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张第一天, 皇城司的亲从官们过来捧场!
官家御赐的匾额!
天下第一火锅店!
你说这排场!
左邻右舍好奇地过来围观,就跟做梦似的。21
可不是做梦吗,一觉醒来, 家门口多了一间奇奇怪怪的店,用着奇奇怪怪的锅,吃着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吃食,进出的全是威武高大的郎君, 这是……
这是神仙开的店么?
司南把自制的大条幅一挂,敲着小鼓,喜滋滋地做宣传——
“司氏火锅店,今日正式开张!”
“家庭聚餐、朋友聚会、个人改善生活, 就来司氏火锅店!”
“小火锅、铜火锅、自涮锅应有尽有!”
“五月开业大酬宾, 进店消费皆有礼品相赠!消费满二百文, 另送八折优惠券!充值办会员卡, 进店皆九折……”
一通介绍, 可把玉堂巷的百姓们听蒙了。
神仙店铺不愧是神仙店铺, 咋的这么多花样?
不说别的, 光看今日店里这些客人,司氏火锅店也来了个开门红。
——燕郡王坐镇,亲从官们捧场, 这店铺不管开好开赖, 谁敢闹事?
别说闹事,做贼的都得远远避开。
除非你不怕燕郡王的玄铁弓。
经过瓦肆说书人的大力传唱, 唐玄的威名就连西北的夏人都知道了。再一打听, 竟然是唐大将军的后人!
夏国人立马按捺住了不老实的马蹄子。
第一天开张, 不纳外客, 只邀亲朋好友尝鲜。
崔家寨的乡亲和茶汤巷的邻居都没来得及通知, 店里只有数位亲从官,满满当当坐了两桌。
司南里里外外地忙活,配菜、调蘸料、加汤底,顺便还要抽出功夫教他们怎么吃,白白嫩嫩的脸蛋染上一层细汗。
对面亲从官的小料见了底,司南连忙起身,要去帮他盛。
唐玄按住他的手,“好生坐着,安心吃,他有手。”
说完,淡淡地往对面扫了一眼。
所有人都下意识挺胸抬头,腰板挺得笔直。
直到唐玄收回视线,兄弟们才悄悄地去看他压着司南的那只手。
是不是摸得久了点?
唐玄舍不得放开。
从前两个人也拽过袖子、捏过手指,却不像昨天那样,十指相扣,从店里走到店外。
自从有了昨天那一出,唐玄仿佛开了荤,逮着司南的手就想牵。
司南却心大,嗖地一下抽回手,朝小料台指了指,“麻油醋蒜都在那边,吃口重可以多加些盐和茱萸粉。”
“好的好的,我自己盛就行,不劳烦司小哥。”对方连忙去了。
再磨蹭一会儿就要被唐玄的眼神杀死了。
桌上有一个人,从进门起就有些沉默。
司南刚才悄悄问了,这人就是那个被无忧洞的小贼砍断手筋的钟疆。
钟疆生得浓眉大眼,鼻梁很高,脸型微长,一看就是正派的长相,却又不至于太过威严,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司南不着痕迹地把青笋、五花肉往他跟前推了推,羊肉、鱼虾放到另一边。
他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不适合吃这种发物。
他做得隐蔽,钟疆却细心地发现了,亲切一笑,“多谢司小哥。”
司南笑着摆了摆手。
其实,从见面起大伙都有意回避着这件事。
他伤了手,用不了刀,拉不开弓,皇城司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大伙刻意不提,说到底是怕他心里难受。
然而,这样刻意的表现,反倒让钟疆有些尴尬。
如今既然有人开了头,话题也就自然地引了过去:“想好了吗,要去御马监还是牢城营?”
钟疆笑笑,道:“御马监吧,牢城营在北边,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我娘不放心。”
同僚挤眉弄眼,“是大娘不放心,还是嫂夫人不放心?”
“兄弟们就别拿我寻开心了。”钟疆摆摆手,自饮了一杯酒,又斟满,朝向唐玄,“借司小哥的酒,跟老大道个谢,若不是你在官家跟前争取,我……不会有这等前程。”
唐玄抿了抿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钟疆笑着,也喝了。
亲从官们心里却不大好受。
从人人艳羡的天子亲随,到老太监们磨日子的御马监,谁会觉得这是“前程”?
然而,大伙心里都明白,以钟疆的情况,御马监的差事已经是品阶最高、俸禄最好的了,足够他养活一家老小。
大伙默默地喝了口闷酒。
有人拍拍钟疆的肩,带着些醉意说:“去了那边别再像从前那么傻,什么脏活累活费力不讨好的活都往身上揽。”
钟疆笑着点点头,“严兄放心,老大说了,我去了就是主事官,那些喂马、铡草、搬草料的活轮不到我。”
对方白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嘴上说得硬,到时候看到监中老的老、小的小,你能忍着不撸起袖子干?”
钟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还真忍不住。
司南看着他的笑,心里有些不好受。
唐玄说过钟疆的身世。
出身京郊农户之家,父亲早亡,家中有一兄一弟,母亲兄弟们起早贪黑地劳作,供着他读书、习武,好不容易通过武举,得以选官。
大宋亲从官,多从官家子弟中选拔,平民若跻身其中,需得比官家子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需得比他们优秀十倍、百倍。
十八岁,刚刚娶亲,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肯定对未来有过许多畅想吧?却因为同情一个居心叵测的小贼,前程尽毁。
他以后还会轻易交付同情与善意吗?
司南看了下他的眼睛,有失落,有疲惫,也有浅浅的笑意,却没愤恨,没阴霾。
真难得。
见席间沉默,钟疆反倒主动活跃气氛,“我娘说了,大不了回家种地,生个娃,将来让娃像我一样上书院、考武举、进皇城司,届时还得赖各位叔叔伯伯多多照应。”
大伙一通笑,“别像你这么憨就行!”
钟疆咧了咧嘴,“我要不憨,老大能抬举我进皇城司?”
那年武举,他不认识唐玄,只瞧着那些官家子弟站得远远的,看都不看他一眼,还以为唐玄被孤立了,热心又正义地上去主动攀谈。
后来他才知道,人家是官家养子,武举魁首。
谁敢孤立他呀?
那是吓的!
司南戳戳唐玄,“御马监俸禄高吗?”
“每月十贯,另有茶汤钱、差旅费和四季衣裳。”和亲从官相比,整整差出十多倍。
十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算少,可是衙门为官,年节往来、婚嫁送礼、上下打点,这点铜钱,听不到响就没了。
最重要的,还是憋屈。
人在那种养老衙门里待久了,什么意气啊,斗志啊,全都得磨没了。
要不然,钟疆的娘亲也不会说,让他回家种地。
司南咧了咧嘴,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份“招聘启事”,“外卖送餐员,了解一下?”
钟疆一愣,“这是何意?”
“送外卖呀!有人订了小火锅,外卖员去送。当然啦,你若肯来,怎么也得是个队长。”司南玩笑般说道。
汴京百姓生活规律,三餐时间固定,大相国寺的钟声一响,百姓家也跟着开饭。
外卖送餐大多都是集中在这个时间,这样一来钟疆不会耽误御马监的工作,还能多一项收入。
司南的本意是想帮他。
只是,他考虑得还是不够全面。
他自己觉得外卖员和公务员没什么区别,别人却不一定这样认为,尤其是等级观念极重的古代。
在朝为官,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御马监监丞,在他们眼里也比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高上好几等,更别说只是一个不知道是啥玩意的“外卖员”。
一时间,亲从官们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但凡换一个人说出这话,兄弟们八成要抄家伙揍人了——这不是侮辱人么?
司南看到众人的反应,这才回过味来,连忙哈哈一笑,诚恳道:“是我考虑不周,得罪了。那啥,钟哥别介意,小弟自罚一杯。”
钟疆挡了一下,抽走那张“招聘启事”,顺道改了称呼:“多谢南哥儿,我回家商量一下。”
“可以可以,不急哈!”尽管知道这是客气话,司南还是挺感激。
真是个大度又温和的人。
唉!
钟疆微笑着,把招聘启事折起来,妥善地收到袖中。
司南笑笑,举起那杯赔罪酒,一饮而尽。
钟疆把茶换成酒,也喝了。
大伙陪饮一杯。
酒足饭饱,已经过了晌午。
喝了最后一道“送客汤”,亲从官们起身告辞。
唐玄淡声道:“就这么走了?”
众人一愣,不、不然呢?
唐玄瞄了眼桌上的杯盘碗碟。
钟疆第一个反应过来,忙道:“那什么,南哥儿这火锅太香,吃撑了,来来,把碗筷收了,活动活动。”
“哦哦!是,吃撑了,活动活动。”
亲从官们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来,不仅收拾了,还拿到后厨洗了。
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进厨房!
司南急了,哪有让客人洗碗的?
唐玄却是淡定得很,拉着他走到后院,“有东西给你。”
司南吊着眼梢抱着手臂,一点感激的样子都没有,“今日你要不给我摘个星星月亮下来,我记你一辈子!”
唐玄掏东西的手一顿,笑道:“那你还是记我一辈子吧。”
司南拿脚踢他,“我说的是‘记恨’的记,不是‘惦记’的记!”
唐玄顺势捉住他的手,在掌心放了一张纸。
司南微怔,“房契?”
继而是莫大的震惊,“我的?!”
唐玄竟然不声不响地把这间铺面转给了他!
司南扬着下巴看他,“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
“不要钱,送你的贺礼。”唐玄微勾着唇,“你不是说请我免费吃一辈子火锅吗?”
“你就算天天吃,也没这么贵。”
这里可是汴京城啊,大相国寺旁的黄金地段!没有几代人的经营哪里买得起铺面?
你看那些外地来的官员,十余年京官当下来,都不一定能挣出一套房钱。
“不成,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司南说着,便把房契折好,装进了贴身的荷包里,完了还拍了拍。
唐玄认出,那个荷包司南总是随身带着,里面除了刚刚放进去的房契,还有从他这赢走的玉佩,并三枚铜钱,也是他给的。
不对,上次拿叶柄比赛,他又赢走一枚,现在是四枚了。
司南咧着嘴,笑容灿烂,“你看到了,我不打算收,是你硬要给我。”
“嗯,我硬给的,还给你装到了荷包里的,不许拿出来,敢拿的话,就……”
“就怎么样?”
原本是想说,就打一顿。
然而,即便是一句玩笑话,还是舍不得。
于是改口:“就罚你牵我的手。”
十指相扣。