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于欢被转到了市人民医院,答应白茵嘉的事他也照做了。
原本正在闹腾的程垣一听儿子的要求,立马不闹了,这起事故最后改为了内部和平解决。为此,院方对程于欢千恩万谢了一通,支付了所有医疗费用,甚至免了乔欢颜一年的住院费。毕竟他们这种级别的疗养院出了这种事故,对信誉和形象的损失是极大的,万一真的闹大了,可就不止这些耗费了。
程于欢住院的第一天,程垣一大早就提着保温桶进了病房,忙上忙下的一刻不得闲。
起先还是有点顾虑的,每做完一件事都要回头看看程于欢的脸色,然后才敢继续。后来看程于欢没什么不满意的,这才不再缩手缩脚。
没办法,这么多年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融的。程垣心里也明白,估计是乔欢颜和程于欢说过什么,否则以程于欢的性子,即使不会成心气死他,也绝不会这么平静地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
他已经很感激这个世界了。
程垣把带来的花束插进花瓶,摆到床头,程于欢看了一眼那瓶香石竹,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我喜欢唐菖蒲。”
程垣愣了一下,连声应下:“好,我记住了。”
看着他笑得灿烂的脸,程于欢还真有点不习惯,眼神游移了几下,定在了程垣带来的保温杯上。视线一直跟着程于欢的程垣十分体贴地把保温杯拿过来,一打开,一阵香味就飘了出来,“这是我早上刚熬的鸡汤,我去药店问过了,你流了那么多血,就放了些枸杞、红枣和阿胶补补。趁热喝吧。”
程于欢看了一眼鸡汤,又看了一眼程垣的手,“你们家是你做饭?”如果他没记错,他可从没见过程垣下厨。甚至可以说,程垣这个人天生就不是站在厨房里的那块料。
程垣果然僵了下,不怎么自然地“嗯”了声。
程于欢没再多说,等着程垣在病床上架起小桌子,又盛了一碗鸡汤摆上桌,才拿起汤匙慢悠悠地填肚子。
“好喝吗?”程垣问了一声,程于欢又只“嗯”了声。
等到一碗喝光了,程于欢把空碗递给程垣,才有点嫌弃地说:“下次叫他少放点枸杞,挑不干净,全被我喝了。”
程垣应下了,又忽然反应过来,“你知道是他做的?”语气中惊喜难掩,结果却被程于欢无情的一句“我知道你的斤两。”打击得一点不剩。
所谓住院,几乎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程垣更是贯彻了这一说法,程于欢刚吃饱,他就问:“要不要睡一会儿?我抱着你。”
对于睡觉都要人抱着这回事,程于欢其实有点排斥。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再说,又不是简蒙,谁稀罕?
“不用了,我自己睡得着。”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程垣又劝:“那也压得疼吧,那怎么能睡好?睡不舒服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程于欢没理他,慢慢躺下去,尽量没压着伤处。但是就像程垣说的,的确疼的难受。
受了冷落的程垣拿他没办法,只好坐到床沿,给他把被子盖好。程于欢侧躺着,看他盖好了被子又坐回床沿,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你不用上班吗?”
“于岩会处理的,我就在这守着你,你睡吧。”程垣笑着说。
隔了这么多年,程于欢早已不记得所谓父亲该是什么样子的,但看着程垣笑着的模样,忽然和小时候的那张脸重叠了起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边习惯性地排斥,一边又本能地怀念。
两相矛盾之下,程于欢睡不着了。
他才一动,程垣就转过身来问:“睡不着吗?”
“嗯。”
“那我陪你聊聊天?”程垣有点期待地问。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程于欢的病房是单人间,就像乔欢颜在疗养院受到的待遇一样,程垣从来不会在这方面上节俭。
程垣笑了笑,心底雀跃,却在聊天内容上犯了难。难得程于欢愿意和他聊天,必须得找点共同话题才聊得下去。然而搜肠刮肚半晌,程垣终于发现他和儿子的共同语言竟然只有乔欢颜和——
“昨天的那个简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吧?怪不得你不让我见他,看样子,你们似乎还没在一起?”
程于欢一下子被他气得肋骨疼,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爸,你想和我吵架吗?”
程垣噎住了,他只是想借此关心一下儿子的感情问题而已啊!果然,他们父子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聊什么天。
“我不是那个意思,”过了许久,程垣才有些尴尬地开口,“我是看他对你有点冷淡……”一抬头却发现程于欢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顿时有点说不下去,“不过你昏过去的时候,我看他挺着急的。”
“你也这么说……”程于欢嘀咕了一声,程垣看他表情缓和,正要再接再厉,程于欢却说:“算了,咱俩不适合聊这种感情问题。聊点别的吧。”
程垣的一腔热血瞬时被浇灭了,“聊什么?”
程于欢想了想,“你说的,见过他就考虑我说的事,你已经见过了,现在是不是该给个答复了?”
程垣愣住,眉头越皱越深。给这个孩子做爸爸,真他妈心累!“你就不能和我说点别的?合着我要是没有这家公司,我们之间就等于无话可说了?”
直到这一刻,程于欢才记起来,他爸也是有脾气的。
但他又不是程垣公司里的员工,又何必怕他?“你急什么?不想谈这个就不谈。你想聊什么?听你的不就行了。”
“我想和你聊简蒙,你能同意吗?”
“不能!”
难得想敞开心扉谈一谈,却发现再谈下去恐怕得把对方气死。
程垣拿起桌上的水果,“我去处理一下。”
简旭拖着简蒙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程于欢一个人在病床上孤零零地躺着,当即一阵心酸。
“于欢,你睡着了没?”怕打扰到他,简旭凑到床边轻轻问了声。
程于欢正躺得无聊,听见他的声音时一阵激动,掀开了被子就想起身,一不留神扭了下腰,肋骨上直疼得他龇牙咧嘴。
“哎呦,你可轻点!”简旭赶紧上前扶着,程于欢僵直着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们怎么来了?”
“还说呢,昨天晚上蒙蒙回家的时候衣服上都沾着血,差点把我妈吓晕了。问了一通才知道是你出事了,可把我担心的!你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蒙蒙跟我说你是走错了路跑到人家重症精神病监护区的地盘上了,你也不像这么迷糊的人啊,快说,是不是蒙蒙瞎编的?其实你是路见不平来着吧,是吧?”简旭的想象十分的美好。
简蒙斜觑他一眼,“简旭,注意你的称呼。”
“行了,病人最大,你啊那些臭毛病先放一边去。”简旭冲他摆摆手,不知哪来的胆子,直接把简蒙扔到了一边,“于欢,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明明就是哥哥,从来不叫就算了,成天简旭简旭的,没大没小!”
程于欢看了一眼简蒙的脸色,后者果然已经黑了脸。也许是被简旭同化了,程于欢也一反往常,不再当和事佬,而是赞同地点点头,“对,他很没大没小。”
简蒙的脸色更难看了。果然不该来的!要不是怕程于欢和他爸闹起来没人管,就算简旭绑他,他都不一定会来!
正在后悔的简蒙没注意到,自打他出现,程于欢那双眼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那双眼中满是跃跃欲试,更有一种难掩的兴奋正在其中打着转,几乎要化成实体朝简蒙扑过来。
简蒙几乎要扭头就走,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你爸呢?”
“去洗水果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程垣回来时,看着病房里突然多出的两个人,有些吃惊。随即发现其中一个竟然是简蒙,他朝程于欢看过去一眼,果然发现后者脸上笑得粲然,跟面对自己的时候简直千差万别。
程垣心酸了一把,然而还是得微笑以对,“简蒙,你来看于欢的?这位是?”
无形中,程垣这一问也算是称了简旭的心思。简旭故意不回答,简蒙只好说:“这是我哥哥,简旭。”最后两个字说的有点咬牙切齿。
其实简蒙并不反感叫简旭哥哥,他只是反感叫了之后简旭的反应。简蒙幼时长在国外,到了八岁时才算落叶归根。那时候和简旭比较生疏,又因为家庭原因,孩子变得比较孤僻,对谁都爱答不理。
偏生简旭是个闲不住的,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瓷娃娃似的弟弟充满了好奇,闲着没事就去逗简蒙。十次里顶多只有一次能如愿听到一声哥哥,长此以往,让简蒙叫一声哥哥成了简旭人生中的一项挑战。而他每完成一次挑战,都要告知七大姑八大姨,弄的简蒙尤为反感,再难叫出那两个字。可这样又无形中加重了简旭的好胜心,以致于再得手时闹出的动静更大,更让简蒙反感。
八岁到十五岁,七年的恶性循环,终于造成简蒙不叫简旭哥哥,也不准简旭叫他小名的恶果。
这些,都是简蒙曾经告诉程于欢的,至今他还记得简蒙当时别扭气愤的模样。
程垣请两人坐下,刚洗好的水果正好拿来待客。
“谢谢叔叔。”简旭毫不客气地拿起就吃,“叔叔,您看起来真年轻,要是不告诉我估计都要把您当成于欢他哥了。”
这话听起来真心实意,夸得程垣很受用,在心里对简旭的评价也就高了那么几分。
而简旭对这个笑得相当和蔼的长辈也是很有好感,谈话中更是发现他们俩都对同一款电竞游戏情有独钟。两个人当即就像是遇到了忘年交一样,滔滔不绝,一直聊到口干舌燥。
从游戏到学习,从同学到家人,半个下午过去,简旭全都交代清楚了,简蒙想拦都拦不住。甚至连有意套话的程垣,都因为简旭这种难得一见的耿直而觉得一阵心虚愧疚。
只是原本心情愉悦的程垣,却在听到简旭的某句话时忽然变了神色。但做惯了商人的角色,他马上就恢复了笑脸。一直到兄弟俩告辞,强颜欢笑才得以松懈。
大半个下午,程垣总是走神。晚上程于欢早早地睡下,程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零星的灯光神游了很久,忽然无奈地笑了下,“竟然是简家的儿子,你这孩子,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硬茬?”(8中文网 .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