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笑开了,“我不缺盐。知道这店是你开的,发盐的差役从不敢克扣咱们的盐量,就连我给的好处费都不收。”
唐玄强调:“咱们一起开的。”
“对,一起开的,就咱俩,没别人。”司南太知道怎么讨好他的“小弱受”了,“来,唐东家,张嘴,尝尝咱们店里新上的无骨鸭掌。”
鸭子的脚,每天在泥地里跑,兴许还会踩到虫子和……唐玄实在张不开嘴。
只是,少年笑得太好看,弯着一双星星眼。唐玄的嘴根本不听话,自己就张开了。
司南往自己嘴里丢了一个,边嚼边说:“外面卖的多是整鸭,很少有人把脚剪下来单独卖,就算有,我也怕不干净。这些是我专门挑了‘大脚鸭’自己剔的骨,外皮煮了又剥,就想让客人吃个放心。”
唐玄点点头,不仅干净,还好吃。
很有嚼劲,带着筋骨的香味,不腻,反而微甜,且爽口。
“我用梨汁腌的,如果有柠檬就更好了。”司南又涮了一个,就用自己的筷子夹着放到唐玄碗里。
两个人早就习惯了,不仅不会换公筷,有时候还会直接伸到对方碗里抢肉——仅限于司南——孩子们也见惯了,没啥想法,但凡换个外人,是没办法跟他们同桌吃饭的。
腻都腻死了。
司南又涮了一个丢到自己嘴里,三两下就咽下去了。
涮完鸭掌还有鹅肠,也是司南自己买了整鹅剥好洗净,整整花了一上午的工夫,才收拾出一小盆。
虽然辛苦,吃到嘴里的那一刻就觉得值了。
鹅肠呀,不愧是麻辣锅的好伴侣,趁着热乎劲往嘴里一丢——
“呣……”
司南顿时眯起眼,四十五度仰头,一脸享受地晃着脑袋,活脱脱某某方便面、某某小龙虾、某某开封菜的广告片。
司南吃鹅肠,唐玄吃了一口“小可爱”。
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这样的大宝贝,就该藏在家里,不让别人看到。
司南嗖地一下扭过头,“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没有。”唐玄笑着,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小油嘴。
司南瞬间被哄好。
再吃鹅肠的时候,故意把油汁弄到嘴上,然后腆着小脸盯着人家的帕子求擦擦。
唐玄认命地宠着。
一顿饭就这么黏黏乎乎地吃完了。
魏氏要走了,司南和唐玄去送。
唐玄从前跟着狄大将军学箭术,算是他的半个徒弟,因此他在魏氏面前从不会端架子。
魏氏看看他,又看看司南,笑得神神秘秘,“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那眼神,那语气,就像丈母娘看女婿。
唐玄往前挪了半步,不着痕迹地把司南挡在身后,“师母,我送您?”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坐马车回去。”临出门,又转过头对司南说,“老二快回来了,南哥儿还记得他不?你小时候最爱找他玩了。”
司南……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拜电视剧所赐,他多少知道一些,狄青大将军的二儿子狄咏,不仅屡立战功,长得还超级帅,以至于后来宋哲宗为公主选驸马都要以他为标准。
司南忘了,唐玄却记得清楚。
当年他去将军府,为数不多的几次抱着小司南,都是被狄咏抢过去。
那时候不在意,还觉得少了个麻烦。
换成现在……
燕郡王已经开始琢磨一百种把姓狄的赶回西北的方法了。
偏偏魏氏还火上烧油,“等老二回来,我带着他来店里,你们兄弟两个好好叙叙旧。”
——主要目的是把范萱给带上,给两个人创造机会!
司南只能笑着说好。
燕郡王的睫毛又垂下来了。
“你要盐引吗?”他问司南。
司南莫名其妙,“又不贩盐,我要那个干啥?”
自己有了盐引,就不用娶盐商的女儿了。
唐玄坚持道:“如果想要,跟我说。”
“是我火锅做淡了?怎么跟盐较上劲了?”司南笑着白了他一眼,俯身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双新凉鞋,厚底,宽布带,针脚细密,裹边平整,还绣着暗纹,风格结合了古典和现代的双重元素,倘若有机会往t台上走一圈,分分钟成为当季新时尚。
司南笑嘻嘻,“上次给你的那个太丑了,我让花红柳绿的掌柜新做了一个,我亲自设计的……就算嫌弃,你也得当着我的面夸好看。”
“好看。”唐玄毫不犹豫。
司南眨眨眼,“你还真嫌弃啊?”
“不,很好看。”
不仅嘴上夸,还换上了。
凉鞋上有绑带,刚好把裤脚束住。
巧的是,唐玄今日穿的是藏青色绸袜,和凉鞋的配色极搭,乍一看根本瞧不出他穿的是镂空的凉鞋。
“这就巧了不是?”司南拿脚踢了踢他的鞋尖,“莫非你早知道我要送你鞋,所以特意换上了一双深色袜?”
按照电视剧里演的,古代人穿的袜子都是白色的,还是又肥又长的那种。
司南今日穿的也是凉鞋,没穿袜子,脚面被黑色的布带遮住,露出一截一截的小白肉。
唐玄眸底微暗,嗓音隐隐发沉,“嗯,心有灵犀。”
司南……又卒。
再说下去,司大总攻的心脏就受不了了,耳朵也要怀崽子了。
于是一点儿都不攻地把“小弱受”推出门,自己钻到后厨吃冰沙降温去了。
槐树站在门口,看天看地,假装自己是棵树。
唐玄回了皇城司,第一件事就是显摆自己的小凉鞋。方式略隐晦,只是面向众人坐着,稍稍把脚伸出去半尺。
汉子们打他进门就条件反射地昂首挺胸正襟危坐,眼睛根本没往下瞅。
唐玄又把脚往外伸了半尺。
终于,木清注意到了,惊讶道:“老大,你穿的这是啥?怪怪的。”
注意,木清是嫌弃的语气。
唐玄愣是理解成了羡慕,“小凉鞋,轻便凉爽不捂脚。南哥儿专门给我做的,买不到。”
木清:“这……啥意思?”
唐玄:“夸它。”
所有人:……
近来几日,火锅店的生意不大好。
赵德上次带人来店里抓司南,许多人都看到了,纷纷猜测火锅店是不是以次充好,被官差知道了。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流言越传越离谱,到最后甚至演变成“司氏火锅店吃死了人”。几日过去,除了一些关系好的熟客,再没有新客上门。
大家都很担忧,比司南还焦虑。
很明显,每日开门迎客,外卖小分队不像往日那般精神了,面对路人的指指点点,头都抬不起来。
店员们一个个急得不行,就差跑出去拉客了。就算有客人进来,也不像从前那样热情从容,反倒死死盯着人家,生怕人家跑了。
尤其是槐树几个,原本说好了过了旬休就把他们送去一心书塾,这时候,孩子们说什么也不肯去了,非要留在店里帮忙。
到底年纪小,不懂得掩饰情绪,一个个苦着小脸,带得店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低迷。
司南看出来了,接连两天都没吭声。
直到临近下一个旬休,他提前把“已售罄”的牌子挂出去,正正经经地开了个会。
以往谈事,司南向来追求轻松、热闹的气氛,都是边吃边说。这一次,他一改往日的风格,像培训时一样严厉。
“今天咱们做个小游戏,角色扮演。”说着,就把手里的缎面衣裳递给小郭,“你把制服脱了,换上这身,装成客人从门外走进来。”
然后看向其他人,“其余人和平时一样,该怎么招呼怎么招呼。”
当初培训时做过类似的模拟,大伙都不陌生,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的岗位,紧张地看向小郭。
小郭换上锦衣,做足了心理建设,暗示自己是有钱的客人。可是,一进门冷不丁对上一双双迫切的眼睛,刚刚提起的劲头一下子就散了。
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所有人表现得都很殷勤。只是,一张张脸上看不到笑意,只有紧张和担忧。
这让小郭很不舒服,完全享受不到“有钱人”的乐趣。
脱下那身衣服的时候,小郭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像解脱了似的。
司南又让崔实换上衣服,扮演客人。
之后是钟疆、槐树、小崽几个,还有其他员工。所有人的反应都和小郭差不多。
最后,大家站成一排,面对司南。
司南问:“做客人的感觉怎么样?”
钟疆咧咧嘴,“不大舒坦。”
司南又问:“培训时也是这样吗?”
崔实摇摇头,“培训时更有意思,大伙笑声不断,今日太沉闷了。”
司南:“如果你们是客人,面对这种状况,还会再来吗?”
“不来了吧……我还以为做客人多享福呢,没想到比做小二还紧张。”小郭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
司南郑重地说:“诸位好好想想,咱们店里从前也是这样吗?还是最近才变了?”
众人一听,纷纷沉思。
不,以前店里很热闹,客人来的时候是笑着的,走的时候笑容更大,还会拍着滚圆的肚皮说,过几天再来。
他们也是高兴的,东家宅心仁厚,时不时就会给他们弄点儿好吃的,只觉得在这店里做工比别处好上太多。
司南的视线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这下,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我们太紧张了,客人也跟着紧张。”小郭抢先说。
司南满意地点点头,“说得没错。从前咱们带着愉悦的心情,不管客多客少,都能和和气气地招待,客人从咱们这里感受到的就是轻松、热情和享受。”
“反之,倘若每日为了客源担忧,半天见不到一个笑模样,客人进来就像肥羊似乎盯着人家,换成你,你还敢再来吗?”
大伙忍不住笑了,谁想当肥羊啊!
这下,员工们终于明白了,问题不止出在流言上,更重要的是他们自身的态度。
钟疆顿时露出笑模样,对司南拱拱手,道:“听南哥儿一言,愚兄受益良多。南哥儿放心,外卖队这块从明日起、不,从此刻起定会恢复往日的面貌。”
小伙子们重重点头,“对,东家放心,兄弟们只要出了这个门,定然精神抖擞,不让人小瞧!”
“好!”司南鼓了个掌,“咱们崔家寨的汉子,个个都是好样的。”
小伙子们反倒不好意思了,一个个憨笑着挠挠头。
其余人也纷纷表态。
司南就像个大家长似的,该夸的夸,该提点的点头。他相信,经此一事,火锅店的凝聚力会比从前更好。
“好呀,说得真好!没想到司小官人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收揽人心的手段,余某自愧不如。”
随着这道酸溜溜的声音,外面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身形不高,留着八字胡,眼睛里透着股说不出的精明,仿佛眨眨眼就在算计。
这是对面五水楼的东家,余发财。
自从司南在玉堂巷开了火锅店,他家酒楼的生意便一落千丈。这些天关于火锅店的流言,和这个人脱不开关系。
司南不由笑了。
不等去抓老鼠,老鼠就自己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