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这些自恃甚高的皇亲贵胄, 也想不到还能用吃食“作画”。还不是普通的画,而是《千里江山图》!
用食物拼出来的画,说不上多精细, 贵在这份巧思。
司南拍了拍手, 宫人们依照事先排列好的队形,半蹲着,将食盆举至头顶,一份份“卷轴”拼接起来, 组成整幅画卷。
离远些看, 俨然是一幅绝妙的山水图景!
众人皆是惊叹。
赵祯撑着龙椅,显然很满意。
司南特意解释:“这幅画并非小子所作,是听一位云游的僧人说的,具体画作没有见过, 只知作画之人名为王希孟。”
其实, 《千里江山图》作于宋徽宗时期, 这时候还没出现。司南犹豫过,要不要用别的,后来实在没舍得。
他太喜欢这幅画了, 喜欢它的配色,也喜欢其中饱含的情怀。初三暑假, 他在自家火锅店打工, 赚来的第一笔钱就买了一幅《千里江山图》的拼图。
那幅拼图陪伴了他的整个高中时期,压力大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拿出来拼一拼, 总共拼了不下上百回, 每一寸画面都记在了脑子里。
对于在场之人来说,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份巧思让官家、让在场的所有宋人长了脸。
诸位朝廷肱骨瞧着司南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这气度, 可不是区区一个“小男宠”能有的!
夏国来使阴阳怪气:“小小年纪, 口气不小,这图真有一千里?牛皮都要吹破了!”
司南挑挑眉,看向赵祯。
赵祯隐晦地点了点头。
司南的口才他早就听说过,相当放心。
司南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回:“想来贵使没有听过‘神韵’之说,也不懂‘夸张’修辞,没关系,小子不会跟您计较,毕竟夏国文字刚刚推行二十年——哦,抱歉,确切说是十九年——不像中原文化这般博大精深。”
夏国使臣面红耳赤。
西夏自元昊称帝方才创夏字、建蕃学。蕃学中所教授的,依旧是用西夏文字翻译的《孝经》、《尔雅》等儒学经典。
所谓先撩者贱,还撩不过人家,就是又贱又蠢。
别国使臣皆是暗笑。
司南侃侃而谈:“之所以称‘千里江山图’,并非这幅画有一千里,而是作画之人心中存着国朝的壮美山河、千里风光。实际上,别说一千里画卷,纵然是一万里、十万里,也不及国朝江山的万分之一。”
“说得好!小小少年便有这等才思、这般情怀,实乃国朝大幸!”欧阳修一拍桌子,开怀大笑。
其余诸官纷纷点头。
再次肯定,男宠之说,多为无稽之谈。
说了半晌话,菜还温着。
众人不舍地看了好半晌,才狠狠心下了筷子。
吃的时候依旧带着十足的小心,实在不忍心破坏这等美景。
最从容的反而是司家的几个崽子。
这些时日,司南天天在这里试验,成功的、失败的,最后都进了孩子们的肚子里。
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惊奇,还有心思窃窃私语——
“我这份是‘亭子’,我上次就吃到‘亭子’了。”
“我的是‘大河菌子汤’!好鲜好鲜!”
“师父哥有饭吃吗?”
“应该没有吧,待会儿还要安排表演。”
“我这份还没动,给师父哥留着吧!”
“那我的分你一半。”
“我也分给你一半。”
孩子们懂事地分起了菜。
高滔滔不由笑道:“你们安心吃,不用担心南哥儿,他人就在御厨,想吃什么没有?”
对哦……
孩子们眨眨眼,冲着高滔滔憨憨地笑起来。
高滔滔心下一软,把专门为宗亲命妇准备的甜果子端给他们。
小崽作为代表,奶声奶气地道谢。
高滔滔温声道:“好孩子。”
心下不由想着,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娃娃,若能给自家大郎做伴读,想来是不错的。
以往宫宴,君臣续话的时间远远多于吃饭,这次却不然。
众人吃完“山川”,又想吃“河流”,边吃边猜测是用什么做的,还兴致勃勃地跟旁边的人讨论。
这边,赵祯刚吃完“千”字,发现是芋头,又去吃“里”,居然不再是芋头了,而是香软的白萝卜,开心得像个寻宝的孩子。
还委婉地向皇后显摆:“我瞧着你那份都是绿油油的‘山头’,要不要我夹几片‘屋顶’给你?”
“官家的好意妾心领了,妾不吃肉。”皇后没好气地说。
赵祯笑呵呵:“司小娃当真细致,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是啊,一个外边来的小厨子都知道她不吃肉,同床共枕的官家却不知。
皇后很憋屈,想找茬。
赵祯机智地转移话题:“时间快到了吧?该表演了。”
司南接到他的暗示,冲殿外打了个手势。
一声锣响,震惊四座。
皇后满肚子的牢骚顿时哽在喉咙。
就……很憋屈。
众人的注意力终于从食案上□□,看向殿中央。
开宴前已有数名宫人布置好了场地,围着帘幔,隔着屏风,瞧着倒是挺神秘。
众人其实并没有多期待,左右不过莺歌燕舞,区别只是今年舞娘的腰或许比去年更细——
欸?
这是啥?
帷幔撤去,殿中没有舞娘,只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围栏、木桩和人工搭建的斜坡。
正疑惑,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声,殿外冲进来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郎。
少年骑着一辆涂着彩漆的自行车,转弯、跳跃、过障碍、翻跟头……各种高难度动作轮着来,就像那车子长在他身上似的。
第一位少年的表演还没结束,紧接着又来了一个,动作难度更大,也更加精彩。
众人几次想要叫好,又生生忍住。
赵祯没忍,笑眯眯地叫了声好。
骑车的少年吱的一声停在原地,双手离把,前轮凌空,就这样连人带车一并朝官家见了礼。
众臣实在没忍住,连声叫好。
大辽使臣激动地站起身,“敢问官家,这是何物?怎的像匹铁马?”
赵祯朗声一笑:“贵使说得贴切,这物就叫‘铁马’。不用喂食,不用放牧,也不会生病,还能像马一样驮人带货,只要人不累,这‘铁马’便不知疲倦。”
使臣豪爽一笑,“这敢情好!这物是如何生出来的?单是宋地能生,还是我大辽也能?”
这话说得巧妙,玩笑中又藏着机锋。
赵祯没答,故意绕了个弯子,“先看表演,看完了,贵使大可自己判断这‘马’能不能在贵国扎根。”
辽使抱了抱拳,欣然坐下。
司南依着场上的形势掌控着节奏。
又是一声锣响,表演进入趣味环节。
再进来的便不是单人单车了,要么双人,要么三人。还有一个人骑车,后面挤着数位“叠罗汉”的少年,或坐或站,摆出好玩的造型。
有人故意从车上摔下来,摊开手,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众人笑声不断。
殿内的气氛达到高.潮。
再往后才是重头戏,也是官家一直捂着没有公开的“秘密武器”——
先出来的是一排与现代自行车高度相似的单车,主框架和链条皆是铁制,有的载着人,有的拉着货。
再往后是带斗的三轮车,车斗有大有小,或装着粮食,或放着箱笼,有单人骑的,也有双人骑的,为了表明载重量,最后一辆车里足足撂了十大筐铜钱!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车子的车轮不是常见的木制,而是用铁环和辐条组装而成,车胎外面用兽皮包裹,里面塞满了皮毛、布料和茅草。
就算磨坏了也不怕,换起来方便,且不贵。
骑车的人没有玩花样,只是像正常行路一般或快或慢地骑着,拐弯、上坡、过洼地,皆不成问题。
在场之人不由严肃起来。
能参加宫宴的,没一个不带脑子的,他们敏锐地觉察出这些“铁马”的用途。
尤其是别国使臣,本就心痒难耐,偏偏司南还在旁边极力推销——
“方才官家已经说了,这‘铁马’不用喂,不会生病,不怕累,一用就是一辈子。”
“好用,还不贵,除了个别位置,其余部件皆能用竹、木代替,即使普通百姓也能买上一辆。”
“运粮食、送信件,赶集上店,拖家带口,想干什么干什么。”
“哦,对了,后座绑个犁还能代替老牛耕地。还是那句话,牛要吃喝、会生病,车子不会!”
司南激情收尾:“还犹豫什么?买它!”
夏使第一个站起来,“大夏要十、不,二十辆!”
二十辆,足够他们拆开,琢磨出怎么做了。
赵祯笑着摆摆手,“这车子我大宋尚且供不应求,实在没有余力再卖与他国。”
司南拍拍自己的脸,连连告饶:“官家恕罪,小子卖火锅卖习惯了,一时顺嘴,没收住。”
——这就是为什么官家不安排官员解说,而是让司南上场。
他脸皮厚呀!
他会给人挖坑啊!
这不,立马就有人上来踩坑了。
夏使抓住他的“口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大宋贵为礼仪之邦,怎能说了不算?今日是宫宴,如此严肃的场合,无论是谁,无论说了什么,都需以邦交论处。”
司南苦下脸,“我只是一个卖火锅的……”
夏使咄咄逼人:“你现在代表的是宋国,是你们的官家。你出尔反尔,就是宋出尔反尔,就是宋帝出尔反尔!”
司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弱兮兮地看向赵祯。
赵祯叹了口气,试图打圆场:“贵使何必为难他一个小家伙……当真想买这‘铁马”?”
夏使执了执手,一副非买不可的架势。
司南小声嘟囔:“这‘铁马’可难做了,二十辆还不够辛苦费的,若是必须卖,至少得一百辆起步。”
夏使被他的逻辑整得无语,权当他是个傻子,反倒更为放心,“一百辆就一百辆,只要你敢卖,我大夏就敢买!”
司南吃了一惊,“一百辆可不便宜!”
夏使被他的表情愉悦到,傲慢道:“尽管说来,我堂堂大夏,难不成连几个铁架子都买不起?”
司南戏精附体,暗搓搓给他挖坑,“不然还是别说了吧,小子以为,在座的除了大理,其余诸国都不适合买。”
大理使臣诧异地挑了挑眉,不明白司南为何这么说。
难不成是因为刚才他劝了夏使两句?
果然好人有好报呀!
当然了,“好人”也想买“铁马”。
为表厚道,就……二百辆吧!
大理有矿有药材,确实买得起。
夏使怒了,“好大的口气,难不成这几辆破玩意还能值一座金山?”
司南道:“金山算不上,顶多铁山。”
夏使冷哼:“到底多少钱,别磨磨蹭蹭,赶紧说!我若不买,是我没藏氏无能;你若不卖,便是宋人小气!”
这个使臣是小皇帝李谅祚的母族没藏家族的嫡系,因着外戚势力才得以出使大宋,回去就能加官进爵,本人冲动自大没脑子,最受不得挑拨。
司南正是了解了这一点,才定下这个计策。
原本,把歌舞表演换成“花样自行车表演”只是为了好玩,跟唐玄商量之后才有了如今的计策。
唐玄告诉他,官家之所以捂着自行车的设计图,一直没在民间推广,其实是在秘密造车,想着多多造一些,同邻国交换铁矿、马匹和药材。
自行车的技术并不复杂,多拆几辆就能仿制出来,说到底是一锤子买卖,能多讹、哦,不,多赚一些是一些。
司南三言两语就给没藏吾恼挖了个大坑。
接下来,别管他要什么价,没藏吾恼都得乖乖掏钱。
司南清了清嗓子:“不要金,不要银,只要马。成年河套马,一辆车换三匹,一公两母,骟过的不要。”
“啥?三匹成年马?你不如去抢!”没藏吾恼瞪大眼。
司南皱了皱脸,学着他方才的口气说:“你若不买,便是没藏氏无能……”
没藏吾恼拍桌子,“你这价钱不合理!”
欧阳修哈哈一笑,重复他的话:“堂堂夏国,难不成连几个铁架子都买不起?”
包拯也跟着凑热闹,学着他方才的语气说:“你现在代表的是夏国,是你们的君主。你出尔反尔,就是西夏出尔反尔,就是夏君出尔反尔。”
没藏吾恼真恼了,想杀人,想放火,想把这些人的嘴都堵上!
赵祯十分快乐。
往常都是听这些大臣们合起伙来唠叨自己,烦得要死,如今看着他们怼别人,真爽!
宰相富弼稳重地打了个圆场:“诸位贵使,官家特在此中秋佳节招待尔等,便是把邻国当成了友邦。诸位都听到了,这‘铁马’我们本就不想卖,是没藏大人抓住那少年的口误,愣是要买……”
信了你的邪!
众使臣回过味儿来,心里骂得风生水起,面上皆点头称是,反正挨坑的不是他们。
富弼大度道:“若是没藏大人执意不买,我大宋绝不强迫,毕竟是‘礼仪之邦’。”
——这话,是没藏吾恼刚刚说的。
众人暗笑。
夏国副使顶着一脑门汗,绞尽脑汁找台阶,“没藏大人饮了酒,说了几句醉话。此等要事,还需陛下和太后娘娘圣裁……”
司南脆生生道:“今日是宫宴,如此严肃的场合,无论是谁,无论说了什么,都需以邦交论处。”
——又是没藏吾恼方才说过的,一个字都不差。
夏使……卒。
大理使臣惦记着方才司南说过的只有大理买才合适的话,原本想给夏国留点面子,私下再问。
刚好,没藏吾恼也想起这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温文尔雅的大理使臣:……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敢问官家,大理若想买,也是用河套马吗?”
“贵使说笑了。大理若有意,用药材换即可。”赵祯笑着摆摆手。
今年四处水患,中原药材几乎用尽,若能用自行车同大理换一批,无疑是雪中得炭。
赵祯看了眼司南,眼中满是慈爱,俨然把他当成了福娃娃。
司南眼底含笑。
这下,官家一定满意了吧?
不会把唐玄扔到西北了吧?
大理使臣又问:“用药材的话,如何说?”
“换市价折算即可。”赵祯轻叹一声,煽了个情,“去岁国朝大疫,大理千里送药,这等情谊朕铭记于心,权当赔上些人工吧!”
大理使臣极其配合,站起身,深深一揖,“官家仁爱,今日之事,我等必会转告国君。”
大宋诸臣皆起身,代赵祯还礼。
两国之间其乐融融,和夏国对比鲜明。
其余诸国算是看出来了,傻子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就连辽国的态度都好得不得了,最后同官家说好,用铁矿石换自行车,具体怎么换,私下再说。
最后只剩夏国。
就算赔得裤衩都没了,没藏吾恼也不能再抵赖。然而,还是不甘心。
官家雅量,主动给他降到两匹马。
在一片赞颂声中,没藏吾恼憋屈地答应了。
他甚至做好了回国后被打死的心理准备,或者把同行的使臣都杀光,不让这件事被太后姑姑知道。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宋人太爱写文章了,屁大的事都能洋洋洒洒写上一万字,没几天就会传到夏国去。
唉!
简直想死。
闲的没事干嘛招惹那个卖火锅的?
司南立了大功。
这和煮火锅请官家品尝、说好话哄官家开心还不一样,他今日安排的一切,都是给大宋争光、为百姓谋福的大事,足以载入史册。
富弼偏头同欧阳修商量,打算联名举荐他入朝为官。
包拯听见了,摆摆手,“没用,荐了也白荐,那小娃不想当官,就想卖火锅。”
富弼一听,更加赞赏。
果真是个超凡脱俗的小郎君啊!
高滔滔轻笑道:“我越来越觉得,玄儿同他交好,是咱们家赚了。”
赵宗实由衷点头。
就刚刚那形势,换成他,真不一定能如此聪慧、如此从容地应对。
是他目光短浅,看轻了司南。
赵宗实心内暗愧,默默倒了盏赔罪酒,隔空冲司南举了举。
司南笑眯眯地朝他执了执手。
这一幕,不知被多少有心人看在眼里。
孩子们特别特别开心。
这一刻,师父哥在他们眼里就像正午的日头,咻咻地闪着光,又光明又温暖的那种!
宴席还没结束,宾客们继续吃“千里江山图”。
待宫人们将殿中的道具搬走,最后一个节目出场了——是司南为了调节气氛自编自导的滑稽戏。
宋代的滑稽戏多讽刺时政、反映现实生活,在笑声中体现民众的心声,从不会担心惹怒统治者被杀头。
其中有一个角色叫“装孤”,专门用来扮演长官或君王,常常是反派。
赵祯看到虞美人和于三娘等人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出场,一阵头疼,生怕司南整出什么夭蛾子。
——“策划案”上只说这里有话本表演,没说是讽喻时事的滑稽戏。
直到瞧见虞美人身上的“官袍”,赵祯又放心了,演的不是他。
包拯却不高兴了,他亲耳听到,虞美人用柔美的嗓音说:“吾乃包青天,坐镇开封府……”
这这这……
他可没说过自己是“青天”!
这头衔太吓人了,包拯想跑。
赵祯幸灾乐祸,“包卿,急什么,心虚了?”
包拯重重一哼,还真就不走了。
老包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骂!
作为忠实迷弟,司南当然不会骂他。
表演刚好到热闹处。
小娥扮演的苦主跪在地上,用涂着胡椒粉的衣袖擦了擦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法子是司南教的。
“求大人为草民作主!草民同人饮酒,恐醉酒无状,便将十两黄金交于张三保管,谁知他竟不认了!”
“大人明察!分明是李四血口喷人,草民根本没见过什么金子!”于三娘演的便是张三,一抬眉,一挤眼,活脱脱一个奸诈的小人!
宾客们纷纷笑了,指着于三娘说:“一定是她说谎。”
虞美人扮演的包拯自然也看出来了,细细地盘问一番,扭头对旁边的“差役”说了句什么。
“差役”绕着殿中走了一圈,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钱袋子,钱袋打开,露出一块……石头。
金色的颜料不能随便用,司南干脆用墨水在石头上写了俩大字——金子。
众人哈哈大笑。
演员们丝毫没被笑声影响,该惶恐的惶恐,该惊喜的惊喜。最后,于三娘不得不招了。
就在众人惊奇之时,由虞美人开口,说出破案经过。
包拯觉察出张三有问题,便命差役到他家中,对他妻子说:“你丈夫吞了李四的金子,已经招了,快快将金子交出来,否则你也要跟着受罚!”
妻子一听,吓得连连告饶,忙把金子交了。
——这是有史料可查的、包拯真正审理过的“醉酒失金案”,并非后世话本或影视剧的加工附会。
四个演员表演得非常精彩,台词、节奏步步到位,无疑下了苦功。
尤其是于三娘,虽然演的是狡猾的反派,却一点儿都不让人讨厌,反而数次引人发笑。
虞美人演的包拯也沉稳敏锐,处事不惊,令人敬服。她甚至连包拯的小动作、口头禅都学了个十成十,凡是认识包拯的,无不大呼传神。
旁边的包拯红着老脸,拼命往嘴里塞酒菜。
官家开怀大笑,多多地赐下赏钱,私心里却又酸溜溜的。
为啥司小子只知道编故事夸包拯,不夸夸他?
正想着,第二场戏就来了。
这次,由蝶恋花扮演官家。
她生得肤白,略丰满,戏服穿上身,和和气气一笑,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赵祯一见,顿时笑开了,“这妮子长得细皮嫩肉,可比我俊多了!”
蝶恋花向来没心没肺,听到这话,以为真在夸她,笑盈盈行了一礼,“官家谬赞,奴生受了。”
赵祯没料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伎人会在他面前如此从容机敏,顿觉有趣。
戏还没演,就先赏了钱。
皇后坐在旁边,脸色十分难看,凌厉的目光像小刀子似的嗖嗖往蝶恋花那样漂亮的脸蛋上划拉。
蝶恋花根本没觉出来,听到铜锣声,连忙坐到“餐桌”前,开始表演。
她演的是“官家拒食蛤蜊”的典故。
这件往事是唐玄告诉他的,司南觉得很有意义就编成了故事,放在中秋宴上演正好应景,虽不像断案戏那样精彩有趣,却别有一番意义。
正值秋日,官员献上蛤蜊。
“赵祯”吃着美味,便问:“这吃食打哪儿来的?”
“官员”道:“远道而来。”
“赵祯”又问:“花了多少钱?”
“官员”回:“每枚一千钱。”
蝶恋花放下筷子,没有发怒,也没有责备官员,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拿下去吧,不吃了,以后也不许再进献。”
“官员”大惊,忙问:“是味道不好吗?”
蝶恋花娇喝:“是因为太贵!区区二十八枚蛤蜊,足足花费二万八千钱,我吃不下,怕撑死!”
——这一段,演的是赵祯的检点。
宗室及老臣们皆感慨万千。
这些年,他们都拿眼看着,官家可谓是古往今来自制第一君、仁德第一君。能在国朝为官,是他们此生的幸运。
宰相富弼带头,众臣皆起身,执手,朝官家深深作揖。
赵祯摆了摆手,略害羞,“‘怕撑死’那句不是朕说的,史官不要乱记啊!”
众人皆笑。
戏还没演完,蝶恋花挑着眼梢看向司南。
司南执起手,遥遥一拜。
蝶恋花得意了,很清晰、很洪亮地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有这些钱,不知道能吃多少顿火锅!”
偌大的殿宇陡然一静。
全场爆笑。
司南一边笑,一边朝着蝶恋花作了个揖。
蝶恋花得意了,友情赠送了一句广告:“听说玉堂巷的司氏火锅最正宗,明日便出宫去吃吧!”
众人又是一阵笑。
外邦使臣好奇地打听:“司氏火锅是什么?”
赵祯一边笑一边极力澄清:“朕没说过!不是朕说的!”
没有用。
司氏火锅店眼瞅着就要火到外国去了。
***
今天是司南的高光时刻,也是他的进财日!
宴会结束了,其他人都走了,官家单独把他留下来,要赏他,重赏!
司南其实想说,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要您别把唐玄扔到西北就成,想了想又没舍得说。
整整两匣子亮闪闪的银子啊!
还是……要银子吧。
司南怀着一丢丢小愧疚,去郡王府接孩子们——赵宗实和高滔滔走得早,把孩子们一并接回去了。
槐树没跟他们一起,而是骑着三轮车,在宣德门外等着于三娘。
于三娘原本跟满庭芳的伎人们一道走着,看到他,掩着嘴笑笑,脚步轻盈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小娘子脸上的妆还没卸,宫灯映衬下,显出几分超越年龄的娇美。
槐树别开脸,不甚自然地说:“师父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夜路,叫我送你回去。”
伎人们听到了,纷纷打趣:“是司郎君不放心,还是这位小军爷不放心?”
槐树轻咳一声,耳尖微烫。
于三娘红着脸,裙子一提,大大方方坐到车斗里。
倒把槐树弄得一愣。
于三娘白了他一眼,“不是来接我吗?走吧,回家。”
“诶!”槐树顿时咧开嘴,灵活地蹿上车,蹭蹭蹭往前骑着,力气爆棚。
——还是太嫩。
换成唐玄,不仅不会飞快地骑,还会故意放慢速度,并且趁人不注意绕个远路,最好是那种偏僻少行人,可以偷偷摸摸干点啥的……啧!
车斗里有个小木匣,刚好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盖上刻着“懒梳妆”的字样。
这是于三娘最喜欢的一家首饰铺子,这种样式的匣子里装的是绢花。她原本也有一朵,被于七宝弄坏了,只剩了一半。
于三娘小心地打开盖子,是一朵牡丹绢花,淡粉的颜色,花芯处用碎珠装饰,比她那朵更精致,更好看。
小娘子抬眼,瞧见槐树沁着薄汗的后颈,心尖微颤,“在车斗里捡到一朵花,不知是哪位小娘子丢的?”
槐树清了清嗓子,道:“你捡到了就是你的。”
“这么好呀?那我可得多坐两回车,兴许还能多捡几朵。”
槐树认真道:“只要你坐,就能捡着。”
于三娘脸红耳热,浓浓的笑意从心底漫上来,上扬的嘴角想压都压不下去。
快乐和甜蜜总是很短暂。
刚进巷子,便看到胡氏在门口等着。
瞧见槐树载着于三娘回来,胡氏上来就要扭她的胳膊。
槐树腿一伸,手一挡,将她拦住。
胡氏往左边走,他就往左边挡,胡氏往右边过,他就挪到右边。
于三娘趁机跳下车,一溜烟跑进了于家小院。
若放在以往,胡氏早就吊着眼梢骂了,今日难得“大度”,只狠狠瞪了槐树一眼,转身去追于三娘。
于三娘今日进了宫,见了大世面,满心兴奋,急于和姐妹们分享。还有官家赏赐的东西,她不打算让胡氏知道,想着悄悄藏起来,留给长姐做嫁妆。
然而,屋里屋外转了两圈,一个人都没瞧见。
胡氏抱着手臂,冷冰冰道:“不必找了,他们仨上御街吃胡饼去了。”
于三娘不由生疑,“你有这么好心?肯给他们钱出去买胡饼?”
大娘二娘虽然每日起早贪黑做绣活,却一分私房钱都没有,但凡把绣品卖出去,钱都会被胡氏要去。
若不是于三娘留了个心眼,只把一部分工钱交出来,偷偷让司南帮忙收着一些,就会跟两个姐姐一样,处处被胡氏掣肘。
胡氏脸一黑,骂道:“许你去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就不兴他们吃俩破饼子?”
被骂了,于三娘反而安下心。
大好的日子,她不打算跟胡氏吵,干脆转身回屋,洗漱睡觉。
她有个习惯,每天睡前都会喝一碗水,不然半夜会干得流鼻血。偏偏自己总是忘,于大娘便日日细心地为她倒好。
于三娘躺下之前,刚好看到炕头放着一碗,以为是于大娘出门前准备的,便放心地喝了。
窗外,胡氏亲眼看到她把水喝下去,嘴角缓缓勾起。
……
司南接完孩子,已经很晚了。
静谧的街道上,一家人有说有笑。
前段时间卖方子赚了不少钱,火锅店的进项也有许多,今日官家又赏了一些,司南算了算,差不多可以把司家之前那个大宅子买回来了。
——刚穿越那会儿,司南就立下了三个目标,一是送二郎回去上学;二是赎回原身典当的东西,还有他后来当的那方砚台;三是买回司家大宅。
原身就是从那个宅子里长大的,偶尔某个瞬间,他的眼前会闪过某个画面,就像那些记忆本就是他的。
甚至有一次,他还“看”到了少年时的唐玄。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矮墩墩的小豆丁,乖乖地站在树下,仰着小脑袋,等着唐玄给他摘果子。
唐玄只说在他刚满月的时候抱过他,没说几年之后俩人又见过面,还给他摘过果子!
主要吧,这也不像唐玄能干出来的事。
司南没敢问,怕露馅。
孩子们兴奋地讨论着,要租一个更大的地方,开一家分店,让二豆做大厨,他们去做小门童,或者服务生也可以。
悄悄说:这样师父哥就不会把他们送去若水书院啦!
一切都是美好的憧憬。
秋夜的凉风扑在面上,不觉得冷,反而吹散了周身的疲惫。
司南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孩儿们,请系好安全带,要加速啦!”
“好!”
稚嫩的童声中,夹杂着一个含笑的声音:“可否算我一个?”
司南猛地回头,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
映着灯火,眉目如画。
“你……回来了?”司南声音轻轻的,生怕是幻觉。
“嗯,我回来了。”唐玄轻抚着他的侧脸。
司南瞬间活了,“怎么大半夜回来了?”
“怕你想我……”
余下的话,淹没在唇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