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雪,到了圣诞节那天早上却发现,其实地上只铺了薄薄的一层。就跟长跑比赛那天一开始的第一名似的,起初势足,后继无力,下着下着就不行了。
今年冬天以来只下过几场雨夹雪,雪花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就被雨水化了个干净。本以为这场雪可以下出一片白茫茫大地,虽说它也确实一片白茫茫了,只是有点叫人失望。早上赶去上自习的学生们披星戴月的,脚下踩着初雪,却觉着一点都不过瘾。
早自习迟到的,脚下踩着别人踩剩下的积雪,就更不过瘾了。
程于欢头天晚上睡得不好,疼的,起床的时候宿舍里只剩了自己一个。所以昏头昏脑赶到教室时,他迟到了,成为了有史以来整个年级迟到人数最多的一天中,迟到大军里光荣的一员。
副班主任站在门口,端着他标志性的掌心相对、两手手指并起交互握住的姿势,紧抿着唇,一看就知道心情不怎么美好。
班级门口,走廊窗边,各立着一排同学,相对站着背诵。程于欢向其他班级门前瞄一瞄,怎么说呢?半斤八两的。
“迟到的去拿本书,出来背!”副班主任见了眼前几个刚刚跑上楼的学生,发话了。
门前站着的两排,在副班主任训人的时候悄悄抬头看过来,脸上带着不好意思又不怀好意的笑。程于欢余光扫过去,刚好和海耶的视线对上。对方抖了抖手里的课本,露出封面来,历史。再看其他人,人手一本历史课本。
程于欢从善如流地进教室抽出了历史课本,站到了两队人马的尾巴上,听着副班主任的训示。
“你说你们这群人,怎么就不能有点积极性?眼看期末考试就要到了,还这么懒散、怠惰!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都说过多少遍了,你们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什么零食?垃圾食品!那是你们该吃的东西吗?吃得脑满肠肥、不思进取!零食!就是万恶的根源!”
“还有,早自习六点开始,只能早不能晚。你们成天赖在被窝里干什么?高倩。”他忽然点了一个女生的名字,“你们宿舍就你一个迟到的,你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别人都起了你怎么就起不来?女生宿舍是什么地方?那是阴气最重的地方。每天早上醒过来,空空荡荡的宿舍,一个人六张床,‘吱呀’一声门开了,瘆不瘆得慌?”
“看看你们什么样?还都拿了历史课本出来,以为拿了我的课本,我就不说你们了?天真!”
“噗——”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喷了,一时间,为了遮掩的朗读声大起,各朝各代的各种制度张嘴就来,一生中最学识渊博的时候啊。
副班主任一旦训起人来就没完了,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说。训着训着,六点半的早操铃声响了。
“以后注意啊,去跑操吧。”副班主任最后道。学生们如蒙大赦,纷纷往教室里走。程于欢走到副班主任身边时,听见他咦了一声,“程于欢。”
“老师,有事吗?”
老师脸上有点后知后觉地尴尬,“你们班主任和我说过,你可以不上早自习,我刚才一生气就给忘了。早□□就不用去了,早点去吃早饭吧,省得待会儿人挤。”
“好,谢谢老师。”程于欢应下,抬脚欲往教室走,又听见副班主任咦了一声。
程于欢这回自动停下脚步,等着他的后文。副班主任道:“吃完早饭后去一趟办公楼三楼的会客室,你们班主任有事和你谈。”
该来的还是要来。程于欢吃过早饭后,一脸悲壮地进了会客室。
“来了?坐。”一进门,就看见班主任黑黑的笑脸。
程于欢乖乖地去班主任对面坐了。然后就听见班主任问:“昨天晚上你怎么会在天台上?”
一上来又是这个问题,程于欢按照一早想好的回答:“我看见姜凝上了天台,才跟上去的。”
与简蒙不同,班主任没有立刻反驳他,而是问:“那之前的时间你去哪了?据姜凝的同学说,她是晚饭时间上去的。在这之前呢?”
程于欢适时地表现了沉默,且眼神十分到位地飘忽了几下,半低着头一副不安的样子。
班主任见此,和蔼地笑了笑,“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天台上去做什么,说到底,还是安全最重要。”
看着班主任一脸鼓励的笑容,程于欢酝酿了一把情绪,许久才低声道:“我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会儿。”他又抬头,有点急迫地解释:“老师,我可真的没想跳楼啊,我只是想在上面待会儿。我要是想跳的话,早就和姜凝一起跳了,也用不着在上面藏了那么久救她。”
“这个我知道,我们都看到了。”班主任安抚着他的情绪,又问:“那你最后那句话,是为了劝她,还是……”
程于欢又适时地沉默了,班主任大概也懂了,很轻松地笑了笑:“这也没什么,男生女生都一样嘛。”见程于欢皱着眉,他倒是反过来劝他:“我上大学那会儿,同学里面也有,人家整天成双入对的也过得挺好。我是学生物学的,也不会劝你违背本性去祸害女生,你要正视自己,这不是什么错,放宽心就好。”
程于欢点点头。班主任憋了几秒,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是有了喜欢的还是……”
程于欢听了这话,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头,道:“还没有,不敢被别人知道。”说话的时候,一脸真诚得不能更真诚了。班主任端详了他半晌,他就一直努力保持着那个真诚的表情。
“这样也好。”班主任点点头,挪开了视线,“那没什么事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对外就说你帮李老师整理资料去了,回来的时候遇见姜凝,就跟着她上了天台。李老师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你不用担心。可能有很多同学不知道昨晚救人的是你,但也怕有人知道,到时候别再说不通,干脆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这么回答吧。”
李老师,就是他们师母,也在一中任教,找她帮忙再好不过了。程于欢郑重地道了谢,班主任就让他回去了。
走出会客室门外,程于欢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到底是哪里,却一时有点想不起来。这种呼之欲出却偏偏出不来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回了班里见到简蒙。
对了,班主任为什么没提简蒙?照昨天晚上的情景,怎么也会问一句吧?难道是班主任一向粗枝大叶的给忘了?
“你在想什么?”简蒙看着自打回来就开始盯着自己发呆的人,终于忍不住问。
程于欢回神,暗道大概是自己想多了,“没什么。”
简蒙看他表情没什么不对的,又问:“早上你怎么过来了?我走的时候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
“啊?”程于欢疑惑,“有吗?”
“……”
程于欢仔细回想了一下,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你说话的语气太软了,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就给忘了。”
简蒙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别生气啊,”以防被别人听见,程于欢放低了声音,听起来就像撒娇:“我以后一定听话,下不为例行不行……”还没哄好简蒙,前座的海耶忽然回过头来:“于欢,你昨晚干嘛去了?找你一晚上。”
程于欢一回来就有不少人想问了,这会儿也纷纷凑过来,“对啊,学霸,昨晚哪去了?我们这一通好找!”
看样子他们并不知道昨晚救下姜凝的就是程于欢。
“不好意思,昨天遇见李老师,就帮她整理资料去了,也没带手机,忘了通知你们,害你们担心了。”
“可是,有人说昨天在天台上把姜凝拉下来的人和你很像,我还以为就是你。”又有人提出了疑问。
程于欢按照班主任嘱咐的,很自然地承认了,“是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姜凝,有点担心,就跟着上去看看。”
“是吗!真的是你!”瞬间,群情有那么点激动,“那不得给你申请个见义勇为啥的?”
程于欢就只笑,这个他还真没想过。
上课铃声很快响了,物理老师走进来,同学们很自觉地回了座位。
课才上了没有五分钟,程于欢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几下。悄悄拿出手机查看,是两条短信。
简蒙:刚才的说辞是班主任教的?你们聊了什么?
海耶:你就吹吧!昨天我遇见李老师了,那么点资料也用得着整理那么久?
程于欢正要回第一条,简蒙却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回去再告诉我。
那就暂时不用回了,想了很久,他给海耶回了一条:老时间,老地方。
过了一分钟,海耶:好。(8中文网 .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