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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之会开始前,诸宗弟子还在洗漱和蓄意养神时,京都城还未醒来,
城中的天色灰蒙,厚重的云层令天地都黯淡了几分,东方的天际处没有看到那抹鱼肚白,连阳光都被遮在层云之后,让人觉得心情有些压抑。
然而城西的西直门却提前打开,只为远道而来的两人放行,
两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相映成趣。
高瘦的年轻人眉头紧锁,长而浓的眉头就像被风浮动的叶子,看起来就像是位为生计发愁的教书先生。
老者躬着身子,弯着腰,似乎是路途劳顿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他背上的行囊太重,他的背也有些驼。
年轻人身上并无包袱,但似乎并没有替老者分担的打算,就像名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京都的街道很宽,能容八匹马车并行,此时天色未亮,空气微凉,城中的人们大都还未醒,放眼望去,四下无人,不禁令人觉得有些冷清。
与街道同样冷清的,还有那名年轻人的脸色。
他看着宽敞的街道,平静的说道:“这条街真的没人?”
他的语气很淡,淡的令人有些发慌,如不仔细听去,很容易便会错过他的声音。
老者咳嗽了几声,说道:“没人,除了我们两个。”
心里却想着,你来了京都,这条街上哪里敢有人?
铁无常淡淡的说道:“你怎么知道?”
老者解释道:“自然是影卫堂告诉我的,还能有假?”
“大明王朝的锦衣卫都曾出过错,大唐王朝的影卫凭什么能作此保证?”
“至少在这种事情上,至今为止,影卫堂还没出过错。”
“第一次出错,或许就在今天。”
“但或许也只是你太怕死了而已。”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你若不想去了,我们回头便是。”
“论怕死,我还及不上你。”
铁无常冷哼一声,说道:“若现在回去,岂不是目无天子?那样必死无疑。”
老者有些不耐烦,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你走前面,若有人,替我挡着。”
铁无常想了想,说道:“我的命比你值钱,你命又比我难取,所以这样做更加保险。”
老者叹了口气,无奈的点头答应,同时心想,这个家伙还是那般怕死,还是那般狡诈。
铁无常环顾四周,将那些阴影处以及灰暗的角落尽收眼底,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微凉的空气充斥了胸腔,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缘故,他接下来的话变得有些冷。
“人也许没有,但鬼还是可以藏几只的。”
铁无常看着街巷的某处,说道:“不然我为何感觉这么冷。”
老者闻言一怔,但旋即目光忽然亮了起来,连带着声音都洪亮许多,他冷笑着说道:“也许是因为你那件贴身软甲忘了穿,不然怎么会觉得冷呢?”
他的声音很清楚,不似之前那般浑浊,在这安静的街道里,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那些阴影里有人,一定会听的很清楚。
铁无常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老者笑着说道:“怎么,铁城主又有吩咐?”
铁无常缓缓附下身子,慢慢地将嘴凑到他的耳边……
此时两人靠的极近,他的嘴几乎是贴在对方耳朵上,说了一句话。
“我若死了,你可想好了自己要怎样活?”
老者面色微变,旋即后退数步,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死?和你呆在一块,简直生不如死。”
铁无常直起身,平静的说道:“你若求死,早就跟我同归于尽了。”
老者沉默了,
他确实怕死,也很想让对方死,但对方一旦死了自己的责任最大,肯定不能活。
因此,老者虽然希望对方死,却更怕对方真的去死。
不知多少个夜里,他偷偷潜入铁无常的房间,最终却不敢下手,只能带着无尽的懊恼离开。
他是商七十二,
这个世界上最尴尬的人。
铁无常再度看向那些灰暗的角落,说道:“你们都是废物,是这世上最没有胆量的人。”
老者没有说话,低着头,走在对方前面,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铁无常从他背后的行囊中抽出把纸伞,撑开后抗在肩上,跟在后面。
白色的纸伞在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极为醒目,就像浑浊的池水中忽然开出一朵莲,
纸伞上有只手持盾牌的鬼,神情狰狞,八只鬼眼分别望向八方,看神态似乎在戒备着什么。
伞柄处则有只黑色的鬼首,长着嘴巴,口吐长舌;如灵蛇吐信,嗅探八方。
这是件防御法器,能警示八方而来的杀意与危险。
他将抗在肩上,便遮住了背影,阻隔了来自身后的威胁;他的身前有商七十二,加之自己时刻注意左右,即使阴影里真的有刺客,也不必担心。
散落民间各处的诸国时代余孽一直蠢蠢欲动,只缺一人振臂一呼,便能群能造反,
而能做到这点的人,只有铁无常。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视他为威胁,想要杀死他,
即便他再三强调,自己只想深居铁怀城,无心造反,甚至赌咒发誓,
但朝野之上,有谁会信呢?
魔门为了南下韬光养晦七百余年;大唐赵氏、诸国君候、甚至连千年前与人类世界打场神魔之战的域外种族,也都图谋天下,
何况是他这个身体里流淌着前朝血脉的人?
所以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世上最不稳定的变数,就连诸宗都视他为这太平盛世的威胁。
想着这些事情,铁无常的眉头锁的更紧,眉毛变得更浓,面色也更加愁苦。
走了不知多久,街道两侧那些角落的阴影里没有任何动静,他的脸色才稍稍舒缓了些,
来到街道尽头,走过一座石桥,穿过几条街巷,边来到了京都城最有名的四条主街道之一的玄武大道上。
大道的尽头便是皇宫,另一边则是玄武城门,号称大唐守护神的第一天将孤阙,在那里曾有过一场著名的血战,
史称玄武门之战。
铁无常收起伞,塞回老者背后的行囊里,到了这里,已经不再需要撑伞了,没有人敢在这条大道行刺,
他抬起头,眺望着那明黄色的城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者也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这一路走下来他时刻精神紧绷,对神识的消耗极大,此时终于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