当然这只能想想了。
第二张看样子是同时期拍摄的，虽然换了男孩子的装扮，但看起来和第一张的简蒙一样大。这张的表情没那么呆了，甚至脸上还有点笑容。小衬衫小短裤穿在身上，有种帅气的可爱。
再往后，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简蒙的妈妈简君柊的长相和简蒙很像，不对，应该说简蒙长得像妈妈。至于像不像爸爸，程于欢看不出来，因为所有照片里，爸爸的脸都是残缺不全的。
程于欢把整本相册翻了一遍，简蒙从出生到八岁的时光都被记录在了这本相册里。整本相册中，简蒙拍照的时候几乎都是笑着的，他身边的简君柊也同样一脸欢笑。只除了最后一页的几张照片，母子俩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简君柊的脸色有点阴郁，简蒙更是半低着脑袋，有点胆怯又呆滞地看向镜头。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简蒙的父母离婚后，他和母亲的合照。
至于他的爸爸，所有照片翻遍了，都找不到一张完整的脸，只能看得出身材挺拔，和偶尔在几张照片中留下的小半张脸。而在照片的残缺中，损毁得最严重的，是他的眼部。
同样损坏的，还有几张合照中，简蒙的眼。
方允怡说过，这些照片是简蒙回国的时候，他妈妈特意复印的。那么会把照片损毁的，恐怕也就只有简蒙了。
他有多恨那双眼睛啊？
程于欢得知简蒙对自己眼睛的厌恶，是因为当初一个暗恋简蒙的女生送他的情书。隐约记得，期中有一句写着:你的眼眸，宛若晴空。因为这一句，简蒙毫不留情地撕毁了情书，当着女生的面说:“我最恨别人夸我的眼睛。”后来程于欢从简旭那里知道，那是因为他那个对婚姻和感情不忠的父亲。
恨到什么程度呢？那封情书之后，简蒙喜欢上了阴雨天，每到晴天他总是皱眉，和旁人完全背道而驰。
而相册的某一页的角落，却刷新了程于欢对于简蒙厌恶那双眼睛的程度的认知。
那一页中的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里，父子两人的眼睛全被人挖掉了。在这一页的相册夹缝中，程于欢发现了一些褐色的痕迹，已经干涸，用指尖一扣就掉了。
程于欢的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脑海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画面一闪而过，闪得太快了，以致于记忆都有点模糊。
简蒙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程于欢坐在床的背面发呆。
“你坐在地上干什么？”简蒙一边问着走过去，程于欢没听到似的，仍然呆坐在原地。等他绕过床的那边，看清了程于欢摊开在膝盖上的相册时，几乎出于本能地上前把相册抢了回来。
程于欢没有阻止他，却也因此回神了。
看着简蒙晦暗不明的神色，程于欢张了张口:“这个，我只是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然后就说不出别的了。
“那你看到什么了？”简蒙脸上又出现了那讥讽似的笑容，就像当初程于欢告诉他喜欢两个字时候的一样。只不过，这次也不知他是在讥讽谁？是程于欢，还是他自己，亦或是照片中的哪个人？
程于欢还坐在地毯上，简蒙也蹲下去，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有兴趣。分毫不移的视线叫人躲都躲不开。
他很少会在程于欢面前表现得这么有压迫感，如果他一旦这样，无一例外，他真的生气了。
程于欢小心翼翼地说:“你别生气，我只是不小心看到的。”
“所以我问你，你看到什么了？我为什么要生气？”还是那种笑容，看得人不敢和他对视。
“看到照片上，你和你爸爸的眼睛……”
简蒙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只是还没开口，眼前的程于欢却忽然扑了过来。一时没防备，简蒙就被他压在了地毯上，“你别动，我看看你的眼睛。”
简蒙不懂他想要做什么，愣在地上，看着程于欢面色认真地在他脸上仔细找着什么。等他想起来他在找什么东西时，程于欢已经找到了。
简蒙的右眼眼角处，有一小点的皮肤肤色比周围略深一点，仔细看的话，也能发现那里不太平整，留过疤。
之前程于欢脑子里闪现的画面忽然清晰，就是这块疤，他曾经看过很多次，只是不知道来由，差点就要忘了。
“看够了吗？”被他压在身下的简蒙忽然问。
程于欢的视线移动一点，正对上简蒙的眼睛，说道:“看不够。”他又问:“你讨厌这双眼睛吗？因为和你爸爸的一样？”
简蒙没回答，程于欢也没指望他回答。他说:“我喜欢。像喜欢你一样喜欢。”
“能有多久？”这是一个很耳熟的问题。
程于欢想了想，从简蒙身上翻身下来，和他并肩躺在地毯上。“到我入土的时候吧。不知道人有没有轮回，如果有，那就更久。”他歪着脑袋看着简蒙:“我要和你在一起很久，一切以你为先，给你暖床、做饭、洗衣服、赚钱，每天陪着你，睁眼闭眼都是你。”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趁着简蒙失神，从他手里拿过了相册，抽出了第一张。
他笑说:“这照片我留着，等我们老了，我再拿出来，好好笑话笑话你。”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真的能一起活到老似的。“有时候，我真想信你了。”简蒙看着他的笑脸，听着那些像承诺一般的话，口中喃喃道。
“那你就信我吧。”
“可我不敢啊。”差一点，这话就要说出口了。
简蒙沉默着从地上起身，掀开被子躺下。程于欢也跟着上了床，简蒙背对着他，他也没什么想法，要说有，也只想抱抱他。
被程于欢从背后抱住，简蒙的身体颤了一下。随即，温热的吻落在右眼眼角，痒痒的。
“亲爱的，晚安。”
从前的程于欢认识的简蒙，并不是完整的简蒙，到今天，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简蒙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有别人不能触及的区域，他的爱也不是不求回报的。程于欢忽然觉得，当初他从简蒙身上汲取温暖的同时，简蒙也豁上了全部，去抓住他这根稻草。只是，他的自私让两个人都沉了下去。
伤疤的事，程于欢不会直接问简蒙，但知道这件事的，不会只有简蒙一个。
“眼角的疤？”早起的简旭头脑还不太清醒，听见程于欢的问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脑海里翻腾了好久，他才翻出答案:“那个挺久了，我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了。”
“蒙蒙是八岁的时候回国的，他从小长在国外，不过之前每年我们也会见几次。小时候也没想很多，只是总觉得弟弟回国之后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变得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别人如果想和他亲近，多半会被拒绝。所以我总缠着他要他和我说话。”说到这里，简旭笑了笑。
“其实说是姑姑工作忙，把他交给我家照顾，还不如说是姑姑不想看见他，才把他扔回国内。这个我以前是不知道的，直到回国两年后，他把自己的眼睛划伤了，就差一点，我妈如果再晚一点找到他，他恐怕就瞎了。后来他说，就因为那双眼睛，妈妈才不要他，所以他也不要了。他住院的时候，姑姑也没回来，再后来，他的伤好了，却再也没提起过姑姑。”
“真的……是他自己弄伤的……”心里泛着疼，程于欢呢喃着。
“嗯，蒙蒙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简旭点头，“所以我们家里人都尽可能对他好点。如果他有哪里惹你生气还是怎么了，你就当他是个小孩子，让着他点。”
程于欢点头，有点失魂落魄地去吃早饭了。
假期第二天，依然在学习中度过。到了傍晚，海耶和方允怡告辞，据说她家老爷子已经消气了。海蓝的妈妈已经再婚，现在也回她们自己家了。
程于欢也一起告辞，作业已经搞定大半，明天晚自习之前要回学校，至少也要回家里收拾一下。
之前买的食材没用上，还在冰箱里，程于欢动手给自己做了一大桌子，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吃。
吃着吃着，寡淡的白米饭里竟然吃出了咸味。脸上凉凉的，程于欢用手摸了一把，才发现脸上都被泪水打湿了。
他颓然地放下碗筷，在餐桌前坐了很久。他在想，简蒙的妈妈不要他，两年后他想要挖了自己的眼睛。那么当初他不要他，六年后他病重，会不会也是他想要杀了自己？
这个念头折磨了他一整晚，直到天边泛白也没能入睡。
简家，简君默把车停进车库，大摇大摆进了家门，“大嫂，中午做点好的，今晚开始我和俩孩子又要吃学校食堂了。”
方允怡从厨房探出头来，“你一天想在哪吃不能去？别和孩子比，说得你多可怜似的。还有，你见天来我家蹭饭，把态度放端正点。”
简君默讪讪地笑了笑，半点没有在学校里那身为一校之长的模样。
上了二楼，简蒙和简旭正在给作业收尾。“简蒙，你来一下。”简君默推开门，喊了一声。
简蒙抬头看他一眼，起身跟着走了出去。二楼的走廊尽头，简君默把窗户打开，靠着窗口点了根烟。“上次的事，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我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想的，救人而已。那舅舅，你又是怎么想的？”
简君默微眯着眼看了看简蒙，轻笑了声:“不就是程于欢帮李老师整理资料，回教室的路上遇到了姜凝，担心她所以跟着她上了天台，最后也是为了劝她才撒了谎。”
“您原来都知道啊。”
“简蒙，我听说那孩子在家里待了两天，你该知道分寸。”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语气也不再是普普通通的长辈与晚辈的谈心。
简蒙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微微笑着问他:“什么是分寸？”
简君默道:“至少你不该把他带到家里，如果有一天大哥大嫂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你是在耍弄你的长辈吗？”
“为什么他们会知道？”
简君默倒是愣了，“什么意思？”
“我和他的关系，怎么会有别人知道？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自然就结束了，何必告诉别人呢？”自嘲的语气听得简君默一头雾水。“你在想什么？”
简蒙还是说得拐弯抹角:“总之您不用为我担心，我也不会毁了您的好学生，这件事您只要当做没有过就好。”
没等简君默问出下一句，简蒙就转身走了。他直接回了房间，鬼使神差地在床前的地毯上躺下，右眼眼角的一小块皮肤忽然有点痒。他伸手摸了摸，温热的触感似乎还留在眼角。
“程于欢，我能不能信你啊……”(8中文网 .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