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拉着唐玄过二人世界去了, 留下白夜捂着撞疼额头孤零零站在楼梯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槐树眼尖地跑过来, 带着小心说“白爷,我领您上去?还是……去医馆瞧瞧。”
“上去。”白夜不仅没恼,还带上了微笑,温温和和地同槐树说话, “在司家待得可还适应?”
“挺好。”槐树微垂着头, 态度恭敬,旁一个字不肯多说。
白夜依旧笑着, “听说司小哥打算送你们去若水书院。”
槐树一惊,白夜派人监视他们?!
若水书院事他们没跟任何人提过,除非是有人亲耳听到司南说, 不然不可能知道!
槐树压下内心惊慌,镇定回道“小子们户籍还没落下, 书院那边必定不收。倒是燕郡王提了一句,愿意疏通。”
白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司小哥同燕郡王交好,这是好事,也是你们几个运气。”
槐树点头称是。
他特意提到唐玄,就是为了让白夜有所忌惮,不要打司南主意。
说话工夫,就进了雅间。
白夜摆摆手,“你去吧,替我叫份麻辣锅。不必进来了。”
槐树松了口气, 躬身离开。
临出门, 又听白夜说“你放心, 我不会动他。”
槐树一怔,又听到白夜含笑声音“我还指着他……进五味社。”
槐树转过身,眉头皱得死紧。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白夜想说,必定不仅仅是五味社。
槐树出了雅间,突然加快脚步,飞也似冲进厨房,“师——”
只说了一个字,便怔住了。
他师父正在喂郡王吃韭菜盒子!
指头都快被燕郡王啃了!
槐树从小在无忧洞混,什么事没见过?顿时看向唐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从前有多信任,这时候就有多警惕。
他大着胆子拉住司南远离唐玄。
司南还挺不乐意,“你小子热昏头了?”
槐树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
傻师父欸,可长点心吧,非要被骗进郡王府当男宠才知道后悔吗?
唐玄抿着唇,把司南拉回去,“没吃饱。”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像打开了司南身上开关,立马引得他忙碌起来。烙小饼,涮羊肉,撒把小青菜,都是唐玄爱吃。
槐树……
就……很无力。
唐玄看他,“有事?”
槐树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正事,把白夜话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唐玄目光微冷,“我知道了。”
槐树看向司南,师父你倒是说句话呀!
司南一副无比信任样子,“这件事就交给小玄玄吧,咱们就不用操心了。对了,他不是要吃麻辣锅吗?南哥就让他尝尝真正‘麻’‘辣’锅!”
唐玄问“有多辣?”
司南抛了个媚眼,玩笑道“你可不能吃,我舍不得。”
槐树……
敢情是两厢情愿吗?
槐树头重脚轻地出了后厨。
司南一边煮火锅一边跟唐玄说白夜认识月玲珑事。
“你说他说是真吗?月——我是说我娘居然救过他!”
“是真。”唐玄颔首。
他查过白夜,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当初白夜只是个普通乞儿,月玲珑还没嫁给司旭,司家马惊了,差点踩到白夜。是月玲珑出手救了他,也因此结识了司旭。
后来月玲珑和司旭成亲,白夜还送了份礼。
具体送什么,皇城司没查出来。
想来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毕竟那时候白夜还没在无忧洞崭露头角,三餐都不一定有着落。
“没想到啊,他还真没骗我!他既然记着我娘恩情,估计是个讲情义人。对了,刚才他也给我送了份礼,欸?放哪了?”司南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没找着。
该不会刚才见到唐玄太激动,随手扔了吧?
唐玄不着痕迹地摸到那个锦盒,随手一丢,扔到料理台下面去了。
司南没找到,也不在意,一边给客人煮火锅一边继续说白夜。
唐玄沉着嗓子,打断他话,“我也认识月前辈。”
说完又补充道“很早就认识了。”
“啊?”司南表情仿佛吃了一头鲸。
“真假?我娘不是一个普普通通江湖女子吗?你堂堂郡王怎么认识她?”
成功引起了他注意,不再从他嘴里听到白夜名字,唐玄很满意,“月前辈是江湖女子没错,却并不普通。她是狄大将军师妹,和定国夫人要好。”
定国夫人就是狄青发妻,魏氏。
当年唐玄在将军府习武,月玲珑常常带着司南去将军府拜访,那时候司南还是个话都说不利索小豆丁。
后来狄青进了枢密院,引起文臣忌惮。无数双眼睛盯着,千方百计挑他错处。
司家是商贾,与朝臣往来本就敏感,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将军府,却能轻而易举拿司家开刀。为了不连累司家,狄青才与月玲珑断了往来。
司南骂了句脏话“什么玩意儿!”
他就想知道,背诵默写天团有没有参与这件事!谁参与了,谁就别想来他店里吃火锅!
唐玄安慰“已经过去了。”
狄大将军抑郁而终,狄家四子远走边关,定国夫人关门谢客。
至于那些往狄将军身上泼脏水人,官家心里都有数,定会一个一个清算。
本来他家可以和大英雄做朋友!
司南一刀砍断鱼头。
如果让二郎知道他崇拜狄大将军这么惨,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不愿学武。
又一刀砍断鱼尾巴。
“待会儿我要做一份超大小火锅,让人送到将军府,看还有没有人说三道四!”
“好。”唐玄拿眼瞧着,只觉得可爱。
为了让他高兴起来,他提了一件往事,“其实,你不是第一次亲我了。”
司南惊“啥?”
唐玄笑意加深,“你三岁时,我抱你,你就亲过我。”
那一次,是亲在了左脸。
啥啥啥?!
司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岁!
那个人不是他!!!
他小玄玄被另一个司南捷足先“亲”了!
“不行,我要亲回来!”
“你还要抱我!”
比三岁时抱得更久!
司南把刀一扔,扯着唐玄开玩笑。
唐玄向后一仰,挡住他,“现在大了,不能亲了。”
唐玄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可是,他自己心却是真。
所以,不行。
既然决定了不和他发展“男朋友”以外关系,那么除了宠他之外,不允许自己做任何出格事。
司南其实并不是真要亲,然而看到唐玄这副“嫌弃”样子,瞬间不满“我前天也是这么大,还亲你来着!”
唐玄眸光一闪,“你不是说,那是谢礼吗?”
司南……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头一天纳客,原本准备了中午和晚上两顿食材,没想到客人这么多,一顿就卖完了。
司南把“今日售罄,欢迎预订”牌子挂出去,关起门来给大伙开了个会。
为了让气氛轻松一些,边吃边说。
司南、唐玄、崔实和钟疆坐在小桌上,一帮小伙子分成两堆,围着大桌坐了,三四个人分一个铜火锅,敞开了吃。
看着那一盘盘撂到冒尖肉片,崔实瞪大眼,“不是说没肉了吗?”
“这是一早留出来,咱们自己吃。”
崔实一阵肉疼,“这要是拿出来卖,得多收多少钱?”
司南笑道“多少钱算多?以后咱们店里每日食材定量,卖完就闭店。想吃?明日请早。”
崔实蒙了,“这不是把到手银钱往外扔吗?”
司南摇摇头,“扔一分,进来十分,实哥你说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崔实不解,“这话啥意思?”
“饥饿营销。”感谢那些年盯着屏幕抢某米日日夜夜,让他对消费者心理有了更深入了解。
其实,这一招用在古人身上更合适。
爱跟风,爱面子,能吹能显摆,这一点古人可比现代人更突出。
尤其是大宋,汴京百姓不缺钱,缺是花样。
你跟他们说“哪个酒楼菜好吃”,他们可能不会在意;换成“哪个酒楼出了道什么稀罕菜”,他们八成会去瞧一瞧,只是,具体哪天去就不一定了。
若再换成“哪个酒楼位子可难定了,客人从东京排到了西京,官家去了都不一定能插队,谁要在他家吃一顿,值得吹上一整年”……
司南笑眯眯往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你们说,换成是你,你想过来吃一吃不?”
钟缰点头,“肯定想。不仅想,还要尽快,赶在别人前面,这才有面儿。不光是我,还有皇城司同僚,到时候兄弟们一合计,八成得拉帮结伙一起来。”
“我也想,就是吃不起。”崔实咧着嘴笑。
大伙都笑了。
唐玄想得更深远,“一时噱头,能长久吗?”
司南丢给他一个赞赏小眼神,“这个问题好,这才是咱们立店之本——要想长长久久地红火下去,还是要从食物本身下工夫。”
“这也是为什么我坚持每日食材定量,卖就卖最新鲜,做就做最好吃。今日客人多,咱们多买十斤肉,明日客人少了,多出来这十斤后日怎么办?用,则不新鲜,扔,势必心疼。”
“留着自己吃呢?”
“一次两次自己吃,十次八次呢?”司南看着他们,真诚地说,“这是咱们大伙营生,可能要做大半辈子事业,不能像个没有章程、没有路数小作坊。”
咱们营生……
大半辈子事业……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南,心内泛起涟漪。
司南继续道“若食材跟着客流走,还有一个问题会忙不过来。忙得太过,难免敷衍,味道不过关,客人吃了一次不满意,第二次就不来了。咱们开店做吃食,要是口碑,靠是回头客。”
众人皆信服地点头。
崔实拍桌子,“南哥儿,你说吧,你出个章程,咱们只管照着做。”
司南露出笑意,“基本几点我大致拟好了,后面几日咱们辛苦些,搞个小培训。眼下开这个会,就是想听听兄弟们想法,你们在各自岗位上体会一定比我细致,都来说说,哪里需要改进?”
众人相互看看,谁都没开口。
要么不知道说什么,要么不好意思说,说出来就好像挑司南毛病似。
这事他们可不能做。
司南眨眨眼,“都没有吗?”
明显有些失望。
唐玄给钟疆使了个眼色。
钟疆轻咳一声,说“我倒是有一个……”
司南眼睛立马亮起来,“嗯嗯,你说。”
同时拿出事先备好纸笔,准备记下来。
钟疆说“城外路比城内颠簸许多,盛汤木桶多少洒了一些,不仅浪费,桶边也略显脏污。书院学子大多家境良好,见此,稍有微辞。”
司南一边记,一边思索,“这样话,还是要在桶下加个减震层,并且不能装太满,我回头跟木头哥商量一下……还有,路上别急,骑慢些。”
外卖小分队连忙点点头。
司南鼓励道“槐树,堂食这块有什么问题?”
槐树忙道“大问题没有,就是有客人说热。”
五月天吃火锅,热是最大问题。
“回头搞一些冷串,还有冰饮……”司南看向唐玄,“王爷大人,能不能借你家冰用用?”
唐玄点头,“不用借,送你。”
司南笑嘻嘻,“请你吃火锅,终身。”
“至于降温……让木头哥做几台风扇吧,手摇,或脚踏,兴许冲着咱们风扇,还能招揽些客源。”
崔实“风扇是啥?大蒲扇吗?”
司南笑起来,“不是,比蒲扇给力多了,扇起风来整个屋子都是凉快。”
“还有这神仙物件?”
“有,回头我画张图,你给木头哥捎回去……”司南说到一半,想起什么,话音一转,“不然这样,干脆傍晚我去一趟,亲自跟木头哥说。”
崔实挺高兴,“成,我让你嫂子做好饭,吃完再回来。”
“那就劳烦嫂子了。”司南看向唐玄,乌溜溜眼睛眨啊眨,“你跟我一起去呗?”
唐玄明知他在打坏主意,还是点头应下。
司南立即开心起来。
有了钟疆和槐树开头,大伙敞开了心思,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每说一项,司南就认认真真记下来,大多能很快提出解决方案,而且并不专断,会亲切地同大伙商量。
一时间,众人既敬佩又欣慰,对他所说“事业”更加向往。
司南在别人面前向来是一副靠谱模样,等到只剩下自家人,立马变身。
他把大门一插,窗户也全都关上,跳着脚拖出一个大木箱子,兴奋地嚷道“崽子们,数钱啦!”
“哗啦——”
无数铜钱蹦蹦跳跳地冲出细颈瓶,一瓶又一瓶,满满地堆了一桌,有还掉到了地上。
孩子们连忙趴下去,珍惜地捡起来。他们拉着小手,学着司南样子跳着脚,开心得不知道怎么表达。
司南从兜里取出一枚铜钱,神秘兮兮地说“来,一人许一个愿,如果正面朝上,说明很快就会实现——槐树先来。”
槐树突然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入禁军,去西北,像我爹一样!”
“天灵灵,地灵灵,神仙神仙快——显——灵!”司南把铜钱往上一抛。
孩子们目光紧张地跟了上去。
叮当一声,铜钱落地……
“正面!”
“是正面!”
小家伙们兴奋地叫着。
司南飞快地捡起铜钱,拍拍槐树肩,“努力吧,少年,你愿望一定会实现。”
槐树激动地握着手,重重点头。
“到你了,二豆。”
二豆挠了挠头,憨憨地说“我想像师父一样,做好吃火锅,有许多许多人来吃!”
司南挑了挑眉,这愿望不错,既然小家伙喜欢,回头可以培养一下。
铜钱抛上去,掉下来。
“正面!”
孩子们开心地围住二豆。
第三个,是小崽。
小家伙把小胳膊藏到身后,虽然模样怯怯,但还是坚定地说“我想去若水书院读书,像师父一样学会写字……读好多书,写好多字。”
孩子们都沉默了。
他没有手,怎么写字?
司南握了握拳头,在心里把榔头花鬼无忧洞贼人骂了一百遍,脸上却是笑着,“那就看看神仙给我家小宝崽答案吧!”
“天灵灵,地灵灵,神仙神仙快——显——灵!”
孩子们更加紧张。
结果,是正面。
孩子们尖叫起来。
似乎是头一次,这么大胆情绪外放。
小崽整张小脸都亮了,然后,又忍不住哭了。
司南把小家伙抱到怀里,说“不哭,哥一定会让小崽愿望实现。”
不就是若水书院吗?
包在他身上!
不就是没有手吗?
现代多少励志达人,用脚写字,用嘴写字,他相信自家小崽也能做到。
剩下几个小家伙都没有太大愿望,有想天天吃火锅,有想天天睡干净床,也有想永远跟着师父。
结果毫无疑问,都是正面。
每次铜钱掉下去,司南都会第一时间捡起来,不让别人看到。
唐玄笑而不语。
司南朝他挑了挑眉,“小玄玄有什么愿望?”
唐玄看着他,缓缓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卓文君《白头吟》讲是男有二心,女子作诗以表决绝之意。单是这两句,说出了多少人期盼。
司南咽了咽口水,不是他脸大,他就是觉得……唐玄说这句话样子,像是在表白。
司南知道,唐玄对他很特别,超出了兄弟那种。
但是,他不确定唐玄对他喜欢,是“一时欢好”喜欢,还是“白头不相离”喜欢。
这里是大宋朝,他是堂堂郡王,真可以放弃娶世家女,甚至娶公主体面人生,和一个男人“白头不相离”吗?
他在21世纪见过那么多同性恋人,都没有看到多少人愿意抛开世俗偏见,毅然出柜。
绝大多数gay,最后还是会选择和女孩子结婚。
虽然令人不齿,但这就是事实。
司南曾经遇到过类似事。
他上初中时有个一起练体育好哥们,两个人关系好到可以随时到对方家里吃吃喝喝。
那时候司南还没发育好,像现在一样个子不高,白白嫩嫩。
那哥们比他大四岁,上高三,对他很好,有好吃好玩总会塞给他。
他还帮司南打过架,二对六,他死死护在司南前面,司南一点儿事没有,他脸被打成猪头。
他总爱撩司南,天天“宝贝、宝贝”地叫,逮着机会就捏捏脸,拽拽耳朵。
哥几个挤在垫子上午休,那人一定会用自己身体圈出一道墙,把司南和那些“臭男人”隔开。
初二那年,司南发现自己是gay,很惶恐,第一时间想到那个人。他以为对方是“同类”,冲动之下就跟他说了。
——并不是表白,也不是喜欢,就是希望能有一个人理解自己,和自己站在一起。
没想到,对方听完他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话之后,表情变得很奇怪,嘴上敷衍了两句,后来就跟司南疏远了。
再后来,那个人去了外地上大学,他们再也没有联系。
从那以后,司南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会撩男人男人都是弯。
即使是,他也不一定愿意出柜。
更何况,这里是大宋,唐玄是郡王。
他身后是官家,是郡王府,是四十万唐家军。
司南真没有那个自信,认为他可以不娶妻生子,后半辈子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他们将将认识两个月,对于彼此了解、对于未来设想都太浅。
还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现实——论身份,论财力,两个人并不对等。
他是皇家血脉,官家养子,异姓郡王;他是商人之子,家道中落,父母下落不明。
他是皇城司指挥使,家大业大,资产无数;他……就连刚刚开这个铺子都是他。
这些都是很现实问题。
司南是个现实人,不得不考虑。
当然,他也相信,现在“现实”不会一成不变。
他喜欢唐玄,从一开始馋他身子,到后来被他整个人吸引。
他想过,等到以后条件成熟,他成长为一个无论在身份上,还是在财力上都与唐玄对等人,就向他表白。
然而,不是现在。
以后日子还长,急不来。
所以,司南忍住了,没把话往深处说。
他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卓文君为什么想要‘一心人’吗?因为司马相如差点出轨。”
“凤求凰”时有多甜蜜,被抛弃时就有多愤慨。或许还有无法言说悲伤、凄凉,和无法自抑、懦弱怀念。
唐玄“所以?”
司南“所以你能不能换一个愿望?”
这首诗不吉利!
唐玄挑了挑眉,“那就娶他进门。”
他此生求而不得,唯有一个他。
司南……
少年,许愿要负责任好不好?
轮到他自己,司南悄悄对铜钱说“我希望,小玄玄愿望不要实现。”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才是“娶”那一个!,,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